被小粉絲“現場追星”楊文莫,雖然被那張小臉上激動的眼淚弄得不大好意思,可如此操作還是用力過猛了些,要不是衛瞻淇長得好看又機靈,這種見人叫爺爺的法子真是太過油膩。


    他腹中尚且有些狐疑。一邊站著的監護人李嘉行在他這本來名聲也不好,哪怕見天的賠笑裝的溫良恭儉,別說他耳朵聽的到那幾出,眼見幾次手段,也夠讓出生窮苦、一輩子是個老學究的讀書人心生警惕了。


    可真耐不住衛瞻淇是個不要臉還真有點小能耐的毛孩子。


    不要臉、牆頭草、見風轉舵、有奶就是娘這些都是身為麵首和奸佞的基本操作。而“小能耐”就是單純身為麵首的基本修養了。


    麵首第一個主人——是皇帝的妹妹,千金公主。一切人們對驕奢淫逸的公主的汙名,對她,不過是陳述。這個年華老去的貴婦人愛網羅小男孩,愛熱鬧愛美色愛新鮮。


    愛熱鬧所以她修了七八個莊子專門用來養這些孩子,興致來了就帶上好姐妹甚至是男人來“巡幸”。愛美色所以她總是要挑最好看的留在身邊,不舍得放出去隨意糟蹋。愛新鮮則是所以她身邊換人換得快,昨天還陪在她身邊銀刀雪鹽破新橙的“如意兒”,下午就能見到在大庭廣眾下被客人像塊死肉樣糟蹋。


    這些美貌的孩子裏頭,衛瞻淇的確是千裏挑一的出挑,但除了臉外身無長物。七八歲了,連個字都不認識,詩詞歌賦更是無一處通的。便疼了他一會便煩了丟開了。小男孩來不及感傷,就眼看見一個房間的人被“客人”玩廢了的現場,恐懼把他抓住了,黑色的情緒,驅策一個文盲成了一個被稱讚為勤奮聰明的孩子。


    一種隨時會下落到無底深淵的恐懼,支配他玩命的學習模仿觀察。臂如要得到什麽,哪怕《少年夢紅樓》這種家裏打個招唿便手到擒來的小角色,他也要自己準備萬全了。


    所以奸佞他是說謊了,但的確看了幾十遍《紅樓夢》,在相關的資料上下了大功夫,能把上到演職員下到道具師的生平資料說的一清二楚。如此,謊言便一半真,一半假。都這樣,怎麽能算騙呢?


    在被五叔公碰了碰背的那一刻,福至心靈。


    《紅樓夢》、美術服裝文化的多項指導、各大協會的鎮山大佬、故宮文物修複組大能、李家在捐贈文物上的大手筆……串起來的種種,驅使他完成了這場即興表演。


    接著他滔滔不絕的把楊老的建樹滾瓜爛熟的倒出來,像每一個莽撞熱情的孩子眼睛發亮,一腔熱情的對崇拜的長者複述追尋前輩的路。


    這幾年深居簡出的老人家,是很久沒有受到這種露骨赤誠的追捧了。如果說一開始被強行握手時還有“是不是李家下套”的驚疑,在小孩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的采訪複述出來時,已經完全相信了。


    也是。要是換一個出身普通一點的,哪怕是個中產家庭的孩子,文化泰鬥的楊老再書生氣不懂人情,也要多懷疑對方是不是被大人教的說辭,為的就是撈一些好處。


    但我們的衛瞻淇,重生得意事之一就是投了個好胎。錦海前四的豪門正經嫡出長房大小姐,除了“京城”二字外不需要加別的形容詞的衛家主枝的小兒子。這麽一對父母,再不著調,擁有資源和身份,也遠超一個清白中產家庭奮鬥三代人能得到的好結果。


    哪怕不演這麽一出,隻要衛老太爺出麵,楊老再看不上李家那副商人做派,也要收下衛瞻淇。


    一大一小融洽的一個吹彩虹屁,一個被拍馬屁,有幾分天倫之樂的樣子。


    待小孩說:“……所以這次聽叔公說可以來看您,就來了內地,順帶試了個鏡。”


    老人點點頭,耳朵捕捉到“試鏡”二字,不禁跳了一下眉頭。一是因為李六小姐雖然也在銀幕上活躍過,衛明宇也是導演,但這麽小的衛瞻淇怎麽可能被允許去當戲子?二是,不當戲子走正派的路成個角也不是不行。但這樣的話,要什麽試鏡?衛家的子孫,為捧他拉人單拍一部戲也不是什麽難事。


    一邊當背景板的李嘉行生怕老人誤會似的:“然後沒選上,被刷下來,還哭了會鼻子。”


    小男孩被拆了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了,嘟囔:“我就是因為想到楊爺爺您指導過86年的,才打算試一試。然後發現會背書和演戲是兩迴事而已。”


    “嗨,術業有專攻嗎。拍戲那會全國海選才選出來的人,都練了一年多才上的鏡。你才多大呀,要真想學演戲……”


    “咳咳。”李嘉行咳嗽著生硬的打斷了老人:“楊老外麵風大,我們還是先進屋裏說說捐贈的事情吧。”


    好像站在外頭說了這麽久不是他默許似的。他一個小輩,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以往,楊老是不必給麵子的。可是很明顯,事情牽扯到衛家的孫子選擇不選擇走老人家們安排的路,楊老是外人,多嘴就是打眼了。


    隻得對孩子說:“不如你還是再多學學文化。趕巧,這幾天都來紫京城看看,我叫人給你辦個出入證。”


    “哎!”小孩乖乖的點頭,伶俐聰明的很,沒有問大人為什麽忽然轉了話頭:“我早想來逛逛這。今天在這見到您,過幾天而且還能繼續來,就已經覺得不虛此行了。”


    楊老感慨下一通電話,叫了工作人員帶小孩出去逛逛,好好看看,有幾處是衛瞻淇在之前談話裏心生向往的,但並不對普通遊客開放的。要離開院子,牽引繩也就解開了。院子裏的大人們要接著談話,一身紅的男孩子牽著工作人員的手從門檻邁過,像一團火,消失在視線裏。


    那團火消失,氣氛也冷了下去。


    李家大人不為了反差而不平,還是笑請他包含:“瞻淇是家裏疼壞了的小孩兒,單純。因為您的緣故一時興起了去試鏡,全憑一腔孩子氣的天不怕地不怕,他不知道水深雲厚的,沒有報上家裏名頭,自然被刷下來了。家裏覺得讓他吃點虧也好,而且總不能真去演戲。”


    “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劇本,《紅樓夢》,又不是哪個賣男人們戀愛發家做噱頭騙小姑娘的書改的。小孩願意讓他試試沒什麽不好。你們家老爺子當年還不是讓孫女去演戲了?衛老太爺也沒有古板到這個地步。”


    “家裏的意思也是覺得他想要玩一玩也不是不行。隻是您知道,《少年夢紅樓》早在批文下來不久後,蛋糕已經被分光了。瞻淇想要演戲也買不了人情。而內陸的公司,一向是比較忌諱我們這些錦海來的外人。”李嘉行用食指扶了扶並沒有什麽不妥處的眼鏡框,一路跟著背手的老人往屋子裏走。


    “是啊,可惜。娃娃長得俊,像書裏頭的賈寶玉。但不吃這口飯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隻是……可惜。”


    李嘉行微微含笑的臉仿佛張麵具釘在上麵了,並沒有接這次的話,那雙形狀上與衛瞻淇相似的眼睛,卻極快的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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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錦海人承不承認,在上個世紀,他們的黃金時代就像那些銀幕上已經息影的女神,永遠的過去並留在記憶裏。依靠內地的輸血,和錦海特殊的“金融服務”和地理優勢,它才沒有將頹態展露的太過於徹底。


    麵對錦海今日事態,頂端的資本家一邊繼續變本加厲的壓榨底層,又不忘瘋狂的把觸角往內陸延伸。將資產轉移、升級、變化、借殼、合作……就是這群人這些年為了打開內地市場做的諸多合法、非法的嚐試。


    但外來者總會引起原住民的注意力。那些平日你死我活的原住民資/本麵對外來者,幾乎都會選擇一致對外的排擠分割蠶食吞並來自別處的敵人。以致於錦海的資本家們在這片廣袤的大陸上,幾乎鬥被圍追堵截,走的舉步維艱。


    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這是每一個看見內陸產業蓬勃發展、蒸蒸日上,利潤幾乎能達到幾倍的資/本家們的心裏一致的想法。


    錦海,頗有賽博朋克氣質的城市,將“資/本”這隻怪獸,用身上人的血肉喂養的身軀肥胖到已經痼疾難改了。可它永遠是不眠準備去攻擊的,永遠是不知滿足準備進食的。


    那麽,李家想要吃肉,該從哪裏開始下口呢?


    一覺醒來,頭還有點暈眩,臉上還有一層潮紅的美人,一邊塗著紅色的指甲油,一邊跟電話那邊的小姐妹聲若銀鈴的的煲電話粥。她猶如一支經雨海棠,猶然紅香玉豔,動人的攝魂奪魄。


    “……真是可惜,一個孩子兩三歲從平麵模特開始,到現在變成了這幾年最賺錢的童星,就出了這種事情,哎,是比我們家乖寶大了幾歲,本來呢,轉型去演你家那部片子多好,偏偏就是要和比他小的孩子搶東西,多不懂事啊。不過這幾年他家那個小作坊,哦,文靖娛樂,也賺夠了,換個管理層也利於接下來發展。那孩子他息個影,迴家讀好好書,過幾年誰還記得這事。哎,是,我要替我家乖寶謝謝小朱阿姨你呀。到時候你蜜月迴來,我就教他親自上門一個個感謝他這幫幹媽。瞧你說的話……”


    她很快打完了這通分享戰果的電話,親力親為的將指甲一根根打理完,中間穿插欣賞社交網絡熱搜上,反複將有關傅文靖吸/毒相關的熱搜詞條,升降、起伏、消失、新增。


    那雙如水多情雙眸,仿佛能透過這一次次刷新後的頁麵看見公關公司疲於奔命、營銷號隨熱度起舞、粉絲震動驚駭、公司股價波動、辦公室裏的緊急會議讓一群群男女焦頭爛額……


    十多億人口中那個最賺錢、最出名、最被人追捧的童星傅文靖,從神壇的狼狽跌落已經成為一場大眾的狂歡,而這場狂歡背後,已經饑餓了許久的資/本,像潛水已久的鱷魚,正小心翼翼的從黑暗中浮水上岸,張開了雪白森冷的牙。


    李澄琳抬起天鵝脖頸般的雪白手臂,不遠處,落地窗外的京城與她對視,鱗次櫛比的城市大廈與繁華街景讓人的身影如此渺小。但現代的都市上演著寫好了的劇本情景,世界它,依舊是個舞台罷了。


    此時,劇院開場,觀眾就席。她已經準備好,可以開始翩翩起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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