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明亮的正廳內,傅寒關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手中端著的青釉纏枝花紋茶盞裏嫋嫋升起熱騰騰的白霧,浮動在他眉眼間。


    從窗外透進來的淺金色陽光照在他挺拔的身姿上,男人深邃的黑眸裏深幽一片。


    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長隨齊杭帶著許嬤嬤、夏雲暑雨三人進了正廳。


    “將軍,人帶來了。”


    他說完徑後直退到傅寒關身後,麵無表情地盯著下麵。


    傅寒關眉眼紋絲未動,他隨手將手中的杯盞放在旁邊的桌案上,發出一道清脆的碰撞聲。


    下首的許嬤嬤聽了後眼皮子一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滿臉心痛自責道:“老奴沒能照顧好小姐,請將軍責罰。”


    別人或許不知,但她常年跟在阿梨身邊,心裏門兒清將軍有多疼愛這個妹妹,隻是將軍他麵上總是一派清冷,生人勿近,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今日是她疏忽讓阿梨生了病,還碰巧被捅到將軍麵前,現在唯有盡快認錯,否則越是狡辯反倒越顯得自己心虛。


    許嬤嬤身旁的夏雲暑雨二人見狀也連忙跪了下來,低垂著腦袋不敢說話。


    傅寒關銳利清冷的眼神投向下方她們三人身上,“昨晚小姐房中是誰值的夜?”


    暑雨身子顫抖了一下,隨後硬著頭皮聲音微弱道:“是…奴婢。”


    “那她昨晚是幾時開始不舒服?”


    暑雨聞言一顆心“咚”的一聲瞬間跌入穀底,阿梨晚上睡覺向來乖巧,很少在半夜起來要水喝或者去如廁,所以為她值夜最是省心不過。


    再加上別莊晚上氣溫涼爽宜人,自己一夜好眠,醒來後聽見內室沒動靜,便隻當阿梨還沒醒,所以就先出去洗漱了。


    過了之後許久,見阿梨還是沒醒,自己才覺得有些不對勁,等去內室看時,阿梨已經燒得臉頰通紅了。


    囁嚅了兩下有些幹燥的嘴唇,暑雨嗓音充滿不確定地道:“應當…應當是清晨時候。”


    她說完後還想再說點什麽時,傅寒關已經將冷冽的眼神轉走了,“屋裏的冰鑒是誰放的?”


    夏雲紅著眼眶,顫抖著嗓音道:“是奴婢放的。”


    她說完後悄悄抬頭看了上首一眼,大著膽子道:“但是……但是昨晚小姐說她熱,奴婢怕她夜間睡不好,所以就…放了一點。”


    她一個做下人的,還不是主子說什麽就是什麽,還能怎麽辦?


    許嬤嬤聽得直皺眉,轉臉看向她斥責道:“小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在別莊哪還用得上冰鑒?便是晚上用了待小姐睡著後也該給撤下去,誰讓你放一整夜的!”


    這兩個死丫頭平時唯唯諾諾的,卻一個比一個心大,自己稍一不留神,便捅出個這麽大的簍子。


    傅寒關事物繁忙,若是忙起來便很少入內院,阿梨又是個孩子心智,什麽都不懂。


    唯有許嬤嬤,把控著阿梨身邊大小事,刻薄嚴厲,一有什麽不如她意的,對身邊的小丫鬟們便動輒打罵,時日久了,夏雲暑雨二人對許嬤嬤的懼意比對傅寒關還甚。


    此刻被許嬤嬤訓斥著,夏雲便條件反射地心頭發怵,眼眶含淚不敢吭聲了,隻是心中卻充滿了委屈。


    “將軍,老奴有罪,不僅沒有照顧好小姐,還沒能管教好這兩個丫鬟,老奴愧對將軍。”


    許嬤嬤說到最後眼眶漸漸含了渾濁的淚,布滿皺紋的臉上盡是愧疚自責,若是不知情的人瞧了怪不落忍的。


    傅寒關卻絲毫不為所動,像是沒有看見一般,“你確實有罪。”


    他嗓音淡淡地道:“你們身為小姐貼身的人,昨天竟然會讓她一個人偷溜出府。”


    想到齊杭方才調查出來,向他稟報的昨日之事的經過,傅寒關心頭怒火難遏,臉色森寒至極,渾身散發出冰冷威壓的氣息。


    這話不嚳於一道驚雷,猛的在她們三人心中炸開,許嬤嬤下意識抬起頭看向上首麵色深沉的男人,臉上神情錯愕。


    昨日發現阿梨不見了之後,她和夏雲暑雨二人悄悄出了府去找,為的就是防著別莊下人將這事傳到將軍耳中,沒想到今日還是被發現了。


    不自覺咬緊了牙關,許嬤嬤心中暗恨上了宋雲昭,表麵看著是舉止有度的大家閨秀,暗地裏竟學那等子長舌婦去告狀。


    她大腦快速運轉著思考對策,想著法兒為自己辯解,然而傅寒關已經不再給她們機會了,直接喚來一直守在門外的管家。


    居高臨下睥睨著瑟瑟發抖的三人,傅寒關聲音冷漠至極:“拖出去,發賣了。”


    許嬤嬤聞言蒼老的麵容上流露出不可置信,待觸及到男人冰冷無情的目光,她心中一慌,下意識開始求饒:“將軍饒命,老奴知錯了,求將軍看在老奴照顧小姐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饒過奴才一次吧。”


    她邊說邊磕頭求饒,額頭磕在地麵上發出“咚咚”聲響,旁邊的夏雲暑雨二人也跟著哭著求饒。


    “你照顧阿梨這幾年用了幾分心意在裏麵自己心裏清楚,我起初念在阿梨排斥陌生人,加之你又沒出錯的份上,一直沒同你計較。”


    “如今你鑄下大錯,險些將阿梨置於險境,我已容你不得。”


    傅寒關神情冷漠,絲毫不將她們三人的求饒看在眼裏,一旁的管家見狀,揚手招來幾個下人,堵住她們三人的嘴拖了下去。


    屋內頓時安靜下來,傅寒關吩咐管家道:“你再去物色幾個穩重些的,調到小姐身邊。”


    管家拱手應了下來,隨後退了下去。


    “依屬下看,小姐缺的不是侍候的人。”一旁的齊杭看了一眼傅寒關後,將自己後半截話說了出來:“而是一個能夠教導她的長輩。”


    小姐雖然隻有五六歲的神智,但卻乖巧聽話,簡單的道理也都能聽懂,若是身邊能有一個長輩教導,將軍也能省心不少。


    傅寒關按了按太陽穴,靜默不語。


    當初傅家驟然獲罪,家財散盡,府中仆人也散了大半,唯剩下幾個年紀大的忠仆在跟著他們一家人去邊關的路上也支撐不住逝去了。


    母親當時已經懷了身孕,半路上難產誕下阿梨後便撒手人寰,是祖母一直將阿梨養在身邊。


    到了邊關後,父親接受不了這巨大的落差,終日沉迷酒色逃避現實,最後更是不顧祖母反對,要納一個和離了的女子為妾。


    那女子韓氏,與丈夫和離後身邊還帶著一個隻比阿梨大兩歲的女兒,父親將她們母女二人接進了府,最終氣倒了祖母。


    韓氏卻是個本分的,見祖母臥病在床,不僅日日在床前伺候,待阿梨也很親近,祖母見狀,臨終之際認下她們母女,並將阿梨托付給韓氏。


    祖母去後沒多久,父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受到打擊,也跟著去了。


    他當時剛入軍中不久,俸祿少的可憐,便是靠著這點俸祿,韓氏撫養大了她自己的女兒和阿梨。


    然而好景不長,阿梨七歲那年不慎落水,被救上來後一直高燒不退,最終燒壞了腦子,神智似孩童一般。


    當時正值北戎人來勢洶洶,形勢一觸即發,他連迴去看一眼都不能,被愧疚自責的情緒煎熬著,他在戰場上殺紅了眼,最後命懸一線,險些沒能活下來。


    他身上擔負著祖母寄托給他的重振傅家的期望,因而沒日沒夜的在戰場上廝殺,用血汗積累起軍功一步步往上爬。


    隨著晉升,手頭寬裕了些,他便為家中蓄了奴仆,許嬤嬤便是那個時候到了阿梨身邊伺候。


    齊杭見傅寒關沉默不語,不像是反對的樣子,便繼續說下去,“將軍如今已到了成家的年紀,也該為府中聘迴一位主母了,正好她可以擔起長嫂之責教導小姐。”


    他跟隨將軍也有些年頭了,因而對府中的事知之甚詳,韓氏雖然撫養大了阿梨小姐,但到底隻是一個妾,且大字不識一個,府裏中饋至今還在管家手裏主持著,放眼望去,京中就沒有哪個府邸像將軍府這般的。


    小姐雖然神智隻有幾歲,但真正年紀擺在那,也是時候學學禮儀規矩了,而最適合教導她的人,唯有傅家主母了。


    “屬下見小姐似乎很親近宋小姐,且她出身宣平侯府,最……”


    齊杭正說著,猝不及防對上一道掃過來的冰冷目光,他瞬間嘴巴一閉,將後半截話給吞到肚子裏。


    傅寒關冷冷地看著他道:“我見你最近似乎有些發閑,既然如此,就去查查肖無際的蹤跡吧。”


    齊杭聞言心裏泛起嘀咕,神醫肖無際,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稱,但一向來無影去無蹤,很少有人能找到其人。


    但將軍曾無意間救過他一命,肖無際便允諾願意替將軍救治一位病人,所以此前曾替阿梨小姐治過腦袋,但最後卻沒能治好。


    這都是他們剛迴京城的事了,如今肖無際不見了蹤影,將軍又去尋他做什麽?莫不是沒死心?


    一想到自己又要大海撈針般地去找人,齊杭心中暗自氣自己多嘴,語氣懨懨地應了下來,轉身出了正廳。


    傅寒關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撓了撓眉頭,耳邊響起他方才的話來,腦海中跟著浮現出一張色若春花,梨渦淺淺的小臉。


    皺了皺眉,傅寒關打斷自己的胡思亂想。


    她太小了,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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