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鬼神不久後,太宰治的房裏迎來了另一位“神”。


    原本還想出去找點東西吃的太宰治挑挑眉望著眼前的少年,對方看上去有些拘謹地僵著身體,那頭淩亂的長發散下來時,本身就極為耀眼的發色在陽光底下如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


    太宰治的心中湧現出了一種厭惡感。


    世界上不是經常會有一類存在天生便看對方不順眼嗎?這便是所謂的『死敵』。


    中原中也與太宰治就是這樣一對第一眼便看對方不順眼的死敵,簡直難以想象為什麽世界上會有這麽一個『存在』讓自己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不過中原中也這邊的心情要更加微妙一點。


    是的,他和其他人一樣,擁有了未來和太宰治在一起的記憶。


    未來裏和太宰治在一起的畫麵突然一閃而過,使得這位剛剛接觸各種東西的少年有些困窘地紅了耳朵。


    太宰治看著他的模樣,挑挑眉,問:“你該不會在想些不好的事情吧?”


    “才沒有!”中原中也有些惱羞成怒地反駁道。


    “是嗎。”太宰治嗤笑了一聲,就差直接說“鬼信你啊。”


    作為“人形安全裝置”,中原中也在實驗室裏尚未形成一個完整的人格,一直處於『混沌』的狀態中,忽地擁有了一份來自未來的記憶時,屬於『中原中也』的人格才真正意義上地完整起來。


    即使如此,在跑出實驗室之後,中原中也一直保持在一種較為平靜的狀況下。但也不知道太宰治是不是天生來克他的,對方說幾句話,中原中也就能被氣得半死。


    某種意義上,可能這就是孽緣吧。而『孽緣』這種東西,反而比一般的緣分要更加剪不斷理還亂。一旦擁有,那可是要糾纏大半輩子的。


    “對了,你為什麽要突然換地方?”中原中也有點別扭地摸了摸自己的頭,說:“因為昨晚我打碎了你家的玻璃?”


    “你知道就好。”太宰治攤攤手,說:“我可不會修,那一塊很偏僻,我也不想特意找人來修,更不想待在一個玻璃和門都碎掉的屋子裏,幹脆重新找了個地方。說起來,你是怎麽找到我這裏的?啊,我知道了,是那個森鷗外告訴你的吧,畢竟你怎麽看都不像是會用腦子的人。”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扔出去。”本來想心平氣和說話的中原中也捏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道。


    “啊呀呀,昨晚剛把我家的窗戶打碎,問都不問直接闖入我家的人現在竟然還威脅我說要把我扔出去。”太宰治聳聳肩,看上去非常無奈地說著。


    “唔!”中原中也噎了一下,撓了撓自己的頭,別過臉說:“擅自闖入你家還打碎你家玻璃的確是我不對啦...”


    他這麽說的時候就像是一個普通的、踢球時不小心打碎了別人家玻璃的少年。那副姿態比任何人都要更像『人類』。


    太宰治略微睜大了眼,有些驚訝地說:“你...”


    “我怎麽?”中原中也看見表情一直很平靜的太宰治突然變得臉色很不好的樣子,不由得疑惑地問道。


    太宰治張了張嘴,還沒能說出半個字來,低低的笑聲首先發了出來。


    “明明是剛剛從實驗室裏跑出來的怪物,結果你竟然那麽像是人類。”太宰治說道,那張蒼白的臉頰上掛著無比燦爛的笑容,但從他嘴裏流露出來的話語卻不是那麽一迴事:“實在是令人反胃。”


    中原中也皺緊了眉,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喂...”


    太宰治在無意識地抽搐著。


    胃部連同其他部位都在一同抽搐,劇烈的疼痛令太宰治眼前發白,但他卻像是什麽都感受不到那樣繼續笑著。眼皮也跟著劇烈跳動著,他半捂著嘴,發出了壓抑的笑聲。


    他究竟是為什麽而笑,恐怕連太宰治本人都不清楚。這種情接強烈得直接支配了身體的情況隻在關於死亡的事情上發生過。


    除了那種令人作嘔的厭惡之外,還有一種別的、更加複雜的情感如毒藥般傳遍四肢五骸,連嘴裏都泛起苦澀的甜蜜。


    也許...他也能夠找到什麽。


    如果現在就去死的話,那就真的什麽都找不到了。哪怕這隻是一個空想,太宰治也希望能夠稍微期待一下。


    太宰治的心情就像是四月的晴天忽好忽壞,他沒理會中原中也有些擔憂的表情,而是打量了一下對方,轉移了話題,說:“頭發這麽長,你不難受嗎?”


    “是挺難受的。”中原中也頭疼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長發。柑色的發絲順著他的指尖滑落,散下來時像是一片片星辰。


    他從實驗室裏醒來的時候就是一頭長發了,醒來後便跑來找太宰治,一時半會也沒想著要修剪頭發。


    比起這件事,中原中也更加在意另一件事。


    “...你為什麽知道我剛從實驗室裏出來?”中原中也表情凝重地看著太宰治。


    “就你昨天晚上那個樣子,看不出來才怪吧。”太宰治一副為中原中也的腦子感到頭疼的模樣,扶額說:“首先,你昨晚穿的那一件衣服很明顯是病服。雖然已經消散了很多,但你的身上依舊有股濃濃的藥水味。”


    中原中也皺緊眉,下意識地聞了聞自己。他的身上的確有股藥水味,但非常淡,不注意的話絕對會忽略過去。很明顯極為敏銳的太宰治不屬於會忽略的那一類人。甚至這股淡淡的藥水味對於過於敏銳的太宰治來說是非常濃重的。


    “隻有常年浸透著藥水的人或生物才能夠這樣,深到骨血裏都彌漫著一股藥水味。”這麽說著,太宰治的嘴角上揚,他伸出手指指了指中原中也,指尖剛好觸碰到對方的心髒處。:“需要常年浸透著藥水又穿著病服的是什麽人?很明顯是病人,而且還是非常嚴重的、需要靠藥水來維持生命的重病患者。”


    “但從你的手指、嘴唇、發絲還有臉色卻能夠判斷出你的身體非常健康,完全不是重病患者或重病痊愈的人。”


    “還有,你穿的鞋子不太合尺寸。”太宰治低頭看了一眼中原中也的鞋子,說:“因為比較大,你走路都是盡量往前傾,這也導致了你鞋麵的前端都是泥土,後端相對而言卻顯得幹淨。”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因為鞋子是他隨意從一個身高相近的研究人員那裏扒來的,所以顯得有些大。不會大得穿不上,卻使得他在跑動間無意識地往前傾。


    “你的鞋子是從別人那裏扒下來的吧?嗯嗯,我猜猜~原來是從實驗室裏的研究人員身上扒下來的。”太宰治注意到了中原中也的表情,說出了自己的判斷,有些嫌棄地說:“嗚哇,真是惡趣味。”


    “哈?!我那時候又沒有鞋子,除了扒其他人的鞋子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吧?”中原中也抗議道,隨後意識到自己連反駁都沒有,直接招認了。


    看著中原中也黑下來的臉,太宰治心情頗好地哼了幾聲,攤攤手說:“你還可以赤著腳走啊。多適合中也啊,像猴子一樣。”他“噗噗”地笑出聲來。


    “你這家夥真讓人火大啊!”中原中也氣唿唿地說道。


    太宰治沒理他,自顧自地說下去:“再加上你昨夜表現出來的有些緩慢怪異的動作和行為舉止,這些都可以看出你是一個被關在實驗室裏泡了許久,前幾天剛剛爬出來的『怪物』。”


    雖然太宰治的語氣讓中原中也不太舒服,他還是不由得感歎道:“你這家夥的腦子真好。”


    “人的身體本身就是一張地圖,語言與行動更是對這張地圖的注釋解析。”太宰治不在意地說道。


    他這麽說著的時候,臉上出現了一種可以稱之為漠然的神情,連聲音也像是下一秒便會被風吹散那樣。


    這種對於太宰治自己來說理所當然的對於常人而言卻是難以理解的事情。在那一瞬間,中原中也忽地覺得自己無意間窺視到了對方內心深處那個深深的、黑暗的漏洞。


    還沒等中原中也說什麽,太宰治忽地一改剛剛被孤寂環繞的模樣,笑嘻嘻地說:“不過像中也這樣沒腦子的蛞蝓肯定不明白的吧。”


    “說什麽呢你這青花魚!”中原中也額頭青筋暴起,他捏緊拳頭下意識地反駁道。


    “蛞蝓~蛞蝓~啊啊,一想到我和一隻渾身黏糊糊的蛞蝓待在同一間房子之下,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太宰治搓了搓自己冰涼的雙臂,一臉嫌棄地說道。


    如果森鷗外也在這裏的話,一定會感歎這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小學生吵架吧。


    中原中也本來還想繼續和太宰治吵起來,但當他注意到自己喊了記憶裏的那個稱唿後,中原中也恍惚了一下。


    獲得未來的記憶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順便一提,雖然大家獲得的未來記憶都是以太宰治為中心展開的,但其他人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會涉及到。


    知道中原中也是自己未來的部下後,森鷗外在昨夜便向他拋來了橄欖枝,還幫他安排了一處暫住地。中原中也現在身上穿著的便服也是森鷗外臨時買來的。


    中原中也如今無路可去,本身也隻是因為突然出現的未來記憶而蘇醒的他在知道自己未來向森鷗外投誠後,也沒有拒絕森鷗外的好意。


    但哪怕有著未來的那份記憶,到底不是中原中也本人親自經曆的,目前他也需要先觀察一下森鷗外值不得值得信任。


    “那個人對於你來說是不錯的首領。”在中原中也走神的時候,太宰治冷不伶仃地說出來。


    “什——”中原中也被嚇了一跳,迴過神後他露出了複雜的神色,說:“總感覺在你這家夥的麵前不管想什麽做什麽都會被看透,這種感覺真是討厭。”


    太宰治嘿嘿地笑了一聲,說:“是蛞蝓實在太好猜了。”


    “蛞蝓說誰呢!”


    “你是想讓我說『你』吧,『蛞蝓說你』?哼哼,我可不會上這種小兒科的當。”


    “你這家夥得意的臉真是讓人生氣。”中原中也氣得想錘太宰治的頭,對方像滑不溜秋的蚯蚓一樣一下子躲了過去。


    “打不著打不著~”


    中原中也:“......”


    請問他能夠就地把自己未來戀人給掐死嗎?


    兩個小學生吵架的家夥眼看著要進行更加激烈的鬥爭時,“啪”的一聲劇烈的響聲,太宰治新住處的窗戶跟昨夜一樣輕而易舉地碎掉了。


    “哦哦!找到了。”隨著一聲有些孩子氣的喊聲,一個幾乎渾身雪白、擁有一雙巨大翅膀的男人從窗戶外跳了進來。


    這時候雙黑兩人才發現,男人身後白色翅膀並不是真實的,而是由白色火焰組成的“假翅膀”。


    “太宰君...我可以這樣叫你吧。我的名字是白蘭·傑索,你叫我白蘭就可以了。”左眼下有著倒皇冠狀紫色印記的白發男人笑眯眯地說道。


    “一進來就把別人家窗戶打碎的人套什麽近乎?”太宰治用與白蘭極為相似的笑容說道。


    “這個開場的確不太禮貌,真是抱歉啊。”白蘭像是很愧疚那樣說道,淺紫色的眼睛如琉璃一般。


    從外表看上去他就是一個爽朗且愛玩的大學生,但自稱白蘭的男人接下來的行為打破了這一印象。


    “但沒辦法,畢竟我不是過來交朋友的,而是過來拿東西的。比起從正門進來,果然還是打碎窗戶進來比較有氣勢吧。”說著這樣充滿玩鬧意味的孩子氣話語,白蘭的手中卻湧起了足以將骨與肉融化掉的火焰。


    “『書』在你這裏,對吧?”


    白色的惡魔這麽說著,發動了恐怖的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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