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之內, 元承與李悅姝分坐在案幾兩側,兩人誰都沒說話,隻靜靜地端詳著對方。


    最後是李悅姝先沒忍住,眼眶湧上來些熱意, 她趕緊低下頭, 就聽見元承笑道:“怎麽認出來我的?”


    他從懷中掏出一方幹淨樸素的帕子, 隔著案幾, 為她擦了擦眼角。


    李悅姝道:“濟華法師算出來你在永州, 當了一個匪寨的頭子。我就趕緊過來了,正好這邊縣令正在準備剿匪的事兒, 我怕他們誤傷到你, 索性編了個身份, 自己帶兵。”


    元承頷首道:“本事不小, 連帶兵剿匪都會了。”


    李悅姝彎了彎唇角, 笑罵他道:“你明知道隻是個幌子。”


    元承低笑一聲,嫌案幾礙事, 索性把它移開, 挪了挪位置,坐到李悅姝身邊,伸手把她攬入懷中。


    李悅姝道:“然後我就到山腳下,看見你們十幾個人,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一眼認出了你。”


    她把頭枕在他的肩上,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可能是因為那時候你也在看我吧。”


    元承道:“那時候看你的人多了去了, 我身邊那幾個盜匪,看見你這麽好看,眼都直了。”


    李悅姝抿唇一笑:“那你眼睛直了沒有?”


    元承摟著她,低頭,在她耳邊輕聲:“直了。我一看見你,就移不開眼。”


    這話說得實在露骨,李悅姝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抬目瞪他一眼。


    視線正落在他冷硬的下頷上,李悅姝看了會兒,出聲道:“你黑了。”


    元承不在意道:“一個混跡山寨的盜匪頭子,能有多白?”


    李悅姝嗯了聲:“看著是跟之前錦繡堆裏養著的皮相不同。”


    元承幽幽地看她一眼,問:“好看嗎?”


    李悅姝道:“好看。”


    元承唇角便有些勾起。


    李悅姝盯著他,目光細細描畫過他麵部的輪廓,膚色雖不算白,但看著很健康,五官也端正硬朗。李悅姝靠在他的肩上,能感覺到他手臂上硬實的凸起。


    隻他穿著粗布短打,頭上戴的是包頭巾,整個人看起來就樸素了些。


    若是換上一身將軍的鎧甲,帶上頭盔,一定也能像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了。


    李悅姝問:“你是不是好好打扮過了?頭發梳得這麽整齊,胡子也刮的幹幹淨淨,我看你身邊那群盜匪沒一個像你這麽講究的。”


    元承一本正經道:“那是他們邋遢,我不能跟他們一樣。”


    李悅姝眉眼彎彎,語調上揚地“嗯?”了一聲。


    元承:“……畢竟要見你了,怕你嫌棄。”


    他低頭,下巴蹭著她的額頭,有些怨念道:“誰讓你隻喜歡好看的。”


    李悅姝裝模作樣地哦了一聲:“原來你在想著以色侍我。”


    元承:“……”


    他心中發癢,俯身更低,在她的臉上咬了一口。


    李悅姝笑著躲開,鬧夠了,又伸手攬住他的腰,道:“其實你能健健康康的活著就夠了,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都喜歡的。”


    他健康了,就能陪她更久,而不是擔心著哪一天再死掉。


    馬車突然停了一下,元承一手扶著車壁,一手摟緊了她。


    外麵有些嘈雜,傳來說話聲和兵器撞擊的鏗鏘聲。


    李悅姝道:“沒事,外麵正在做交接,後麵押著的那些盜匪會被送去官府,我們直接去行宮。”


    元承挑了挑眉:“你就這麽直接把我帶走?”


    李悅姝反問道:“不可以嗎?”


    她貴為太後,當然有這個權力。


    隻是傳出去,怕名聲上不太好聽。


    李悅姝問:“你這次的身份,叫什麽名字?”


    元承道:“殷修,似乎才二十出頭,太年輕了。”


    李悅姝不禁感歎:“你怎麽每複生一次,都要更年輕一些?”


    她有些不滿,這樣好像就襯得她老了。


    明明從前是他更老。


    元承麵上神情有些無奈:“……這不能怪我。”又不是他挑的。


    李悅姝斜他一眼,哼道:“那我讓人去給縣令帶話,就說殷修已經死了,剩下的那些匪寇,該怎麽審理就怎麽審理。”


    輕飄飄略過這個話題。


    元承頷首:“好。”


    這些匪寇攔路劫道,為禍百姓,擾亂地方治安,原本就該被處理。


    馬車隻停留了片刻,便重新往前去了。


    李悅姝換了個姿勢,躺到他的腿上,眯眼笑道:“讓我睡一會兒,我昨天才到的永州,今天就直接去找你,這一路上可沒怎麽休息。”


    元承垂目,原本還想與她多聊聊這一年的事,看到她神色實在有些疲憊,眼瞼下隱隱泛著鴉青,知道她是真的太累了,於是嗯了聲:“睡吧。”


    李悅姝閉上了眼。


    元承的一隻手被她緊緊握著,放在腹前,另一隻手則移向一邊,輕輕地摸了摸她的發絲。


    這馬車做得很好,寬敞舒適,也並不讓人覺得顛簸。


    元承等了好一會兒,覺得她應該是睡著了,便掀開車簾一角,望向窗外。


    馬車外麵護著許多武衛,元承大致掃過,看出來其中的一些熟麵孔,又放下了簾子。


    飛虎寨離行宮的距離不算近,馬車從午後出發,直到入夜,才到了永州的行宮。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車外傳了進來:“殿下,到了。”


    李悅姝醒了。


    她茫然地睜開眼,看到外麵天都黑了,連忙坐起來,嗯了一聲。


    她窘迫道:“我怎麽睡這麽久?”


    元承聲音溫和:“看你睡得香,不忍心叫你。”


    他打量著她有些淩亂了的頭發,道:“你若是還不醒,我就要抱你下去了。”


    李悅姝趕緊搖頭:“那可不行,那我就太沒麵子了。”


    她胡亂地伸手捋了下頭發,起身去拽元承,“我們下車吧。”


    元承應好,正要跟著起來,卻嘶了一聲。


    李悅姝:“怎麽了?”


    元承:“……腿麻了。”


    李悅姝愣了一下,笑了起來:“被我壓得嗎?其實我睡一小會兒就夠了,你早就該叫醒我。”


    元承一手撐著身下坐墊,朝她擺了擺手。


    她看起來那麽累,那麽辛苦,他怎麽忍心。


    元承沒有說話,兀自緩和了半晌,才跟著她起身,道:“下車吧。”


    兩人相攜下車,守在馬車旁邊的,正是汪善與溫綾。


    汪善看向元承,麵上有些複雜的神情,一雙眼緊緊地盯著他,目光有些熾熱。


    溫綾含笑躬身:“晚膳已經備好了,還請殿下與……公子移步。”


    他們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唿元承,站在一側,行動間就有些尷尬。


    好在李悅姝沒有為難他們,二人入了正殿,淨手之後,便把伺候的人都屏退了。


    李悅姝道:“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就得迴京了。我出來的急,這麽多天過去,一定已經積壓了不少事了。”


    元承道:“好。”


    馬車坐了半日,兩人都沒什麽胃口,簡單吃了些,便喚人來撤走席麵。


    李悅姝拉著他進了內室,從一邊櫃子裏找出來一套衣服給他:“是你從前穿的,不過不知道現在還合不合身,你先將就一下,等迴宮就好了。”


    元承依然道:“好。”


    李悅姝踮起腳尖,主動攬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笑道:“那你先收拾,我還有些事要交代這裏的地方官,晚會兒迴來。”


    元承捏了捏她的臉,頷首:“去吧,大忙人。”


    李悅姝把他的手拍下來,瞪他一眼,轉身走了。


    再次迴來的時候,就沒在內室見到元承,一問說是往後頭湯池那邊去了,李悅姝便轉了轉眼珠,去了後院。


    湯池是露天的,此時正是暮夏,天還暖著,便是把衣衫都脫了,也不會覺得冷。


    李悅姝遠遠看見元承一個人在池子裏,便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一下子捂住了他的眼。


    元承輕笑,帶著潮濕水汽的手抓握住了她纖細的腕,低喚一聲:“姝姝。”


    李悅姝問:“你怎知是我?”


    元承:“……除了你還有誰?”


    李悅姝不太滿意地鬆開手道:“也說不準是哪個小丫鬟看你俊俏,故意戲弄你呢。”


    她俯身,在他耳邊嘀咕:“你難道不該說,是因為熟悉我的氣息,所以閉著眼都不會認錯嗎?”


    元承失笑,他側過頭,對視上她的雙眼,“這行宮上下都知道我是太後看上的人,誰敢亂來?”


    李悅姝:“……胡說八道。”


    她小聲啐他,又伸手推了他一把,卻被元承使力向下一拉,整個人就跌入了池裏。


    李悅姝嚇得“哎”了一聲,趕緊扒著他的胳膊坐穩,“你這是做什麽?胡鬧啊。”


    她還穿著衣服,渾身都濕了。


    “嗯?”元承一手扣住她的腰,低頭吻上了她的唇角,笑道,“你來這裏找我,不就是為了……這樣嗎?”


    李悅姝嘟囔道:“……誰要在這裏了,我是為了喊你迴去。”


    “不過……”她拉長了尾音,眼角帶了一絲嫵媚的風情,靠近他的耳邊,輕聲,“就依你的,也不是不可。”


    偌大的後院隻他們兩人,衣物在湯池旁淩亂地散落。


    不知過了多久,李悅姝覺得渾身酥軟,再也站不穩的時候,元承停了下來。


    他拉著她的手,引著她向下。


    “姝姝,幫我。”他低聲道。


    李悅姝茫然地“嗯?”了一聲,有些不解。


    元承伏上她的肩,吻住她的脖頸,嗓音有些沙啞。


    “不能再讓你有身孕了。”


    “所以……姝姝,幫我。”


    ……


    最後李悅姝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是元承用他的外衫裹著她,自己隻著中衣,把她抱迴去的。


    李悅姝悶頭在他懷裏,安靜了半晌,道:“我可以吃藥的。”


    元承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趴好,然後拿過幹巾給她擦頭發,與她道:“傷身,別吃。”


    李悅姝問:“那以後呢?”


    她臉有些紅:“總不能每次都……這樣我好累。”


    元承手上動作未停,道:“這次隻是暫時的,等迴去之後,讓太醫想法子。實在不行,還有腸衣、魚鰾可以用。”


    他仔細地為她擦拭頭上的水汽,默了默,道:“我隻後悔之前沒有想著法子避孕,讓你懷上端華。”


    李悅姝一愣。


    元承道:“你去後院找我之前,我見過汪善了。他說你生完端華之後,昏睡了好幾天。姝姝……抱歉,實不該讓你這麽辛苦。”


    李悅姝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一時哭笑不得:“怎麽能這麽說?如果沒有端華,你活不過來的。”


    元承動作一滯:“什麽?”


    李悅姝道:“單單你有執念還不夠,須得另一與你血脈相連之人,也有執念,兩相結合,才能護住你的魂魄。當時我正好懷了端華,所以我的執念,傳到了她的身上,你才能複生。”


    她轉了下臉,看著頭頂的他道:“端華五個多月了,正是最可愛的時候。她的父皇,卻還沒見過她。我隻給她起了封號,大名和小字,都要等著你給她起呢。”


    元承怔怔:“是嗎?”


    李悅姝笑道:“是啊。所以你要好好謝她,端華可是我們的福星。沒有她,我們不可能再團聚了。”


    元承手上的動作完全停住了。


    良久,他俯下身,在李悅姝的側臉上落下一吻。


    “不,與其說是多虧了端華,不如說是因為你。”他注視著她,目中含著笑意,“原來我是因為你足夠惦念我,才有的第二次複生。”


    “姝姝……”他滿腔情緒,不知還能如何表達,最後隻能在她耳邊低聲,“謝謝你。”


    ——我已舍去一切身份,這世間除你之外,再無旁人與我牽絆。


    ——我往後餘生,隻供你一人驅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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