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李悅姝覺得有些冷,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意識迴籠的時候,她發現自己還是在元承的懷中,隻是這懷抱……有些冷。


    大殿內一片寂靜, 李悅姝探出手摸了摸元承的額頭, 也是冰涼涼的一片。


    他身上這麽涼的嗎?


    李悅姝心裏嘀咕一聲, 撈了撈被子給他蓋好, 看他依舊是唿吸均勻, 心說他睡得還挺沉。


    宮人們並沒有來叫起,那就應該還不到起身的時間。


    李悅姝又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 李悅姝迷迷糊糊間, 聽見了長順在小聲喚他:“陛下, 陛下。”


    元承沒應聲。


    長順繼續道:“陛下, 該起了。”


    元承依舊是沒動靜。


    李悅姝睜開眼睛, 戳了戳他的胸口。


    如此過了一會兒,元承還是沒醒, 李悅姝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她支起上半身, 從紗帳裏探出頭來,吩咐道:“長順,點燈。”


    長順看見自己沒把皇帝叫醒,反而叫醒了嘉懿皇後, 嚇了一跳,連忙應了一聲,照著吩咐去做了。


    李悅姝道:“你來看看, 陛下好像是又昏睡過去了。”


    長順“啊”了一聲,走過來看了兩眼,道:“奴婢去叫汪公公過來。”


    他不懂陛下的事究竟是個什麽情況,還得請汪善主持。


    李悅姝吩咐道:“把濟華法師也請過來。”


    長順應道:“喏。”


    李悅姝皺著眉頭,又感受了一下元承的脈搏和唿吸,確定他身體看起來還是好好的,隻是體溫有些涼之外,起身下地,撈起一邊的外袍穿上,然後隨便挽了一下頭發,就坐在床邊等人過來。


    殿外很快就響起來腳步聲,宮人們把殿中四角的燈燭都點亮了,瞬間便亮堂起來。


    汪善入內稟道:“濟華法師說陛下隻是累著,睡得沉了一些,等等自然會醒。”


    李悅姝懷疑道:“真的?他人呢?”


    汪善道:“法師正在休息,說等辰時再來。”


    李悅姝心裏琢磨著,看濟華法師這麽淡定,那應該是沒大礙了。


    沒事就好,她也能鬆一口氣。


    想了想,她又問:“那朝會怎麽辦?”


    汪善垂首不語,等著她吩咐。


    李悅姝道:“讓他們都散了吧,若有急事,再來未央宮求見。”


    汪善應喏。


    幾個小宮女過來服侍李悅姝梳洗打扮,用過早膳,李悅姝便在床榻邊的小幾旁坐著看書,辰時到的時候,濟華法師來看過,說確實無事,李悅姝便徹底放下了心。


    快到正午的時候,一輛馬車把溫綾、查豆幾人接進了宮。


    李悅姝問:“宜軒閣又封上了嗎?”


    溫綾道:“房門已經上鎖,陳將軍派了人在那邊守著。”


    李悅姝點了點頭。


    照現在這樣子,她是不可能再迴去住永興別宮了,那這密道就不能再留了,已經有許多人都知道了密道的事,萬一日後泄露出去,就是巨大的隱患。


    想了想,李悅姝吩咐長順搬過來一張長案,覆蓋在那塊地磚上頭。


    先堵住出口再說。


    曹長軻來未央宮求見,李悅姝在東殿見完他,迴到寢殿的時候,正看見元承已經起身,幾個小內官捧著衣衫立在一旁,由長順服侍著他穿衣。


    李悅姝走過去問:“好些了嗎?”


    元承轉目看她,輕輕地點了下頭。


    用過午膳,李悅姝跟他說了曹長軻來過的事。


    “曹將軍推舉了大理寺的一個司直,說此人心思縝密,處事機敏,而且剛到大理寺任職不久,官位低,根係淺薄,認識的人不多。由他往遙城跑一趟,暗中探查烏戎的事正好。”


    元承嗯了一聲。


    李悅姝見他沒什麽意見,又道:“這戍邊的守軍,是不是該換了?”


    吸取賀卓的教訓,斷不能讓一個將軍在同一個地方掌兵太久。


    李悅姝道:“如今還在京城的那些武將,閑著的不少。曹將軍提到了幾個人,有我堂兄,還有寧遠將軍、壯武將軍……”


    雖則左右武衛將軍是親附李業成的人,一個月前宮變那天也出了力,李業成還因此得到了賞賜。但後來這段時間,大概是因為受到了李家牽連,一直沒有得到重用。


    曹長軻還是比較認可李業成的,隻是李悅姝不知道,元承會不會因為厭惡李家,從而打壓他。


    元承道:“這個事不急,等過幾日,我會派人去遙城戍邊。”


    李悅姝聽他心裏有打算,便也不再提這個事了。


    想了想,她問:“我大伯父的事怎麽樣了?我聽說還在京兆府關著?那廖淮呢?”


    元承卻沉默下來。


    李悅姝看看他,覺得有些奇怪。


    她本來就沒多想當時在茶館遇刺的事,卻沒想到這個案子都能拖這麽久,還牽扯到大伯父一家,讓他們一直不能離京。


    “姝姝,”元承喚她,“如果我賜死李正安一家,你會怪我嗎?”


    李悅姝愣了愣。


    “怎麽又要賜死了?”李悅姝腦子有些懵,“你之前……不是還願意留他們一命,甚至連流放都沒有,隻是打算把大伯父貶官外放的嗎?”


    元承道:“那是因為我覺得,他們再怎麽說也是你的親人,總能給你一些支持。但……如果他們是你的仇人呢?”


    李悅姝蹙眉問道:“茶館刺殺一事,還真是大伯父的手筆?”


    元承沒答,他望著李悅姝,問了一個看似完全不相關的問題。


    “我知你六歲那年,父母與兄長在京城出事,你才從雲州入京,寄養在李正安膝下。那你知道,當時究竟是發生了什麽嗎?你父母……究竟是怎麽去的?”


    李悅姝茫然地搖了搖頭。


    “說是意外,”李悅姝捏了捏袖口,兒時的記憶都已模糊,但聽說父母逝世那天的場景,仍然清晰,“當時我正在院子裏蕩秋千,一個小廝打扮的人突然闖進來,要求見我外公,說是京城來了急信。”


    “我不知道他們具體說了什麽,隻知道沒過多久,外公就把我叫了進去,我看見外婆的眼睛都哭紅了,然後才知道是我爹娘和兄長出了事。說是他們去寺裏上香,迴來的路上馬車失控,衝入河道,三個人帶著駕車的小廝和一個丫鬟,都沒了。”


    人的生命本就如此脆弱,李悅姝那時候不過六歲的年紀,就算一開始哭著不肯相信,後來也就慢慢接受了。


    然後沒過多久,就收到了大伯父的來信,說要接她上京。


    她畢竟姓李,況且外公外婆年紀大了,不能一直養著她。


    元承問:“如果不是意外呢?”


    李悅姝愣了愣,聯係到剛剛元承的話,問他:“你是說,這跟我大伯父有關係?”


    元承握住了她的手。


    “原本沒打算現在就告訴你的,”他凝視著她的眉眼,低聲道,“因為時間太過久遠,許多事無法查證,我也不能隻聽廖淮一麵之詞,總得等一切都清楚了再說。但你既然問了,我就先給你透個底。”


    李悅姝直覺他要說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了,嗯了一聲:“你說。”


    “當時的確是馬車出事,但打撈上來的,隻有你父母和一個丫鬟,你的兄長和車夫,都逃了出來。如果不出意外……廖淮,應該就是你的兄長,李琮。


    “據他所說,那場事故不是意外,而是人為。幕後兇手,正是李正安。”


    李悅姝蹭地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她就說,為什麽第一次見廖淮,就覺得他很麵善,為什麽廖淮不像其他侍衛一樣,在她麵前頭都不敢抬,反而經常時不時看她一眼,為什麽廖淮會盯著她的耳墜發呆……


    因為他們是兄妹。


    李悅姝實在是沒想到,活了十幾年的人生,還能突然出現一個血脈上如此親密的兄長。


    這於她而言,簡直是天大的喜事。


    如果不是元承又告訴她,父母的死,與李正安有關的話。


    李悅姝腦子裏亂糟糟的一片,如果李正安是她的仇人,那她都做了什麽啊?在李府對仇人畢恭畢敬,對他們賞口飯吃似的養育感恩戴德,前段時間,還為了仇人一家求情嗎?


    她為什麽就從來沒懷疑過父母的死因,就那樣和仇人一家待了那麽多年呢?


    短短幾息之間,元承就看到李悅姝的麵色變了又變,先是驚訝,然後就是茫然、愧疚、自責。


    元承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與你說,就是怕你多想。有個兄長還活著是好事,等過段時間,事情查明白了,我打算派廖淮去邊境鎮守,磨煉個幾年,封個將軍迴來,怎麽說都是你的靠山。”


    李悅姝怔怔地看著他。


    都這時候了,他還是在想著為她的以後考慮。


    雖然處置了大伯父,但他打算再重用她的親兄長,他想讓她知道,她的背後始終是有人的。


    她的確是再也不用怕他了。


    李悅姝張了張嘴,問:“廖淮……不,我哥他,在哪呢?”


    元承道:“還在京兆府,你若是想見他,我派人送你過去便是。”


    李悅姝點點頭:“好。”


    下午的時候,李悅姝便輕車簡從,微服出了皇宮。


    未央宮內,汪善躬身入殿,覷一眼榻上閉目養神的皇帝陛下,低聲道:“戶部尚書王大人與禦史大夫陳大人牽頭,十幾位大臣在外求見。”


    元承閑閑地嗯了一聲:“怎麽?”


    汪善道:“說是今天折子發下去,大人們發現那上麵都是皇後殿下的字跡……又兼之今日陛下沒有朝會,大人們憂心陛下龍體,吵著一定要求見陛下。”


    元承問:“黃俊拔幾個人呢?”


    汪善道:“正在外頭勸說,沒勸動。”


    元承冷嗤一聲。


    從前李悅姝攝政的時候,也沒見他們大唿不妥。


    誰不知黃俊拔幾人是他的心腹重臣,他們都勸不動,那些人究竟是真的憂心,還是盼著他出事,就不得而知了。


    “先讓他們吵著。”元承淡淡道,“看看誰吵得最兇,都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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