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淮平靜地鬆開手, 躬身朝元承一禮:“陛下。”


    元承道:“退下。”


    他語氣很平淡,但能讓人感覺到他的不滿。


    廖淮看了一眼李悅姝,便默默地退下了。


    李悅姝走上前去。


    “你怎麽來了?”她看看空曠的院落,隻看見汪善在元承身後不遠處垂首侍立, “這時候都宵禁了, 走的密道嗎?”


    元承嗯了一聲:“聽說你在宮外出事, 不放心, 來看看你。”


    李悅姝道:“沒什麽事, 隻是一個武藝不精的莽夫,很快就被製住了。”


    元承自然知道她沒事, 要不然也不會這麽平靜。


    “你身邊那個侍衛, 廖淮。”元承道, “嚴重失職, 我會給你安排一個新的。”


    李悅姝抬眸看他。


    “也不能怪他, ”她說,“都是他帶出來的侍衛, 反應快, 我才沒事。”


    元承道:“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我不處置他,隻是把他調離你身邊。”


    他想起來剛剛廖淮扶著李悅姝胳膊的那一幕……


    元承知道那隻是因為李悅姝差點摔著, 他們之間清清白白。他信任李悅姝的為人。但是,一個身形高大,武藝高強的成年侍衛, 就這樣日日夜夜陪伴在李悅姝身邊,他忍不了。


    他最清楚情難自禁這種事了。


    萬一日後真發生什麽控製不了的事,他後悔都來不及。


    李悅姝便沒吭聲。


    元承拉住她的手,與她轉身往院內走。


    他看了汪善一眼,汪善便心領神會,躬身退下了。


    “你別不高興,”元承與她道,“廖淮到底是李業成的人,李業成與李正安關係那麽近,誰知道他日後會如何?我隻是換個人過來保護你,不會窺探你的日常事。”


    李悅姝輕輕地嗯了一聲,神色淡淡的,“我沒這個意思。”


    她知道廖淮跟在自己身邊本就不合規矩。何況今天跟李業成見麵時他說的那些話……元承猜忌他,再正常不過。


    元承側目,看她確實不像是生氣的模樣,才放下心。


    兩人步入房門,到坐榻上坐下。


    元承道:“你遇刺這事兒,我已經派了人去京兆伊那邊盯著了,一有消息就會傳過來。以後你出門……再多帶些人。”


    李悅姝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看到他神色平靜,溫溫和和的跟自己說話,心中一時有些複雜。


    她是沒想到元承會比她還早的來到這裏等她的。


    她從茶館迴來,也就花不到兩刻鍾的時間,那個時候,京兆伊也才剛知道這事兒。元承消息再靈通,也不會比京兆伊知道的更快。


    可他就是一得到消息,就來了。


    李悅姝垂下眼睫,“你是不是還在忙著?我這事兒不是什麽大事,你其實不必這樣趕過來。”


    元承拎起水壺,給她斟了杯茶。


    “沒什麽忙的,聽說你出事的時候,我正在靈清宮與濟華法師說話。”


    李悅姝一愣:“濟華法師?”


    她心說,這不是那個騙人的神棍嗎?怎麽她大伯父都倒了,濟華法師還好好的?


    隻不過她還沒來得及提出質疑,房門外便傳來汪善的聲音:“陛下,晚膳已經備好了。”


    元承道:“進來吧。”


    房門打開,有小宮女捧著淨手用的幹巾、水盆過來,服侍二人淨手,然後才去了側間。


    桌上已經擺好了飯食,二人相攜入座。


    汪善又帶著宮人們退了出去。


    李悅姝問:“你與濟華法師說了什麽?”


    大梁自立國以來一直尊崇佛道,大大小小的寺廟香火不斷,百姓遇見什麽病啊災的,或是求個前程姻緣,都要到寺廟那裏拜一拜。


    濟華法師,也一直是從前元承在位時的座上賓。


    但李悅姝一直不太信這個,她也不能理解,為什麽濟華法師明擺著是李正安的人,還能風光到現在,不被清算。


    元承親自為她舀了一小碗甜羹,放到她的麵前。


    “說了你,”元承略揚了揚眉,“不是說你與我是最合的麽?我今天又找他搖了一簽,算出來,還是你最合適。”


    李悅姝:“……”


    她現在相信,元承是真的不忙了,居然還有功夫去找神棍搖簽。


    李悅姝道:“這個沒多少可信度的。我大伯父早就與濟華法師相熟了,當時我入宮……完全就是大伯父一手算計……”


    她說著,突然意識到不對:“你與濟華法師提起我?濟華法師……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元承這才發現,自己還沒跟她說過濟華法師招魂的事,於是點了點頭:“知道。”


    他把自己為何會複生在瑞王身體中,一一為她解釋了,然後笑道:“所以你看,他這麽厲害,算出來的結果,自然也是準的。”


    李悅姝:“……”


    李悅姝呆愣半晌,低下頭用湯匙舀了一勺甜羹喝了。


    她心裏亂糟糟的,怎麽也沒想到元承複生,是因為濟華法師用了秘法。怪不得當初汪善鬼鬼祟祟地去靈清宮……想來他們都知道了,隻有她,一直堅信不疑濟華法師是神棍。


    李悅姝皺皺眉頭:“可是……可是算的也不準啊。”


    她小聲說:“當初那三年,我們根本沒有他說的那麽相合,而且一直無子……不是他說的,找個與你八字相合的人,你就不會克妻克子,親緣淡薄了嗎?”


    元承一時沉默。


    他抬目看去,隻見她低垂著眉眼,半邊臉隱在陰影裏,姣好的麵容上微微泛紅,似乎是有些羞窘。


    元承不禁笑了一聲,道:“所以,我複生了啊。”


    李悅姝又喝了一口甜湯。


    她眼珠亂轉,目光飄忽,心緒起伏不定。


    剛剛得知的這個消息,太顛覆她以往的認知了。


    元承道:“你不必多想,與你說這個,不是為了迫你什麽。你不想嫁也好,免得後人提起我,都會說,靖昌皇帝的發妻在他死後改嫁了,還做了兩朝皇後。”


    元承眸中隱隱帶著些笑意,似是在調侃他自己。


    李悅姝瞪他一眼,原本有些複雜的心思,也被他這句話給攪得亂七八糟了。


    她心說,這會兒倒是在乎名聲了。當初留宿未央宮的時候,怎麽不在乎呢?日後那些民間流傳的野史裏頭,恐怕少不了他們之間這一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用過晚膳,汪善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


    “陛下,結果出來了。”


    元承道:“進來迴話。”


    汪善便帶著一個衙差入內。


    衙差躬著身,向二人行禮,頭都不敢抬一下,恭聲稟道:“那刺客一開始咬死不認,直到查出來他的身份,是曾經在李府做事的一個小廝,才招了。”


    李悅姝愣了愣:“還真是大伯父嗎?”


    衙差道:“從審問的結果上看來,是這樣。”


    元承眉心一擰,麵上便浮現一絲怒意:“既然問出來了,就去李府拿人吧。”


    衙差應道:“喏!”


    “等等,”李悅姝叫住衙差,看向元承道,“大伯父不是莽撞之人,他明天就可以離開京城了,不會在這個時候對我出手,做這種事,他難道不顧及他自己和伯母、堂兄的命了嗎?”


    元承道:“不論如何,人是他府上的,那就與他脫不了幹係。讓京兆伊去查問一番,都是必要的。”


    元承吩咐衙差:“去吧。”


    衙差又應一聲,躬身退下。


    汪善領著宮人們服侍二人漱口,撤走席麵。


    元承牽著她的手,與她轉迴內室。


    因著還要等對李府幾人的審問結果,元承便沒急著走。他讓李悅姝拿來前幾天送的棋具,二人坐在榻上,下了好幾盤棋。


    第三次贏的時候,李悅姝把白玉棋子收迴甕裏,斜他一眼,有些懷疑地問:“你是不是在讓著我?”


    元承道:“我沒有,是你下得好。”


    李悅姝哼了一聲:“我都好幾個月沒下棋了,什麽水平我自己知道。”


    元承笑道:“我也很久沒下了。從前還跟你大伯父下過,不許他讓子,我就連他都贏不了。”


    李悅姝不知道李正安什麽水平,但元承當皇帝的,跟別人下棋,別人讓著是肯定的,真實棋藝,未必會有多好。


    元承唇角微勾:“我要是贏了你,有什麽好處沒有?”


    李悅姝道:“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藏拙,不跟你比。”


    想了想,她又說:“不過你要是讓我三子,還可以試試。”


    元承挑了挑眉:“用何做賭?”


    李悅姝便從頭上拔下來一根銀釵,放到案幾上:“不值錢,做個彩頭罷了。”


    元承道:“不夠。”


    李悅姝問:“那你想要什麽?”


    他看著她,目光柔和起來,“若我贏了,要求也不高,今夜能留在這裏,就行了。”


    李悅姝:“……”


    李悅姝垂下眼皮,道:“你想留就留,我什麽時候拒絕過?”


    “不一樣,”元承道,“我要的是,你心甘情願的挽留我。”


    李悅姝把最後一顆棋子收好,將兩人的棋甕換了一下,抬了抬下巴道:“要求還不少,別廢話了,開始吧。”


    ……


    這一局便持續了很久,直到宮女含霜小聲在外麵喚她:“殿下,可要洗漱就寢了?”


    李悅姝打了個嗬欠,道:“等會兒。”


    含霜便退下了。


    棋盤上的戰況正是激烈,李悅姝眉心皺著,手裏捏著一枚黑得透亮的棋子,猶豫了半天,沒有落子。


    她說:“你果然藏拙了。”


    之前輸得那麽爽快,這次還讓了她三子,居然這麽久了,也沒讓她贏。


    元承道:“是你一開始輕敵了。”


    李悅姝伸手揉了揉額頭,困意襲來,實在是有些撐不住,她想,輸就輸吧,於是就隨便落下了一子。


    元承看她一眼。


    她一開始的坐姿還是端正的,與他下了這麽久的棋,這會兒早就隨意地盤腿坐在榻上了,身子都有些歪斜。發髻也不如剛迴來那麽整齊,稍稍鬆散了些,幾縷碎發散落在額頭上。


    這一局棋,他們下了有半個多時辰了。


    她就這麽不想讓自己贏嗎?


    元承心想,他大概知道她的想法了。


    他修長白皙的指尖,捏起一枚白玉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李悅姝看著他落子的位置,一個激靈清醒了些。


    “你可以不放在這裏的。”李悅姝道,“這樣你就輸了。”


    元承似是這才發現,道:“是我想茬了。”


    他從坐榻上起身,淡淡道:“既然這樣,我就迴去了。京兆伊那邊出結果了,我再讓人來告訴你。”


    李悅姝抬頭看他。


    元承已經轉過身,走到了房門處。


    “已經快子時了。”李悅姝道,“你不是不能睡太晚嗎?”


    元承步子頓了一下。


    “迴去還要再折騰許久,留下來吧,子羲。”李悅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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