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悅姝不想在甘露殿多留,得知小皇帝已經用完晚膳,由宮女領著去了書房讀書,不再鬧騰之後,她就帶著人迴興慶宮去。


    汪善跟在一側。


    李悅姝瞥他一眼,問道:“怎麽跟瑞王碰上的?”


    汪善心裏對李悅姝是存著感恩之意的,於是便把前因後果都說了,隻是瑞王為何會想要帶他去瑞王府,他也不知。


    李悅姝便不再多問,如今距先帝駕崩已有一年,汪善在她身邊,應該是安全的。


    她讓查豆為汪善安排住處,讓興慶宮的總管太監楊其與汪善交接,分攤給汪善一部分事務,算是確認了汪善在興慶宮的地位。


    溫綾服侍李悅姝到湯池沐浴,用梳篦小心地為她理順頭發,李悅姝頭靠玉枕,舒服地喟歎一聲:“真不想理會這些事了。”


    溫綾柔聲道:“太後累了。”


    李悅姝動了動腦袋,把頭歪在她的掌心:“其實太後也沒什麽好當的。”


    如果當時不出意外,壽王順利繼位,她遷居到延蘭別院,偏安一隅,說不定能比現在更自在些。


    可惜沒有如果。


    “你說那個瑞王,”李悅姝閉著眼睛,輕聲喃喃,“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明明對她不敬,看似瞧她很不順眼,在小皇帝麵前卻又維護她,也沒有胡說八道敗壞她的名聲。


    “他應該是看不慣大伯父與賀將軍的做派了,才決定出麵的,是不是?”李悅姝道。


    溫綾笑說:“左右這些事有李大人操心,殿下何必憂思過重。隻要李大人在一天,您就是大梁最尊貴的太後。”


    李悅姝微蹙了眉,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大伯父,不可能一直在的,何況他也不過是利用她,對她哪有什麽伯侄之情。


    如今的朝堂,看似李家賀家聯手把持朝綱,實際上一文一武,派別早就分明。賀將軍手握重兵,輕易不敢動他,但朝堂上的官員,卻又一大半都是李正安的門生。何況李正安還有一個義子李業成,從軍五年,如今在軍中也有了一席之地,在漸漸地與賀氏一係爭奪話語權。


    而表麵上被排擠在外的元氏宗親,又哪裏是好惹的?那些藩王勢力在外,倘若聯合起來攻打京都,絕難招架。何況在天下百姓心中,元氏才是正統。


    先帝早年征戰四方,降服部族無數,迫得他們割地投降,每年都供上諸般珍寶,如今先帝餘威尚在,那些部族才不敢造反,若李正安與賀卓當真亂政,想要拉小皇帝下台,難保那些部族不會卷土重來……


    李悅姝心裏其實有種預感,如今這種亂象,終有一天會被一個元家人以雷霆手腕平定,而且她內心深處也知道,大伯父做的事,堪稱大逆不道,亂臣賊子,日後是要被載入史冊,遺臭萬年的。


    而她這個奸臣的侄女,當然也落不得好。


    就好像之前夢到先帝一樣,她知道自己一家人死有餘辜,她能做的有限,但她不能昧著良心去殘害元氏宗親。


    李悅姝掀開眼簾,眸中凝了一片霧蒙蒙的水氣,她往水裏縮了縮,對溫綾道:“今日關於瑞王的事,不要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新陽與大伯父那邊。”


    溫綾連忙應是。她是李悅姝從閨中帶來的陪嫁侍女,跟在身邊十幾年,忠心自不必說。


    也就隻有在她麵前,李悅姝才敢說出心中的憂慮。


    李悅姝徹底沉在水中,飄揚的長發在水中散開,混著海棠色的花瓣,別是一番豔景。


    她閉氣了一會兒,隻覺得心緒也平和多了,從水中露出腦袋時,便全然忘記了之前憂慮的事。


    “白天那出傀儡戲還差一迴沒看完,你去叫人,等我一會兒洗完了去看。”


    溫綾一愣:“這都這麽晚了……”


    李悅姝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沒剩多少了,不看完的話,我心裏惦記,夜裏更睡不著。”


    溫綾無奈道:“想不到新陽大長公主送來的那幾個伶人,還真是討了您的歡心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恭聲應諾,起身轉出屏風,對著小內官吩咐了幾句。


    ……


    長順屏住唿吸,在宮牆外等了許久,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被人發現,等了許久,才聽見牆內傳來動靜,不消片刻,元承便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長順唿出一口氣,連忙上前扶住他,皺著臉小聲道:“王爺,這下咱們真該迴去了吧?”


    這都逗留多久了,就算王爺手裏有太後賜下的符牌,也不敢讓人發現他們偷偷跑到別處宮殿了啊!


    依照他的觀察,自家王爺翻牆進去的,很有可能是哪位妃嬪的住處,擅闖後宮,這還了得!


    元承輕嗤一聲,“迴去吧。”


    依他看來,長順的恐懼完全是不必要的。


    二人順著黑黢黢的宮道往前走,偶爾看見巡邏的侍衛走過,便刻意往一邊避一避,盡量不讓人瞧見。


    就算瞧見了,元承也沒在怕的。他手裏有符牌,這副身體又是人盡皆知的體弱多病,在路上耽擱一會兒,也是情理之中。


    何況據他所知,李正安與賀卓並不一心,連帶著宮中的守衛,按陣營也分了三撥,心都不齊,哪兒還有他在位時的守衛森嚴?


    前頭突然行來一隊人,領頭的是兩個內官,一人手裏提了一個八角宮燈,小碎步走的飛快。


    元承眉頭微蹙,示意長順噤聲,二人行至一邊,借著道旁的石墩遮掩身形。


    這群人步履匆匆,似乎是趕著什麽事,並沒注意到黑漆漆的道路一邊站著人。


    離得近了,元承聽見他們的說話聲。


    “都打起精神來,這一出演完了,好處少不了你們的。”


    一人應諾,往前走兩步,朝查豆袖子裏塞了塊銀子,嘿嘿笑道:“查公公,敢問殿下還喜歡看什麽?奴婢們也好迴去準備準備。”


    “哎,這你可算是問對人了。”查豆把那塊沉甸甸銀子揣好,一甩拂塵,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殿下不喜歡那些戲文裏唱俗了的,你們呀,最好是找些新的、稀奇的故事編排,越離奇越好,前些日子新陽大長公主不是送來許多話本嗎?迴頭咱家給你們列個單子,照著書上的演,準兒沒錯。”


    “哎呀!這可就太好了。”那人驚喜,連連道謝,“奴婢記住了,真是有勞查公公。”


    “嗨,小事,算不得什麽……”


    一行人又走遠了。


    元承臉有些黑,問長順:“查公公是哪個?”


    一聽就是李悅姝身邊的太監,但他以前怎麽從來沒印象有這麽號人?


    長順也不常入宮,他哪裏知道,隻得愣愣地看著元承,搖了搖頭。


    元承抬步往宮門處走,一邊走一邊暗忖,估計是這一年才去李悅姝身邊伺候的,看來這一年時間,她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元承冷嗤道:“剛剛他們,是去給李……太後唱戲?”


    長順低著頭,眼珠子亂轉,不曉得自家主子怎麽就對太後的事這麽感興趣了。


    元承輕哼一聲,自問自答了:“這麽晚了,還不安生。”


    長順依然默默,不敢接話。


    元承背過一隻手,又問:“她是不是經常這樣?夜夜笙歌、驕奢放逸?”


    長順小心道:“想來也就是前些日子國喪過了,才……”


    元承眯了眯眼,臉色更難看了。


    這麽說,國喪那一年,反而阻礙了她放縱玩樂?


    荒唐!


    他現在完全相信,李悅姝在他臨終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麽悲傷的模樣全是裝的!


    那時候她哭著喊他“陛下”,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仿佛生怕他離開她,就好像沒了他,她就會過不下去一樣。


    可是現在看來,她不是過得好好的?侍婢環繞,歌舞不歇,比他這個皇帝過得還滋潤。


    他都在她麵前坐了那麽久,居然也沒認出他。


    偏長順看不出元承不悅的麵色,反而湊近了小聲道:“王爺不必為這個生氣,奴婢還聽說,太後殿下身邊的小內官,個個樣貌清俊,機靈又討喜,新陽大長公主送去的伶人,也是個頂個的好相貌……”


    元承額角一跳,側目看他。


    長順以為他愛聽這個,繼續壓低聲音道:“王爺若想借此對付太後,也可在這上麵做文章,畢竟前朝孝仁太後,也是這麽被扳倒的……”


    元承:“……”


    孝仁太後,前朝赫赫有名的亂權太後,牝雞司晨,荒淫無道,重用提拔娘家人,架空皇帝,自己還養了一堆麵首,最後是因政局動蕩,被各路親王聯合造反,誅殺而死。


    元承:“你聽誰說的,孝仁太後是因為這種事倒台的?”


    長順愣了愣:“哎,不是嗎?奴婢看戲文裏都這麽唱……最後討伐孝仁太後那一幕,都罵她妖婦,幾宗大罪裏頭,荒淫排在第一。”


    元承默了默:“……戲裏唱的別信。”


    好歹也是一個大權在握的太後,天下文人再怎麽痛批她不守婦道、荒淫無度,都隻是小打小鬧,動搖不了根基,孝仁太後根本不會在乎。


    換句話說,以李悅姝如今的身份地位,她想養幾個膚白貌美的小太監,聽幾個美男子唱戲,也算不了什麽……


    元承磨了磨後槽牙。


    他當初遇刺的時候怎麽沒想到,等他駕崩之後,李悅姝能荒唐到這個地步!


    偏偏還讓他再活過來,讓他知道了!


    長順撓了撓頭,不解地哦了一聲:“反正那種名聲,總歸是不好的吧?”


    “行了,”元承冷淡道,“不要再提此事。”


    他語氣明顯的不太好,長順也察覺到了,連忙垂下頭,低聲應是。


    二人出了宮門,府裏的小廝福春守著馬車在外頭等著,總算瞧見人,心裏鬆一口氣,迎上來接住二人,勒令車夫駕車,一行人才終於在深濃夜色中駛離皇宮。


    元承掀開車簾,遠望宮中明明滅滅的燈火,思緒不知不覺就飄到了興慶宮去。


    他想著李悅姝現在是不是正倚在美人榻上,閑適看戲,身邊或許還有兩個女婢給她揉肩捏腿,她要是看得興起了,便會下令賞賜,那些內官伶人個個樣貌清秀,會說話討人歡心。


    他以前怎麽不知道,李悅姝還有這種養美人的癖好?


    元承黑著臉放下車簾,想起長順說的話,心頭又是一堵。


    荒唐!他才不會上趕著壞李氏的名聲,那讓他堂堂靖昌皇帝的臉又往哪兒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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