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昭陽這一句, 那侍衛猛然抬起了臉來,幾乎是在做這個動作的同時一躍而起,朝著昭陽的方向拔出軟劍刺了過去。


    “殿下!”沈賀之瞪大眼睛, 想也不想地就想去擋這一劍,卻被身旁的侍衛按住了。


    沈賀之身邊的另一名侍衛如同一縷青煙般飄向前去, 後發先至,穩穩地擋住了刺向昭陽眉心的一劍。


    昭陽幾乎全程便坐在椅子上沒有動過,絲毫不在意那森冷的劍尖離她的眉心隻差兩三寸的距離, 也不曾露出任何驚慌的表情。


    沈賀之恍惚覺得是昭陽見過太多次這樣的兇險,已經不以為然;一轉念,卻又覺得她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刺客不是侍衛的對手,抵擋幾招後便被擊退, 一咬牙擰身便向外奪路而逃。


    侍衛毫不猶豫地點足便追。


    昭陽喊住他, “樓蒼, 留活的。”


    侍衛停足迴頭笑了一下,“殿下放心。”


    沈賀之發現這還是個長相相當英俊的年輕侍衛, 隻是他從前似乎沒有在昭陽身邊見過。


    ……況且剛才這人不是還一臉冷峻, 怎麽突然笑得就跟雨過天晴似的?能變臉?


    關於樓蒼的事隻在沈賀之腦中一閃而過,他甩開桎梏奔到昭陽麵前,憂心忡忡地勸道, “殿下今日還是早些就寢吧……”


    “馬上。”昭陽說。


    沈賀之隻得在旁等待, 這“馬上”的一等便是接近天明。


    窗外悄悄浮起魚肚白時,昭陽才放下筆去歇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功夫。


    但緊接著便是每日都有的早朝了,昭陽從不缺席。


    沈賀之想著都等了一夜, 也不怕再多這一兩個時辰,便也強撐著在殿外打了個瞌睡便用冷水淨了臉起身。


    早朝之前,小皇帝穿著龍袍匆匆跑進了昭陽的寢宮,“皇姐!昨晚遇刺怎麽不派人告訴朕?”


    “有驚無險,小事罷了。”昭陽平淡地道。


    小皇帝鼓起了臉,“那刺客應該拿下了吧?審問了沒有?”


    “樓蒼拿的人,三法司已收監了。”


    “朕一會兒就喊人來問,”小皇帝恨恨地跺了腳,“怎麽隔三差五還總有人想來刺殺皇姐,把這皇宮大內當成什麽地方?”


    “衝著我來,總比衝著陛下要好。”顧南衣說。


    “還不如衝著朕來呢!”小皇帝氣衝衝地喊著,拉過昭陽的手看她掌心指節上的舊傷,眯著眼道,“一定要好好審出來幕後指使究竟是誰,朕要誅他九族!”


    昭陽不為所動,她輕輕拍了一下小皇帝的腦袋,“陛下來得早了,用早膳沒有?”


    小皇帝含糊地應了一聲,“朕擔心皇姐,沒來得及……”


    “我去更衣,陛下先用早膳,稍後再一同去早朝,可好?”


    小皇帝抬頭朝昭陽天真無邪地笑了一下,“好,我等皇姐出來一道用膳。”


    昭陽頷首入了內殿,除了臉色稍顯蒼白,根本看不出是個一夜未眠、通宵達旦的人。


    沈賀之隻在旁侍奉都覺得眼皮子沉重得要打架,這會兒卻是強打精神戒備著小皇帝發難。


    ——這段時間下來,他太明白小皇帝對他的處處針對了,這小子簡直不樂意見到任何男男女女和昭陽關係親密!


    別說他沈賀之了,就連蘇嫵也被小皇帝當作眼中釘來看待。


    蘇嫵能仗著年紀小和小皇帝針鋒相對,沈賀之都要弱冠之年的人了,自然不能這麽做。


    “沈畫師在皇姐宮中也留了有兩三個月吧?”小皇帝在桌邊坐下後,果然開口問道。


    “是,從殿下身上學到許多,微臣受益匪淺,謹記於心。”沈賀之小心謹慎地答道。


    “母後還惦記著沈畫師,說等秋菊開了讓你再去畫上一幅。”小皇帝淡淡地道,“到底是宮廷畫師,不要將正職耽誤了。”


    沈賀之又不是蠢貨,哪能聽不出來這是要把他尋個借口調離的意思。


    他低頭道,“迴陛下的話,正是分內之事,隻要太後傳召,微臣莫不敢怠慢。”


    “就今日吧。”小皇帝笑了笑,“你橫豎都是太傅的兒子,不必在宮內做內侍的活,傳出去好像皇宮裏多缺人似的。”


    沈賀之心轉電念間飛快地為自己找了個借口,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長公主令我今日起教導阿嫵學丹青……”


    這理由當然是假的,頂多也就是蘇嫵好奇提過一嘴想學罷了。


    小皇帝沒有立刻說話,他眯著眼瞧了沈賀之兩眼,“蘇嫵不是迴家去住三日麽?”


    昭陽步出門來,聞言道,“今日便迴來了。”


    小皇帝聞聲轉向昭陽時頓時又是一臉笑容,“那皇姐宮裏好容易安靜了幾日,又要吵鬧起來了。蘇嫵那性子,能耐得住跟沈畫師學畫畫?”


    沈賀之沒料到昭陽出來得這麽快,心裏咯噔了一下,忐忑地抬眼去瞧她的表情。


    比起借口被戳穿,他更擔心長公主將他看成個信口雌黃的敗類。


    “正好叫她修身養性。”昭陽不置可否地道,“陛下若是感興趣、抽得出空,也可同阿嫵一道。”


    小皇帝似笑非笑地瞅了沈賀之一眼,“既然皇姐這麽說,朕得空時便也來沾沾光。”


    沈賀之在心底長長出了口氣,又升起另一種不安:他當然不覺得是長公主沒聽出他在說謊。


    因此早朝一結束,沈賀之便迫不及待地上前迎了昭陽,小聲請罪,“殿下,早上時我……”


    昭陽微微蹙著眉對他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停下腳步往不遠處看了一眼。


    沈賀之不明所以地跟著望過去,見到了立在那兒的丞相秦北淵。


    雖然早就聽說過秦北淵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但真見到這人時,沈賀之總覺得心裏毛毛的,好像自己的秘密都被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翻出來看透了一般。


    這對視不過是兩三息的事情,接著沈賀之便聽見昭陽發出了個嫌惡的斷音,是她平時絕不會做的事。


    接著身旁微風拂動,是昭陽已經轉身離開了。


    沈賀之疑惑了一下,又看了看秦北淵。


    這下他發現秦北淵的視線已經落到了自己身上,黑沉沉的深不見底,卻一路看到最深處那個從未對任何人言明的秘密。


    沈賀之唿吸一滯,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似是而非的明悟。


    或許秦北淵也……


    沈賀之毫不退讓地和秦北淵撞上目光,幾乎是氣勢兇狠地瞪了當朝丞相兩眼後,低頭遙遙朝對方一禮,便轉身去追昭陽了。


    在那之後,沈賀之便真將錯就錯地開始教蘇嫵畫畫。


    巧的是蘇嫵吵著鬧著要學的就是畫昭陽,正中沈賀之的下懷。


    昭陽慣來寵愛蘇嫵,偶爾得閑也跟著畫個兩筆,倒是很有天賦,一幅自畫像被薛振軟磨硬泡地拿走了。


    說過有空便來的小皇帝果然偶爾也會來聽課,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般看似太平又暗潮洶湧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小皇帝私底下對沈賀之道,“朕聽說你對皇姐提過,有一件遺憾之事,現在圓了沒有?”


    “……長公主天人之姿,凡間畫筆豈可玷汙。”沈賀之道。


    小皇帝沒說信,也沒說不信,他話鋒一轉,道,“恐怕皇姐宮中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心思了。”


    沈賀之的畫筆一停,沉穩道,“微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你若是有膽子,怎麽不對皇姐坦白你留在她身邊的原因?”小皇帝像是引誘似的道,“你隻要一日不說,皇姐便一日不會明白的。”


    沈賀之沉默了片刻。


    他當然知道昭陽不會將注意力放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但他更知道的是小皇帝這次攛掇的居心叵測。


    沈賀之揣著明白裝糊塗,便可以想留多久留多久;他要真是一個衝動去對昭陽袒露心意,那第二日就不用想繼續留在這宮裏了。


    昭陽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沈賀之感受得到。


    或許以後有,但現在必然沒有。


    或許以後沈賀之會說,但現在必然不會。


    “偷得一日是一日。”沈賀之最後這樣迴答了小皇帝。


    小皇帝沒有再說話,離去時臉色陰沉得如同疾風驟雨前的天穹。


    沈賀之耐心地勾勒完手中最後一筆色彩,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他已比剛入宮中穩重太多,即便麵對小皇帝的威脅也不會輕易驚惶失措。


    “沈公子,”福林道,“殿下說外頭將要下雨,讓您今日早些出宮去,免得稍後路上泥濘,不好走。”


    沈賀之含笑謝過,整理了畫箱便施施然出宮去。


    這一日沈家公子的馬被雷雨所驚,本該結實牢靠的車廂在翻倒時砸得四分五裂,車中的沈家公子不慎被轅砸中腦袋,大半個太醫院趕去救治,最終仍舊是迴天無力、英年早逝。


    沈太傅聞訊病倒,沈夫人更是舊疾發作、一同撒手人寰。


    好好的沈家便就這麽散了。


    ……


    沈其昌從搖搖晃晃的馬車當中醒來,仿佛還能看到夢中妻兒的嬉笑打罵,不由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隻覺得胸口痛得仿佛被剜了一塊肉去,疼得他揪著胸口彎下了腰。


    “老爺,看見汴京城門了。”家仆在外道。


    沈其昌深吸了一口氣,直起腰來,沉聲應道,“等入了汴京,莫要忘了我先前的吩咐。我此來汴京,隻為確保終局,早做好了賠上這條命的準備。等我死後,你便立刻離開汴京,迴通寶去,知道嗎?”


    家仆執拗道,“老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與老爺同生共死。”


    “何必如此!”沈其昌連連搖頭,他掀開車簾遙遙望著汴京城的方向,低低地道,“他們沒有一人是蠢貨,定然已經知道我是最可疑的幾人之一,此行無異於自投羅網。”


    但沈其昌還是必須要來,還是帶著自盡的毒藥一起來。


    若不是心中有那麽一個報複的念頭令他熬到今日,數年前他便幹脆和妻兒一道奔赴黃泉了。


    明知汴京城等著自己的隻有一個“死”字,沈其昌也要將自己的最後一口氣拖延到將薛振逼入絕路。


    “等我死後,便代表著局已做成,你再做別的也是無濟於事,”沈其昌道,“你雖也知道了許多不該知道的……從今往後都忘了吧,迴到通寶,帶著我給你的錢好好過日子。看在我死的份上,他們不會為難你。”


    家仆沒有迴應他的話,揚鞭又抽了一下馬兒。


    沈其昌見勸不動對方,隻得歎了口氣。


    車轍滾滾,將馬車一路引入繁華熱鬧的汴京城中。


    “這條路我許多年未走過了,”沈其昌自言自語地對家仆道,“如今再走一遭……卻是迴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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