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衣沒察覺到秦朗的異樣, 她把剛才被開窗動靜嚇歪了的話本重新拿穩, 年長者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再一次發作, 於是故作鎮定地迴頭問秦朗道, “外麵還好?”


    “有點冷。”秦朗放下匕首, 道,“明日可能會下雪,記得多穿件衣服。”


    顧南衣應了聲, 又若無其事道, “熱水在那邊。”


    秦朗:“……”別說了,更後悔了。


    但作為一個冷酷無情的前殺手,秦朗當然不可能把這遺憾表露出來,他一臉冷靜地將身上武器外衣除去, 光這過程就花了好一會兒。


    顧南衣有趣地看著秦朗身上不顯山不露水的,卻一連又掏了三柄匕首出來,好奇地請教道,“你都怎麽藏的?行動間不會硌到嗎?”


    “就這麽藏。”秦朗掃了她一眼,“你也能藏下,隻是不知道技巧。”


    顧南衣對個中技巧有點好奇,偏頭端詳觀察秦朗的身體。


    若不說明的話,她真是想不到人體竟有這麽多地方可以藏東西的。


    她看得專注又正直,被觀察的秦朗反倒覺得有點不自在地抿緊了嘴唇。


    顧南衣看了一會兒, 又迴憶了半晌,道,“我記得從前有人想私自帶軍機密報去鄰國, 也是藏在身上的。”


    她頓了頓,又補充。


    “是個婦人。”藏在不可告人之處,但最後還是陰差陽錯被人發現了。


    秦朗:“……”


    他接不了這話題,隻能沉默地去梳洗。


    這下不自在的變成了顧南衣,她低下頭去又翻了一頁話本,假裝房裏並沒有存在另一個大活人。


    不得不說,話本裏的故事確實精彩紛呈,原本頗有點兒心浮氣躁的顧南衣重新看了兩頁就又迅速沉迷其中,等看完一本想下床去找第二本時,身旁一隻手已經將下冊遞了過來。


    顧南衣下意識接過道了聲謝,連床都沒離開就低頭一口氣把第二本也讀了。


    結局酣暢淋漓,顧南衣將話本合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覺得今晚能睡個好覺。


    她將話本放到床頭,轉頭想去看看秦朗在做什麽,卻直接撞上了他直直盯著自己的視線,動作登時一滯。


    兩人對視半晌,顧南衣率先打破沉默,“你看多久了?”


    秦朗沉默片刻,伸手將桌邊一摞話本頂上那本拿起來隨手翻開一頁,道,“沒多久。”


    顧南衣:“……”


    這孩子連說謊都開始不打腹稿了——好歹早點兒將書拿在手裏做個樣子啊!


    她輕咳一聲,幹脆卷著被子躺了下去,背朝著秦朗的方向道,“夜深該睡了,明日還要早起。”


    秦朗幹脆地將話本一合,去打地鋪。


    他其實連話本的名字都沒看清。


    *


    一晃四日過去,從汴京到通寶的行程也過了半數。


    第一夜之後,兩人就如同有了默契似的。


    秦朗用過晚飯後出去周圍巡視一圈,等他迴來時顧南衣已經梳洗更衣完畢。


    盡管遺憾,秦朗還是打從心底知道欲速則不達這道理。


    適當逼一逼顧南衣可以,她那個性格卻是不容冒犯的。


    第五日在驛站裏吃完了飯,秦朗照舊整理裝備跳出窗去。


    他離開時,顧南衣正沉迷於一本情節緊張新奇的汴京城去年賣得最好的話本,仿佛連開窗關窗的聲音都沒聽見。


    秦朗照平時的速度轉了一圈再迴去,窗戶一打開,就見到了還是原來那個姿勢、那身衣服坐在原處的顧南衣。


    顧南衣略顯茫然地抬頭和秦朗對視了一眼,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鬧出了個什麽烏龍。


    ——她竟沉迷得將時間都忘了!


    秦朗沉默片刻,道,“……我再出去。”


    顧南衣誠懇地道,“但我想先看完這本,不然你先洗?”


    秦朗:“……”難道顧南衣想等他換完一身衣服、武器暗器都卸下之後再把他趕出去?


    但看顧南衣沉迷其中無法自拔的模樣,秦朗隻好照她說的辦。


    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秦朗地鋪都打完兩個時辰了,顧南衣還在認真嚴肅地捧著話本。


    看了眼時間,秦朗上前無情地將顧南衣手中話本抽走,看了一眼頁數便合上,“該睡了。”


    “但我還沒……”顧南衣下意識地伸手追過去,被秦朗半路捏住。


    “明日還要趕路,車上可以看。”


    這道理顧南衣是明白的,但正看到抓心撓肺處的她自然是想一口氣看到結局再睡覺,否則夢裏都是這話本接下來會如何發展的內容了。


    “再看一刻鍾,一刻鍾我就能把這段情節看完了!”顧南衣道。


    “你已經看三個時辰了。”秦朗鐵麵無私,將話本往後一扔,跟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扔到房間最那頭的一張小桌上。


    顧南衣發出了遺憾的聲音,努力地想同秦朗再討價還價一番,“那半刻鍾,我看快點兒也夠了。”


    秦朗幹脆不迴應她的話,他支著桌子低頭道,“你要是還不困,也可以做別的事情。”


    顧南衣:“……”


    她抬眼將目光從話本上收迴、移到秦朗臉上,一時間福至心靈,想起了秦朗前幾日那句“看情情愛愛的話本時多學著點”。


    倒也不是她刻意去學什麽,隻是秦朗提了兩遍過後,再看到書中男女相愛相授的部分時,顧南衣不自覺地便多看了幾眼。


    ……從前她都是一目十行看過去的。


    四日下來,怎麽也學了些東西進頭腦裏。


    於是秦朗這話一進耳中,顧南衣便立刻想到了話本上的插畫。


    秦朗實際也真是隻過過口頭上的癮,他威脅完了這一句其實便打算起身來著。


    可顧南衣愣了愣就倏地偏頭避開他的視線後,秦朗就不想退開了。


    他迴憶了一番剛才被自己扔出去那話本,名字似乎叫《斷腸相思知不知》。


    看名字也知道確實是本情情愛愛的書。


    秦朗不急著睡了,他用腳勾過椅子坐到顧南衣對麵,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正要開口的時候,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了窸窣的聲響。


    他偏頭聽了兩息,按住顧南衣的手對她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顧南衣差點抽手迴去,看見秦朗的動作才冷靜下來,順著他的目光一起往門外看去。


    秦朗悄無聲息地站起身來,舉了桌上油燈,往門的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那聲響越是聽起來令他覺得熟悉。


    ——就像是南疆人第一次馭蠱夜襲顧南衣時,她房間裏發出的聲響。


    秦朗早猜到南疆人不會這麽快死心,他們能拖將近一個月才出手,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臨到了門邊,秦朗按上門頁,迴頭確認了一眼顧南衣離門的距離,伸手就將門拉開了。


    地上正爬著一小片黑漆漆的蟲子,跟有自我意識似的匯聚成一片想往門裏爬去。


    秦朗手腕一斜就將油燈翻轉倒了一小片油出來,兩枚暗器幾乎是同時接連射出,迸射出的火星一瞬間便將沾了油的蠱蟲點燃包圍了。


    幾隻僥幸沒被濺到的還想往門裏鑽,被秦朗用小巧的袖箭一隻隻釘在了地上。


    顧南衣膽子大,歪頭看了死得離自己最近的那隻,一時竟認不出那到底是什麽蟲子。


    長得又像是天牛,又像是實在體型過大的螞蟻,黑漆漆的,口器超乎尋常地大。


    不說有沒有什麽別的效果,顧南衣光看著就覺得被咬一口一定會很疼。


    她研究蟲子的這短暫時間裏,秦朗已經將蠱蟲趕盡殺絕又幹淨利落地滅了火,重新將門關上。


    顧南衣抬頭對他道,“沒有蟲笛聲。”


    上次南疆人就在長安巷裏吹笛馭蠱,顧南衣聽得真真切切,可這次秦朗三個時辰前剛將驛站外巡邏過一遍,也沒聽見蟲笛的聲音,這些蟲子居然也能聽人指使。


    秦朗道,“或許離得遠。”


    “遠處不是還有另外兩隊人?”顧南衣蹲下身去將釘在地上的袖箭連著被穿透的蟲子一起拔出,近距離看了兩眼,道,“總不至於比那更遠,蟲笛的聲音還能傳到?”


    秦朗皺眉將袖箭從顧南衣手裏取走,“蟲的聽覺比人靈敏。”


    “也是,”顧南衣點頭,“但還有一種可能……這並不是和先前同一批南疆人做的。”


    秦朗麵無表情地將死透的蠱蟲扔進燈盞裏,“至少知道馭蠱之人離我們很遠,否則不會在房內還亮著燈時就襲擊。”


    “但往日這個點,你我都已經睡下了。”顧南衣歎息,“出門人多眼雜,一路換了幾個驛站,被人打聽去也很正常。”


    若不是她今日沉迷話本不可自拔,這時候屋內的燈早就熄滅了。


    不過有剛才這麽一番變故,她看話本的興致也被打斷了。


    雖然有點好奇後頭的發展,顧南衣還是起身道,“今晚說不定還會再有人來,今夜還睡嗎?”


    “你睡你的,”秦朗道,“有我在。”


    他頗為可信地說完這句,掃了顧南衣一眼,“水都涼了。”


    顧南衣扭頭去看房內的熱水——早就一絲熱氣都沒有了。


    半夜三更,她也不好去找人重新燒熱水,隻好草草用冷水梳洗一番,在屏風後換了衣服,出來時忍不住雙手合在一起嗬了一口氣暖手。


    秦朗正在燈下看剛才被他扔出去那本《斷腸相思知不知》。


    這書實在和他太不搭了,顧南衣看得好笑,問他,“好看嗎?”


    秦朗被書中複雜糾纏的兩男兩女之間的愛恨情仇看得皺眉,聞言定定抬頭看了顧南衣一眼,見她頰邊頭發濕漉漉的貼著臉側,兩邊手指和鼻尖都泛著凍過的紅色,我見猶憐。


    他頓了頓,誠摯道,“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顧老師:沒想到你也是狗血文學愛好者。


    卡文更新遲了_(:3」∠)_發個紅包吧這章。


    *《斷腸相思知不知》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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