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林哪敢強迫顧南衣收禮, 又試探性地勸了一句, 見沒有轉圜餘地, 立刻點到為止。


    從前顧南衣隻是顧南衣時福林見她都怵得慌, 現在顧南衣還是昭陽, 福林哪敢有一丁點兒不敬?


    “那殿下您……一路順風。”


    顧南衣點頭,輕輕按了一下秦朗的肩膀後就鬆手讓車簾落下了。


    福林目送著馬車緩緩離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沒直接迴宮, 而是掉頭上了城牆,找到了並肩佇立在那兒的兩個人,上前道,“陛下, 您送去的東西,殿下沒要。”


    身著一身便服的薛振垂眼望著顧南衣的馬車緩緩從城門另一端駛出,沒應福林的話。


    福林鬆了口氣,心領神會地退開幾步。


    半晌,薛振才開口道,“朕以為你會去攔皇姐。”


    站在他身旁的秦北淵也看著同一個方向,聞言道,“臣不去的原因,同陛下一樣。”


    ……


    馬車緩緩離開汴京城的城門, 秦朗突然道,“你覺得薛振真沒來?”


    顧南衣探身將馬車簾子打起鉤住,邊道, “依他從前的性格,怕是不可能。”


    她沒有秦朗那麽敏銳的感官,但看著薛振長大,多少對他的性格有所了解。


    薛振若真有上次表現出來那麽後悔,那麽讓人跑腿、自己躲在不遠處看著這事兒,他真做得出來。


    秦朗頭也不迴地道,“他就在城門上。”


    顧南衣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道,“他可真是做戲做全套。”


    秦朗:“……”


    他想想自己前幾日剛剛讓顧南衣知道秦北淵喜歡她的事情,薛振也一樣這件事還是過些日子再說好了。


    總得給顧南衣點時間反應消化。


    “去通寶的路你認得嗎?”顧南衣問。


    “看了地圖,知道怎麽走。”秦朗頓了頓,強調,“走官道。”


    知道顧南衣對沈其昌多有關注,秦朗擔心她會想走偏僻的捷徑,可他一說完,顧南衣便毫無意見地道,“你駕車,聽你的。”


    秦朗立刻迴頭看她,“你不急?”


    “急。”顧南衣道,“但也不急。”


    她含笑說完,看著秦朗是什麽反應。


    秦朗低頭隻沉默了片刻便抬頭道,“有什麽蹊蹺?”


    他頭腦聰明,想事情便真的不需要太久,哪怕本是他不熟悉的領域,也隻需旁人稍稍點撥一兩句就能明白過來。


    誰能不喜歡和自己站在一個立場上的聰明人呢。


    “沈先生的信確實是用從前常同我一起用的方式寫的,字跡也確實是他的,”顧南衣道,“但信中有一處地方不對——他的獨子逝世後,發妻也跟著病逝,他幾乎跟著走了。”


    對沈其昌來說,妻兒的逝世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傷痛。接二連三的打擊幾乎將他壓垮,太醫院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顧南衣說到這裏停了一會兒。


    沈賀之的死對她來說也仍帶著幾分感傷。


    “——自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提起過兒子的名諱了,即便避無可避和旁人說到時,也隻用‘犬子’來代替。”


    秦朗也看過那信的內容,他看不出任何不對。


    用詞上的習慣,怕是隻有最親密熟悉的人才能看得出來出入和蹊蹺之處了。


    “或許這也是他在求救?”


    “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寫藏頭信?”顧南衣失笑,“比起沈賀之的名字來,藏頭的寫法才是我最容易認出來的。”


    “那信是偽造的,或者是他被人逼著寫下的?”秦朗揣摩了一下,問道。


    “若是偽造,這人應當認真研究過沈先生的字跡,才能形神具在,一眼看不出差別來。”顧南衣懶洋洋地倚在車廂靠前頭的地方,欣賞著城郊風光,邊道,“所以我說急,但也並不是那麽急。若我猜想得沒錯,說不定半路就有人找上門來呢。”


    秦朗沉默片刻,他道,“防身的武器帶了不少,果然都用得上。”


    顧南衣不置可否地應了聲,又問,“暗中有人跟著我們嗎?”


    她一問完,就看見秦朗偏過頭來,像是訝異似的朝她挑了一下眉毛,像是在說“你居然知道”,不由得好笑道,“我是發現不了,但我能推測。”


    無論原因究竟是什麽,跟隨在她身邊暗中護衛的人恐怕不會少。


    在汴京時是如此,出了汴京也還是如此。


    隻不過在汴京城之外總歸沒有裏頭來得安全,也不可能安排太多人手隨行保護。


    “跟著兩隊人。”秦朗若無其事地轉迴頭去看路,“也好,萬一南疆人跟著出來,他們能派上用場。”


    想到擋箭牌多了也沒有壞處,秦朗察覺到這兩路人的存在,但也沒有開口阻止。


    “你前兩天說的話,我仔細想過了。”顧南衣突然道,“——秦北淵愛慕我這事兒。”


    秦朗握著馬鞭迴頭,“想明白什麽?”


    “將我能記得的都迴憶了一遍,我想明白一件事,”顧南衣不解地蹙眉,“他不像是想我喜歡他,他想我恨他。”


    秦朗:“……”他沉默片刻,道,“那你恨他嗎?”


    “說恨便過於私情了,”顧南衣平和地道,“我隻是厭惡他、也以為他厭惡我罷了。”


    ——試問,一個天天和你鬥得死去活來、黨爭下手時從來互相不留情的人,怎麽喜歡你?


    秦朗放心了。


    “我手上的傷,你也見過,”顧南衣又說,“就是秦北淵手底下人做的。”


    “……”秦朗沉著地道,“下次見麵,我幫你砍迴來。”


    他親手摸過顧南衣手上那幾道銳物留下的疤痕。


    無需將她的手指合攏,秦朗就已經能想象出那柄用來刺殺的武器長什麽樣、又是在如何驚險的距離被顧南衣退無可退地徒手握上去抵擋。


    ——那是千鈞一發、幾乎丟了性命的生死關頭。


    “這倒不用了,□□的早砍了頭。”顧南衣道,“後來樓蒼同我解釋,說那人並非受到秦北淵的指使,而是他自己動的主意。不過那對我來說也並無差別。”


    走在路上被狗咬得鮮血淋漓,怪罪的當然是沒將□□教好的主人。


    顧南衣輕輕冷笑著道,“他秦北淵的喜歡愛慕要是這番模樣,天底下誰敢被他喜歡。”


    秦朗沒說什麽,但將這梁子牢牢地在心裏記下了。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時間倒過得很快,等天色接近黃昏時,馬車已經到了第一個驛站。


    驛站中自有馬廄和馬車的保管處,人來人往頗為熱鬧。


    秦朗去裏頭詢問住宿價格、商量借用灶房的功夫,一迴頭就發現顧南衣正和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聊上了天。


    老人看起來足有七八十歲,拄著拐杖,看起來顫顫巍巍的模樣,臉上帶著笑容對秦朗點了一下頭。


    秦朗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這老人看起來毫無危險性,可秦朗看著就是覺得不舒服。


    ——並非觀感上的不舒服,而是好似體內生出了某種排斥,令他想要遠離對方。


    這絲怪異的感覺很快被秦朗強行壓下,他上前兩步,直接對顧南衣道,“有房,走吧。”


    顧南衣應了一聲,朝老人道了別便率先步上了樓梯。


    秦朗跟隨在她身後,臨要拾級時又迴頭看去。


    老人已經轉身,用拐杖支撐著身體艱難地走出幾步遠。


    看起來實在是個行將就木、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了。


    可秦朗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他一路若有所思地進了房間裏,頭也沒抬,一直想著這件事。


    “……你跟進來做什麽?”顧南衣訝然的發問打斷了秦朗的思考。


    秦朗抬起頭來,他麵無表情道,“驛站生意興隆,隻有這一間房。”他掃視一眼房內,冷靜地道,“你睡床上,我打地鋪。”


    驛站的房內當然會多備著被褥,秦朗隨手打開一個櫃子就看見了。


    他將被子單手抱出來放到外頭,一轉頭才發現顧南衣正欲言又止地盯著自己,神情帶著兩分微妙的為難。


    秦朗低頭看了看被子,詢問,“床上被子不夠厚?”


    他能想到顧南衣會為難的也就是這件事了。


    “……”顧南衣動了動嘴唇,委婉道,“你就不覺得同我一間房很不合適嗎?”


    秦朗陡然不太確定顧南衣說的究竟是不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了。


    “第三次見麵就是在你的客棧房間裏,”秦朗道,“我沒見你緊張害羞過。”


    “那時不一樣。”顧南衣立刻道。


    秦朗頓時覺得心口好像撞了下,痛倒是不痛,留下的是叫人難以忍受的酸脹之感。


    ——從來沒將自己當個女人、也沒將他當個男人的顧南衣還真是這個意思?


    在沉默中和顧南衣對視了半晌後,秦朗低聲問,“什麽不一樣?”


    “不一樣就是……”顧南衣再度欲言又止,張嘴又合上,重複兩次後才破罐子破摔地道,“不一樣在,我那時候又不知道你喜歡我!”


    顧南衣長這麽大,實在不太記得自己上次覺得羞窘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理智上,她也覺得自己不該介意——出門在外,總沒有住在家中舒服,驛站看著便很熱鬧,客房不夠也不奇怪。


    可問題出就出在,她明明心中是這麽想的,想到秦朗也要在這個房間內睡一夜,頓時就覺得坐立不安起來。


    “……我不會半夜到你床上去。”秦朗保證。


    “我沒覺得你會做這種事。”顧南衣道。


    “那你在糾結什麽?”秦朗將被褥隨手一放,他立在原地,看似十分冷靜地問道,“不是說從前也有人對你表白心意?你見他們也這樣緊張?”


    顧南衣:“……”這倒是沒有的,她仍然能平常心以待。


    她想不出理來,不自覺地撇嘴道,“但他們又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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