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衣和秦朗是同樓蒼一道來的牢獄, 離開時卻沒再坐那輛馬車, 也沒帶上任何人, 而是兩人並肩慢慢一路走迴去的。


    在顧南衣放話說不解蠱了之後, 現場頓時陷入一片難捱的沉默中, 好幾個唿吸的時間都沒人開口說話,就連南疆人也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仿佛難以想象世界上有人能這麽對自己的死活無所謂。


    顧南衣沒將其他人的反應放在心上, 隻牽了靜立的秦朗往外走, 頭也不轉地道,“你們接著審,這人肚子裏還有東西。”


    從轉身到重新走在日光中,秦朗一言不發的靜默持續了足足有一刻鍾, 直到兩人慢悠悠地拐過了兩條巷子,他才開口道,“這個辦法也不是不能用。”


    “不行,”顧南衣道,“我從來不信一命換一命的事情。”


    “不一定會死。”秦朗道。


    剛才南疆人的話雖說分辨不清是真是假,但沒必要在這點小小的細節上說謊。


    “也不行。”顧南衣再度強調地拒絕,“你換不行,秦北淵換也不行。”


    她說罷,半晌沒等到秦朗的反應, 扭頭去看時隻見少年低垂著頭露出小半張麵無表情的臉,不知道怎麽的看著就有些可憐委屈,又不由得心軟起來, “剛才的情形不太對。”


    “他交代得確實太爽快,但應當話是不假的。”秦朗悶悶不樂地說。


    “這人是秦北淵親自審過的,他身上有審問的痕跡。”顧南衣搖頭,“我說的是,秦北淵就這麽立在一旁、輕易地讓我知道了解蠱的辦法是用他的命去換這一點,不對。”


    顧南衣和秦北淵作對這麽多年,對他的脾性當然是十分了解。


    俗話說得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對於顧南衣來說,秦北淵便是這一生之敵,他們倆不知道鬥過多少次,對彼此的城府暗思都能揣摩個□□不離十。


    “他原本不必特地讓我來這兒一趟,隻需要樓蒼帶話便夠了,可偏偏特意請了我來親耳聽見這俘虜的話;”顧南衣耐心地對秦朗數道,“秦北淵也不知道他不是唯一的子蠱宿主,當俘虜明說要他用命來換我解蠱的辦法時,也不曾有過動搖。”


    秦朗靜靜聽著,思索片刻便道,“他也沒有告訴俘虜蟲笛的事情。”


    顧南衣讚許地點頭,道,“既然秦北淵說他審問的重點是不渡,卻連蟲笛這樣重要的事情都沒有和對方提起過——那你說他審問的這些日子,究竟和那俘虜談論了些什麽呢?”


    “他是為了什麽?”秦朗問。


    “我不必弄清楚秦北淵到底想做什麽,”顧南衣一哂,“我隻要知道他確實暗中有所謀劃,這於眼下來說就夠了。”


    再多的,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比較誰的手段更加高明罷了。


    秦朗想了片刻,腦中隱隱約約浮現出一個可能性來。他問顧南衣道,“如果想要和一個討厭你的人拉攏關係,你會怎麽做?”


    “我不做這種事。”顧南衣直言道,“討厭我的人,便沒必要去拉攏,當敵人就很好。”


    秦朗:“……”他換了個方式給顧南衣解釋,“秦北淵有求於你,所以想用這個方式讓你有求於他。”


    顧南衣疑惑地抬了眼,“你非要這麽說,也不是不可能——但秦北淵難道不知道他想從我這裏得到任何東西都不亞於天方夜譚嗎?”


    聞言秦朗沉默了半晌。


    但他覺得自己靈光一閃的推論是很有道理的。


    蟲笛被毀,秦北淵如果知道能用這個苦肉計的辦法從顧南衣手中取迴一些好感來,那這辦法他是一定會去用的。


    秦朗來汴京一年不到,見秦北淵和顧南衣會麵不過幾次,已經深刻地知道顧南衣對秦北淵的恨意之深了。


    就連薛振給她喂毒,顧南衣也從不私心記恨對方,可放在秦北淵那兒,便是連門都懶得給他開的待遇。


    秦朗設身處地假設,如果他是秦北淵,也會用這麽個迂迴的方式曲線救國的。


    “或許風險還比剛才俘虜說的更小。”秦朗合理推論道,“不然秦北淵就是真的打算好死了。”


    “無論如何,你不要輕舉妄動。”顧南衣扭頭看向秦朗,她明確又直白地道,“我不用你拿命來換我活下去。”


    秦朗的目光不自覺地從她眉梢眼角旁邊擦過去,閃爍地晃動偏開兩寸。


    “秦朗,”顧南衣蹙眉,“聽見沒有?我不準你去冒險。”


    在她的逼迫下,少年抿起嘴唇,半晌才垂眼應了一聲好。


    “你不行,秦北淵更不行。”顧南衣這才又繼續往前走,她漫不經心地說,“要讓他給我續命,我還不如死了幹脆,全天底下我欠誰人情都可以,秦北淵就不行。”


    “秦北淵不行”這五個字她硬是在一句話裏說了兩遍,反感的態度是明顯得不能更加明顯。


    秦朗追上顧南衣的步伐,低首看她的左手在身旁垂下隨著走路的節奏輕輕晃動,猶豫片刻就探出手去碰了一下那白皙如瓷的手腕。


    顧南衣還沒轉頭說話,秦朗不等她迴答便霸道地張開五指握了上去。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他堅定地道,“不過是對蠱蟲罷了。”


    顧南衣原想迴答“無所謂”,可側眼瞧見秦朗臉上是百般的認真,隻得在心裏歎了口氣應他,“嗯,不急。”


    馬車從長安巷出發到牢獄時花了半個多時辰,這迴程時沒有馬車可謂是遙遙望不見盡頭了。


    剛出發時,顧南衣還饒有興致地牽著秦朗的手一條巷子一條巷子地倒著路線走迴去;可等拐過第五次拐角時,她那不堪一擊的體力便落到了低穀,邁步的速度更是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


    秦朗配合地放慢腳步,雖然心中明了顧南衣肯定是體力不支了,嘴上卻一個字也沒說。


    第六次拐彎後,顧南衣終於停了下來,她扭頭道,“我走不動了,眼看迴去還要走上小半個汴京城,不如還是找輛馬車來吧。”


    秦朗道,“走的是繞城的小路,想找到租賃馬車的地方,也還要再走一兩刻鍾。”


    顧南衣哪裏還走得了一兩刻鍾,她蹙眉道,“那就……”


    “我背你迴去。”秦朗道。


    顧南衣眼睛一亮,但又很快了然,“你想幹什麽?”


    “迴去就喝藥。”


    顧南衣:“……”她倏地甩開秦朗的手,細細地觀察兩人所在的位置,道,“此處離張武家挺近,不如去問他家借一輛馬車,他想必不會介意的。”


    秦朗伸手就把顧南衣拽了迴來。


    顧南衣還沒來得及反抗,秦朗單手就撈著她的腰肢將她像是個孩子似的提溜了起來,“我這樣提你迴去,還是我背你迴去?”


    這和強買強賣實在也沒什麽分別了,顧南衣無言以對半晌,細腰被秦朗手臂勒得難受,到底還是選了不吃苦的那條路,“背我。”


    秦朗遂將顧南衣放下來,背對著她稍稍彎了膝蓋。


    顧南衣無奈地跳到秦朗背上,被年輕人有力的雙手穩穩托住往前行去,不由得扶著他的肩膀道,“你說隻有我一個老師,但這可不是我教你的。”


    “你看的話本裏有不少。”秦朗道。


    “沒有這樣的。”顧南衣肯定道,“我忘的是從前的事情,不是認識你之後的。”


    “那就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為什麽要從別人那裏學?”秦朗麵不改色,“嬰兒落地便知道怎麽吃奶,從來不用人教。”


    顧南衣:“……”她用食指輕輕戳了一下秦朗的腦門,“這詭辯的功夫學得挺到家。”


    秦朗順著她手指的力道偏了一下頭,沒做反駁。


    到底被人背著走是不用費力也不覺得哪兒哪兒疼的,顧南衣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類似的經曆,不自在了片刻便淡定下來。


    畢竟比起被夾在腋下跟綁架那姿勢來說,還是趴在別人背上不吃苦一些。


    ……不對。


    昏昏欲睡的顧南衣倏地睜開了眼。


    苦頭等迴到長安巷還是要吃的,還是苦得叫她每天都忍不住掉眼淚的那種。


    可賊船都上了,顧南衣也不好再跳下去,隻好懨懨地趴在秦朗背上希望這路能再長一點兒,苦藥入口的時候能晚一點兒到來。


    “樓蒼到底做了什麽?”秦朗突地問道,“他騙了你什麽?”


    正在看夕陽風光的顧南衣被喚迴了神來,她無所謂地道,“倒也不算騙了我——我死前重病的消息瞞了任何人,但有一句傳言是瞞不住的。”


    “你和薛振隻能活一個人。”秦朗道。


    “對,”顧南衣停了片刻,像是迴憶了什麽後,才接著往下道,“在我明令禁止後,樓蒼背著我去刺殺了陛下,險些便得手了。”


    “……”


    秦朗沒有答話,他輕輕將顧南衣往上托了托,繼續往長安巷的方向走去。


    “你是不是覺得他是為了救我,情有可原?你和他的性格多少有些相似。”顧南衣笑道,“所以我剛才明令禁止你去做一樣的事情。”


    秦朗低聲道,“樓蒼本應該做得更好。”


    他如果真要做顧南衣明令禁止的事情,不會讓顧南衣發現,也會做得不留後患。


    殺了薛振並不能治本,樓蒼本應該做得更高明一點。


    “那陛下便真死了,慶朝沒有第二適合稱帝的人選,我連死都不敢死。”顧南衣無奈道,“你不要學他,我頭疼得緊,訓斥完他一頓後他就離開了汴京,那是我死前最後一次和他碰麵。”


    秦朗沉默片刻,重複道,“我不會做和樓蒼一樣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這周是圖榜,殷切地等待著新讀者來誇我的封麵好看,然而一天過去了什麽也沒有,突然懷疑人生(°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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