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振是真的不敢跟著秦北淵進去, 他進入皇陵時尚算得上冷靜, 讓禦林軍守在外麵, 命令所有出口戒嚴, 等半個時辰後見不到他人再入內查探。


    半個時辰差不多剛好夠對皇陵內部十分熟悉的薛振走一趟來迴, 再耽擱一會兒,就不得不跑著出去了。


    更何況,秦北淵進入的還正好是昭陽的墓室, 那是薛振最害怕去的地方。


    慶朝之大都是薛振的國土, 天下之大他哪裏都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地去,唯獨這一方天地是他的禁地。


    秦北淵的身影已經消失後,薛振後頭看了一眼剛才那個老人離開的方向,站在原地躊躇了再三, 心中怯意始終占了壓倒性的陰影。


    他和秦北淵不一樣。


    薛振垂了眼,轉身正要原路返迴時,突然聽見墓室裏傳來咣當一聲響,像是什麽重物轟然倒地的聲音,砸得他心裏也跟著一跳。


    秦北淵在裏麵做了什麽!?


    薛振不及多想,掉頭便追到墓室門口,沒再邁進去,隻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往裏麵望,竟見到置放於室中央的棺木已經被掀了蓋子, 而秦北淵就站在棺木旁一動不動。


    薛振大怒,“秦北淵,你對皇姐的棺木幹了什麽?!”


    怒火上頭, 薛振一瞬間忘記了自己的膽怯和害怕,焦急地邁步跑入內去,扳住秦北淵的肩膀打了他一拳,“朕以為你來是為了看望皇姐,你竟對她做出這樣大不敬的事情來!”


    秦北淵悶哼一聲,視線卻一動不動地停留在打開的棺中,他喃喃自語似的說,“這不可能。”


    見到秦北淵丟了魂的模樣,薛振才反應過來事情不對,他僵硬地梗住脖子,不敢去看棺內情況,僵硬地問道:“皇姐怎麽了?”


    “我進來時就看見棺木蓋子是移動過的,”秦北淵低聲道,“打開了一角。”


    薛振眼前頓時一黑,心想難道皇陵也有狂徒敢來盜墓嗎?


    “陛下何不自己親眼看?”秦北淵問。


    薛振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地扭頭看向了棺中。


    他做好了任何心理準備——無論是裏麵被盜墓賊翻得一團糟,又或者是對上已經幹癟的遺體。


    可棺內什麽也沒有。


    ……除了遺留下來的各種陪葬品被人扔在一旁,還有原本被昭陽穿在最外層寒暑不侵的玉石衣裳也被脫了扔下,這是一口空棺。


    沒有屍體的棺材,叫什麽棺材?


    薛振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握住棺木邊緣盯著裏麵看了好幾眼,聰穎的頭腦一時間被無窮無盡的念頭衝昏得無法思考。


    隻丟了屍身?誰會做這種事情?那昭陽現在在什麽地方?


    薛振不知道自己呆愣了多久,直到身邊傳來秦北淵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他才跟著迴過了神來。


    除了七年前的三月初四,薛振從沒在秦北淵臉上見到這樣失態的表情過。


    “這是個騙局,”秦北淵語氣急促地重複道,“這是個騙局。”


    他說完,竟然是禮也不行轉身就往外跑,將薛振這個九五之尊直接扔在了原地。


    薛振反應極快,轉身伸手抓住了秦北淵,“什麽騙局?”


    秦北淵迴頭看了薛振一眼,他素來冷淡矜持的臉上居然露出一個冷笑,“從頭到尾的高明騙局。”


    說罷,秦北淵一甩手掙脫薛振的牽製離開。


    薛振比他在原地多站了片刻,也思考了更多的內容。


    騙局,什麽騙局?


    昭陽的屍身不在此處,那必然是被人帶走了。


    要麽,是有人怪異到不偷走這些價值連城的陪葬品而隻執著於將昭陽帶走;要麽,就是……


    薛振猛地倒抽一口冷氣,他迴過頭去再度看了空空蕩蕩的棺木一眼,仿佛受了一道晴天霹靂,也終於明白了秦北淵的話是什麽意思。


    皇姐沒死,她根本不需要別人召她迴來,她一直活著。


    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的瞬間,薛振也立刻拔足往外奔去,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希望韓校尉還沒來得及潛入丞相府將蟲笛毀去!


    秦北淵跑在薛振前麵,走的是進來的那條路,出去時外頭的守衛已經翻了一倍,剛被派來封堵出口的禦林軍見到秦北淵就是一愣,“秦相?”


    “若見到一個老人從內逃出,不計一切代價捉住他!”秦北淵腳步不停,口中下令的同時人已經匆匆步下台階。


    他不能再在皇陵多待一刻,必須立刻趕迴汴京證實自己的猜想。


    若這一切真是一個騙局……


    秦北淵深吸了一口氣,緊緊閉了一下眼又猛地睜開。


    他必從顧南衣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不可。


    禦林軍一臉茫然地看秦北淵堂而皇之地從隻有皇帝能入內的皇陵中出來,又大步流星地離開,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應不應該去攔他。


    怎麽好像丞相進入皇陵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似的?


    這稍稍的一猶豫,秦北淵已經跑得隻能看見一個背影了,幾名禦林軍隻得作罷。


    誰知道才過了一小會兒的功夫,薛振竟然也跟著從同一個出口裏跑出來,這下幾名禦林軍更為震驚,一同下跪道,“見過陛下!”


    “取馬來,”薛振沉著臉命令道,“朕要迴汴京。”


    禦林軍大驚失色,領頭之人忍不住抬頭道,“陛下,今日是祭天,下午還要去宗廟……”


    “不去了!”薛振怒喝。


    他是追著秦北淵出來的,不知道秦北淵究竟有什麽別的事這麽急,薛振卻害怕恐懼著自己離開汴京前的計劃會真的成功。


    秦朗和秦北淵費盡心思都要弄到的東西,一定是有用的。


    如果這珍貴的、隻有一根的蟲笛碎了,他拿什麽來還?


    薛振歸心似箭,但他是皇帝,而今日又是個實在特殊的日子,想脫身並不容易。


    朝臣們已開始列隊準備下午的祭天內容,幾名近臣先是看見秦北淵居然隻帶著心腹兩人騎馬飛奔出皇陵時便已經紛紛詫異地交頭接耳起來,猜測是不是出了什麽急事才令秦北淵如此急迫地離開。


    再看見薛振也沉著一張臉從同個方向走來的時候,文武百官心裏都有點沒底了。


    ——難道是要打仗了?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宋太後病逝,也不是需要秦北淵從祭天半路直接離開的理由。


    “陛下,陛下!”福林遠遠瞧見薛振的身影,不得不一路跑著追上前去,壓低聲音道,“陛下要去何處?”


    “牽馬,迴京。”薛振沉著臉說。


    福林大驚失色,好不容易才控製住了自己的音量,“不可啊陛下!”


    薛振陰鷙地看他一眼,什麽也沒說,更沒有慢下步伐。


    福林隻得苦哈哈地追著他勸,“陛下,百官還在此處等著您,大半個汴京的百姓也在等著您酉時迴去,若是您現在迴京,這之後的事情可怎麽辦啊!”


    別的事尚且好說,祭天沒有皇帝還怎麽繼續得下去?


    見薛振充耳不聞的樣子,福林咬咬牙,道出一句勸薛振時極具殺傷力的話來,“陛下不是答應長公主要當個好皇帝的嗎?”


    這話一出,薛振的腳步果然停了下來。


    他身周的氣氛沉得像是雷雨前的天空,“你拿皇姐來威脅朕?”


    “陛下,這是一年一度的祭天。”福林都快急哭了,“您即便有什麽急事,也不耽擱這兩三個時辰,先派人快馬加鞭迴程去辦就是了!”


    別的不說,將領侍衛拉一個出來,總比足不出宮的皇帝禦馬來得更熟練、更快吧!


    薛振克製地閉了閉眼,雙手捏緊的拳頭被掩在寬袍大袖之中。


    他覺得自己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可身體卻如墜冰窟、感覺不到一絲熱量。


    迴到汴京去阻止韓校尉是薛振唯一的念頭,可他這一刻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心情。


    恐懼、狂喜,還是別的什麽?


    “讓韓校尉待命,什麽都不要做,”薛振啞聲道,“用最快的馬。”


    福林悚然一驚,不敢多問,立刻稱是離去安排。


    薛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抬頭往汴京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仿佛能隔著這遙遠的距離看見長安巷,可一眨眼卻又什麽都看不見了。


    這伸手觸不到的距離能將人逼瘋。


    薛振答應過昭陽要當個好皇帝,而好皇帝不能在祭天這樣的大事上任性一絲一毫。


    年幼時,薛振是能偶爾任性的那個人,而秦北淵從來一絲不苟;可現在,秦北淵拋下了一切趕往汴京,薛振卻不得不被困在這恢弘的皇陵之中。


    在百官的注視中過了不知道多久,薛振才踩著沉重的步伐往迴走,每一步都仿佛陷入泥潭沼澤之中一般,走得格外艱難。


    嚴貴妃匆匆走到薛振麵前行了禮,擔憂地伸手試探去扶他,“陛下,可是宮中有什麽變故?”


    薛振沒有避開嚴貴妃的手,他疲憊地側過臉看了她一眼,低聲道,“無事。”


    嚴貴妃仍然不太放心,勸說道,“若是陛下身體不舒服,祭天便晚一些再開始吧。”


    “不必,”薛振不知道自己的麵色有多蒼白,“按部就班地來,朕將一切都安排好了。”


    嚴貴妃不明所以地應下,小心翼翼地扶著薛振到了百官前列,那架勢頗有幾分未來皇後的架勢。


    臨到台階下時,薛振低低地問,“什麽時辰了?”


    嚴貴妃瞧了一眼時間才答道,“午時過了三刻鍾了。”


    薛振喃喃道,“不久,還能趕上。”


    嚴貴妃顯然不知道薛振說的是什麽,但她聰明地保持了沉默沒有追問,隻乖巧地在薛振身旁當了一個富麗堂皇、前程遠大的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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