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是每年汴京城中最重要的慶典之一, 也是薛振一年一度能光明正大離開皇宮的日子。


    皇陵就坐落在汴京城郊, 薛振在每年的元月初一都要身著登基那一身龍袍, 在百姓的夾道迎接下出城走一遭皇陵。


    從尚不更事開始, 薛振年年都要做一樣的事情。


    小時候他是很喜歡過年這段時節的, 因為一來不用上朝,二來昭陽也能空下來陪他說話玩耍;三來便是可以難得地離開皇宮去看看外頭的風景。


    ——即便隻是皇陵和皇宮的兩點一線,有昭陽作為陪伴, 對年少的薛振來說也等同於是次郊遊踏青。


    可自從昭陽死後那年開始, 薛振開始對祭天產生了抵觸。


    他是孤零零一個人去,又一個人迴來,甚至不敢去昭陽靈前探望一眼。


    這便從一年一度的歡樂成了一年一度的折磨。


    正因如此,聽見禮部官員提起祭天一事時, 薛振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將事情扔給了禮部去辦,沒再多過問。


    他隻要再多多過問那麽一下下,就會發現祭天裏關於皇陵護衛的幾處關鍵位置,都被悄無聲息地換上了秦北淵嫡係的心腹下屬。


    秦北淵沒有動太大的手腳,隻更迭了幾處最關鍵的位置,確保自己屆時能找到機會避開薛振進入皇陵中一探便抽了手。


    然而皇陵之大超出常人想象,其中光是帝王便躺了五位,每一位的墓都相當恢弘, 更不要提除卻帝王之外的其他人了。


    再者,這些墓在一旦放入了主人的棺木之後,便是封存起來不得入內的, 昭陽也不例外。


    秦北淵既然要找到昭陽的墓室一探,需做的準備便還有更多。


    譬如,他要先找到負責修建昭陽墓的那個人,了解墓室的準確結構。


    昭陽走時年輕又毫無預兆,她的墓室更是根本沒有來得及修,是尋了天下聞名的巧匠,又硬生生延長了停靈時間,耗費了大量人力財力才勉強建起來的。


    秦北淵在拿到蟲笛時便派人出去搜尋這位昔年名震慶朝的能工巧匠,卻發現此人的名字已經有數年沒有在慶朝各地出現過了。


    搜尋了近一個月的結果,卻是找到了這位匠人的墓碑。


    “又是一個英年早逝。”秦北淵道。


    心腹不敢輕慢,認真道,“我讓人親自去墓碑看過,又在他生前最後逗留之地做了尋訪,此人確實是病故的,他的妻子兒女仍住在那附近,一切無誤,不像是有人加害。”


    “不是有人加害,便是天意如此。”秦北淵平靜地說,“無從得知進入的辦法,隻得走一步看一步。”


    皇陵的地形他早已掌握,昭陽墓的位置也有所了解。


    哪怕真要將門破開進去,秦北淵也不會動搖。


    ——薛振若真會發現,便讓他發現。


    秦北淵早做好準備要帶著蟲笛進去以備不測了。


    *


    臨近年底,整個汴京城似乎都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年關和來年年初的祭天之上。


    三省六部都忙著準備祭天事宜,太醫院則是因為舊病不起的宋太後而忙得焦頭爛額。


    另一方麵則是薛振終於在立後這方麵稍稍鬆了口,令老臣們深感欣慰,也令諸多世家心中蠢蠢欲動。


    薛振說要替昭陽守孝,暫不立後,這一等便是六年多,眼看著再半年不到的時間就夠整整七年了。


    後宮裏的嬪妃倒是不少,可是居然沒有一個傳出喜訊來,即便薛振還年輕,太醫院又再三保證他身體強健,朝臣們還是難免心中想些有的沒的。


    因而薛振的態度一鬆動,言臣們便一個個地搜腸刮肚給此事找合適的推動理由,最後口徑統一將推到了宋太後身上。


    舉國的大喜事,太後自然也能沾天大的喜氣,或許身上的怪病就不治而愈了呢!


    這皇後必須立,必須馬上就立啊!


    而至於究竟立誰的問題,薛振沒透露過口風。


    不過這也不妨礙眾人各懷鬼胎地戰成一團,想要爭奪這個一國之母的位置。


    因去不了南疆而暫時閑下來的紀長寧頗有點不屑,“殿下不是早有中意的人選?我看皇帝一定是選那個的。”


    秦北淵卻道,“不一定。”


    紀長寧哼了聲,“我記得皇帝不是最聽殿下的話了?”


    秦北淵沒有說話。


    紀長寧離開汴京得早,自然不會猜到昭陽真正的死因,秦北淵也沒必要告訴他,難免壞事。


    “殿下當年就對小皇帝諸多偏愛,”紀長寧皺了皺眉,“也不知道她迴來後是不是還要對那小皇帝鞠躬盡瘁。”


    “不會。”秦北淵答得很肯定。


    他了解昭陽的性格。昭陽若不是決定對薛振完全放手、任由他自己去闖帝王之道,是絕不會喝下薛振遞來毒湯的。


    盡管知道昭陽離開前身患不治之症,秦北淵其實並無法肯定昭陽那時候還能活多久。


    畢竟她成功地將病症瞞了數年,除了極少數的人之外竟無一人在她死前提前知曉。


    或許,她還能撐著活許多年。


    隻是那碗摻了毒的藥令她覺得沒必要了。


    “你憑什麽這麽說?”紀長寧偏要和秦北淵懟個是非對錯來,他流裏流氣地架起腿道,“你和殿下不是一路人,少揣測殿下的心思。再說了,等殿下迴來做決斷的時候,你早就都不在了。”


    秦北淵被紀長寧捅了傷口,仍舊麵不改色,道,“昭陽已死,她用什麽身份迴去輔佐陛下?”


    就算昭陽真的肯輔佐,這輔臣薛振又真的敢接嗎?


    紀長寧眉毛不屑地一揚,正要繼續和秦北淵鬥嘴下去,忽地門就被敲響了。


    心腹低沉的聲音透過門傳了進來,“相爺,小公子來了,還帶著顧姑娘。”


    剛才還活像個地痞無賴似的坐沒坐相癱在椅子裏的紀長寧嗖一下就把架在右腿上的左腿給放了下去,還一臉嚴肅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擺,做出一幅斯文的模樣來。


    秦北淵朝心腹點了一下頭,“讓他們進來。”而後又看了紀長寧一眼。


    那眼神明明古井無波,紀長寧卻不知道怎麽的覺得被嘲笑了,他聲厲內荏地道,“怎麽!”


    “你第一次見到顧南衣便朝她下拜口稱殿下,”秦北淵淡淡地問,“宣閣是不是早告訴過你會見到昭陽的有緣人?”


    紀長寧嗤了聲,“我會告訴你?”


    秦北淵頷首,“我知道了。”


    紀長寧:“你知道個屁!”


    屁字剛剛落下,秦朗已經踏入了書房。


    紀長寧哪裏想到這兩人來得這麽快,連把話吞迴去的機會都沒有,訕訕地起身道,“顧姑娘。”


    顧南衣摘了鬥笠,含笑朝紀長寧點了點頭,“紀先生。”


    紀長寧眼裏除了顧南衣根本沒有別的人,他遲疑地上前一步道,“顧姑娘怎麽親自前來了?是否出了什麽事?”


    “這倒沒有。”顧南衣道,“是陪秦朗來送件東西給秦相的。”


    秦北淵原本隻是隨意地掃了顧南衣一眼,可聽見她說到“秦相”二字時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語調,還是忍不住又看了第二眼。


    ——然後就被秦朗擋住了。


    秦朗直接將暗紅色的蟲笛放到了桌上,“南疆來人了,他們知道顧南衣的住處。”


    秦北淵收迴目光,心不在焉地拿起蟲笛,口中卻喊的是顧南衣,“顧姑娘最近夢中是否還有見到長公主殿下?”


    “秦相有話大可以直接問。”顧南衣道。


    但若是真的有話直說,那就不是秦北淵了。


    他平靜地道,“顧姑娘越來越像長公主了。”


    紀長寧眉頭一皺。


    “再像,也不是一個人。”秦朗冷聲打斷秦北淵試探似的話語,“人被樓蒼捉了,蟲笛交於你調查,汴京城出入管緊點。”


    秦北淵道,“長線才能釣大魚,幾個小嘍囉,你自己就能應付得了。”


    “我一人無所謂,”秦朗不悅地沉了聲,“但顧南衣不能被置於危險之中。”


    秦北淵聞言又抬了眼,他同秦朗對視了兩息,心道這個兒子確實不太像他。


    兩人看起來雖差不多,可秦朗心上卻還有一塊軟綿綿的淨土,也不知道是不是顧南衣硬鑿出來的,秦北淵隻知道秦朗將這塊淨土守得密不透風牢不可破。


    可秦北淵沒給自己留那軟肋的機會。


    “從那人口中問出了不少情報,”秦北淵道,“此時不方便南下,他們派越多人來越好。”


    在眼看著幾個月就要解蠱的當下,他們對於神秘的南疆了解得還是太少了。


    有送上門來的情報,自然是再好不過。


    “那就讓你自己的人去犯險,”秦朗冷笑,“我不想犯你犯過的錯。”


    紀長寧剛才那一刀子和秦朗這一句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全然上不了台麵了。


    光是紀長寧在旁聽著,都輕輕倒吸了一口氣,又心中覺得十分痛快。


    可不就是他秦北淵,明明手眼通天,卻連昭陽長公主重病三年、薛振要對她下毒的事情都被瞞了個徹底,沒能將她保下來?


    秦北淵的動作頓了一下,他平靜的臉上鮮少地露出了一絲反感的情緒來,“這不是求助於人的態度。”


    “這本也不是秦朗求助於秦相。”顧南衣在這時候插了嘴,她不緊不慢地說,“若不是秦朗非要我解蠱,我其實倒也無所謂這蠱蟲在不在我身上的。”


    秦北淵隻聽見顧南衣的聲音,視線卻仍然被秦朗擋得嚴嚴實實。


    跟防賊似的。


    秦北淵腦中閃過這個念頭,斂起了眉眼之間外放的神情,道,“若我教出的兒子,必不會是他這樣的。”


    秦朗嗤之以鼻,正要反駁,顧南衣卻又搶了詞。


    “如果秦朗該被教得像秦相這樣,那我一定討厭死他了。”她斬釘截鐵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老秦:不知為何但膝蓋突然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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