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院判覺得自己今日出門就是少看了黃曆。


    他深深覺得要是心有靈犀這麽多看一眼, 肯定會發現黃曆上麵寫的是“不宜出門”四個大字。


    首先, 這日剛出門沒多久, 徒步去太醫院當值的梁院判就險些踩進了個汙水坑裏。


    他心有餘悸地繞開兩步, 還沒來得及鬆口氣, 兩個咋咋唿唿的孩子從他身旁唿嘯而過,視若無睹地從水坑裏一前一後踩著追打過去了。


    梁院判根本沒來得及再走遠些,就被髒兮兮的汙水濺了一身。


    梁院判:“……”這可是今年好容易瘦了些後新做的官服!!


    誰知道這一日會不會突然被宮中什麽貴人召了去診脈, 這一身髒了的官服可見不了人。


    梁院判隻好捏著鼻子掉頭迴家把壓箱底的舊官服匆匆找出來換上代替, 再一路小跑去了太醫院,還是遲了一刻鍾。


    這一刻鍾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


    ——偏巧院使來尋梁院判沒尋著,恍然大悟地給梁院判扣了三日俸祿,美名其曰“小懲大誡”。


    這日剛開始, 梁院判便憋了一肚子的氣沒處發泄,還得接著在太醫院勤勤懇懇地當值。


    時間還不到晌午,宮外便有大員家中管家帶著牌子來請禦醫,滿頭大汗地說家中老太君身體不適,梁院判一看來人,便知道這一趟腿腳肯定是輪到他去跑的了。


    ——來人是楊家的大管家,向來楊家的診都是歸梁院判看的。


    他任勞任怨地背起藥箱就隨著楊府管家走了,還好楊府準備了馬車,否則梁院判還真擔心會一不小心再踩第二個水坑。


    他可沒有第三件官服了。


    大約是擔心老太君的病情, 馬車走得很快,梁院判被搖得有點頭暈,等下馬車時被管家引著進到楊府裏, 也沒關心自己是不是去了往日裏老太君的院子。


    等梁院判發覺不對的時候,他已經一腳踏入一處小院,見著站在眼前的蘇嫵了。


    新一任的汴京第一美人不言不語地看著他,涼涼地問,“梁院判,好久不見。”


    梁院判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蘇嫵名聲在外,一是她的美貌驚人,二來則是她的身份特殊。


    蘇家家主是個好官,但對家裏的糊塗賬卻是一頭霧水。當年他的嫡妻病逝,隻餘蘇嫵一個女兒,自己政務繁忙,便又續弦娶了第二個妻子,將府中事務交給了繼妻。


    這位繼妻明麵上莊重淑雅,內裏卻一直打壓才三歲的蘇嫵,令她在五歲生了一場大病,險些丟了性命,驚動太醫院去看診,才叫昭陽長公主意外發覺。


    蘇家家主後悔莫及,當即休妻,不願再娶。


    蘇嫵也在那之後被昭陽長公主接到宮中撫養到了十一歲。


    而梁院判,正是當年被派去給蘇嫵治病、令蘇嫵同昭陽結緣的禦醫;也是太醫院中為數不多知道昭陽身纏怪病的人之一。


    因著三年都找不到能救昭陽的辦法,小小的蘇嫵對梁院判也很是遷怒過一陣子。


    昭陽走後,蘇嫵更是幾乎沒和梁院判打過照麵。


    梁院判勉強也算是看著蘇嫵長大的半個恩人,自詡不和女子幼童計較便揭過了。


    畢竟昭陽走後,蘇嫵對薛振秦北淵一個個的都不假辭色,對梁院判的態度甚至都算得上溫和了。


    猛地一看見蘇嫵這幅明擺著就是要找茬的模樣,梁院判頓時想起了薛振和秦北淵——那兩位都不會對蘇嫵真的置氣,他一個小小的太醫院院判能做什麽?


    梁院判擦了把冷汗,“蘇姑娘今日到楊府來作客?”


    “不,我是專門來等你的。”蘇嫵要笑不笑地道,“我知道梁院判嘴巴嚴實,曾經能將殿下生病的事情瞞我多年,也一定能瞞得住別的事。”


    梁院判聽這話裏夾槍帶棒的,頓覺不祥,“蘇姑娘的意思是?”


    “梁院判隨我走一趟吧。”蘇嫵轉了身道,“我是借楊府的名義將你帶出來,想讓你去替我看診一個人。”


    梁院判舒了口氣,心道不就是看個病嗎?


    隻要蘇嫵開口,太醫院裏的禦醫難道還能抽不出來?值得這麽大驚小怪鬼鬼祟祟嗎?


    從楊府側門悄悄離開換了馬車的兩刻鍾後,梁院判看著眼前的年輕少女,咽了一口驚恐的唾沫下喉嚨,收迴了自己先前的腹誹。


    ——是真的值得蘇嫵這麽大驚小怪鬼鬼祟祟。


    即便研究藥石多年,堅信世間一切怪異都能用醫理來解釋清楚,看著少女同昭陽長公主相似的麵孔,梁院判心裏也忍不住打起突來,他結結巴巴地問,“殿、殿下?”


    “這是顧姑娘。”蘇嫵頓了頓,又補充,“年方三六。”


    梁院判眼神詭異地迴頭看了看蘇嫵這欲蓋彌彰的解釋,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從頭到尾沒說過話的秦朗,最後看向顧南衣——這第三眼到底沒敢多看,沒那膽子。


    “顧姑娘前些日子突然暈倒了,我府裏醫女說沒有大礙,但我始終不太放心。”蘇嫵道,“我知道梁院判的醫術好,便請您過來再掌一次眼。”


    梁院判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問,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作為一名禦醫,想要長命的最大訣竅是什麽?


    首先是嘴嚴,其次才是醫術。


    秉持著瞎了聾了的宗旨,梁院判沒再廢話,小心謹慎地告罪後替顧南衣診了脈。


    他確實醫術精湛,一開始還有點緊張,等探了脈象之後表情便嚴肅起來,忍不住多看了顧南衣兩眼,道,“顧姑娘確實有十八歲了?”


    顧南衣沒開口,她身後的秦朗道,“有什麽不對?”


    梁院判瞧了他一眼,再度忍住沒問秦朗和秦北淵是什麽關係,他撚了撚胡須,道,“我觀顧姑娘的骨齡約莫在十五歲左右,似乎幼了些。”


    “我這人長得是比常人慢些。”顧南衣笑著道。


    顧南衣先前不說話便也罷了,這一開口,梁院判又詫異地打量了她。


    ——昭陽長公主的語氣音調可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


    想當年,汴京裏還掀起過一股學著昭陽那樣懶洋洋輕飄飄說話的風潮,最終因為都是東施效顰便不了了之。


    大家轉而去專心學習長公主的打扮妝容了。


    “這倒不重要,”顧南衣又說,“我的身體看著還好?”


    梁院判心想這怎麽就不重要了,但是也沒說出來,他垂眉沉思了片刻,才問,“顧姑娘這突然暈倒,恐怕不是第一次了吧?”


    “每年一次。”秦朗代為答道。


    “可都是同一個時候?”梁院判追問。


    “是。”


    梁院判又低頭思考起來。


    他像是在衡量拿捏什麽似的,半晌才抬頭說道,“我看過許多醫書,確有周期性發作的病症,也有毫無規律發作的病症,可一年一度、找不到原因的暈厥,我想並算不上是一種病。”


    “那是什麽?”蘇嫵逼問。


    “慶朝最南端,有個封閉的地方叫南疆。”梁院判說,“不知各位可否聽過?”


    蘇嫵怔了怔,秦朗卻道,“他們養蠱。”


    梁院判也有點詫異地看向秦朗,“這位公子說得對。南疆人擅養蠱,他們的蠱蟲多種多樣,各有不同的作用,有些聽來天花亂墜如同話本裏出來的一般。我曾去過南疆,親眼所見過一些蠱蟲,卻知道這些傳聞不是空穴來風。”


    “你的意思是,顧姑娘身上被人下了蠱?”蘇嫵皺眉問道。


    梁院判點頭,又搖頭,他更為仔細地解釋道,“蠱蟲分子母,一同種下才能生效,通常子母蠱蟲是分開種下的,若顧姑娘身上真有蠱蟲令她每年這時候暈倒,可能是蠱蟲發作的日子——也就是說,配對的另一隻蠱蟲,在他人的身上,且也是活的。”


    蘇嫵欲言又止地將視線轉向了秦朗。


    從梁院判的這話當中,她已經猜測出來秦朗先前說“秦北淵能救顧南衣”的理由是什麽了。


    秦北淵很可能便是另一隻蠱蟲的宿主。


    “必須找到那個人?”顧南衣問,“即便找到了,又怎麽解除?”


    “這尚不清楚。”梁院判神情凝重,“我對蠱蟲之說也隻是略知一二,南疆那處太過排外,我所學到的不過是皮毛之物。可世間蠱蟲有千百種,養發、解法、控製之法都有所不同,恐怕在弄清楚顧姑娘身上種的是什麽蠱蟲之前,都不便貿然動手。”


    梁院判說得有些口幹舌燥,又被南疆引出了些從前的迴憶,皺眉停頓了好一會兒。


    蘇嫵等不及地催促,“那若是找不到呢?”


    “顧姑娘若事先不知,那這蠱蟲定然是有人故意下在她身上的。”梁院判堅定道,“解鈴還須係鈴人,必須得找到下蠱之人,或是其他精通蠱蟲之術的人,才有方法解開此蠱——顧姑娘除了這暈倒之外,可否還有什麽其他的不適之處?”


    聞言,顧南衣不由得抬眼看了看秦朗,見年輕人抿著冷硬的嘴角不說話,便笑了笑道,“譬如,我便長得比別人慢些。”


    同秦朗認識三年多了,顧南衣還是從前的模樣。


    她的時間仿佛被定格了。


    聽顧南衣說得語焉不詳,梁院判也不好多問,他道,“我迴去再翻閱一遍南疆帶迴的醫術,若能找到什麽,便想辦法轉告給蘇姑娘。”


    到這兒梁院判便覺得自己該功成身退了,可帶他來的蘇嫵不太樂意,在桌旁站了一會兒沒動。


    最後還是顧南衣輕輕喊了一聲“阿嫵”,蘇嫵才噘著嘴送梁院判出門去了。


    輾轉迴到太醫院後,梁院判隻當自己這坎坷的一日也該結束了,誰知等天色黃昏離開太醫院時,在迴家路上又被人給堵住了。


    一身黑漆漆的秦北淵心腹麵無表情道,“梁院判,相爺有請。”


    作者有話要說:梁院判:好想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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