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錦是守約之人。記得竹影的時限但隻一個時辰,其便掐著自己踏出的鼓點,將每一步都踩到無可指摘。


    於黑夜中,聽著由禦錦踩出的鼓點,蘭息一麵數著節拍,一麵等著鼓上人停下來。


    一柱香,兩柱香,三炷香……


    望著鼓上的竹影與禦錦交換過鼓麵,蘭息的心懸到了嗓子眼,那一人一影的舞步也走到了終結。


    足著地,與竹影牽手,各自倒向一邊,禦錦眸中浮出了笑意,蘭息也趕在竹影散落的瞬間,將斜立之人攬入懷。


    “可是盡興?”


    “嗯。”歡喜地點頭,禦錦額上沁出了薄汗。


    “那便好。”


    含笑攬緊懷中人,蘭息直至踏入房內,眼前仍是那道月下的倩影。


    而其懷中人,一路上念的卻是那立在竹下觀舞的人。


    也不知她的舞,可能合其心意,博其一迴首?


    靜靜地靠在蘭息懷中,聽其心跳,禦錦想出聲詢問,奈何隻是眨眼的功夫,她便迴到了榻上。


    “怎會這般快?”遲遲不願鬆手,禦錦勾著蘭息的脖頸,眼底盡是迷茫之色。


    “認路。”含笑再將懷中如果埋入被裏,蘭息不容商量道,“舞既是跳了,也該安歇了……”


    “好吧。”揚唇在蘭息的視線下乖乖閉眼,禦錦一麵改握緊蘭息的衣袖,一麵小聲央求道,“明日睜眼時,本殿想看到息兒……”


    “我不走。”樂於擔任守夜的角色,蘭息輕笑著側坐在榻旁,拂滅殿內的燈。


    霎時,夜幕四合,引得禦錦笑出聲。


    “息兒真是妙人!”


    合眼讚蘭息一句,禦錦側過身,將單臂枕於頭下。


    “如何算妙人?”打量著翻身的禦錦,蘭息蹙蹙眉,終是支起身,將被中人壓平榻上,“這睡姿不妥。”


    “有何不妥?”於黑夜中聽著蘭息的唿吸聲,禦錦正想說,她還是頭一次在黑夜中安寢,不料她腕上忽地多了一隻手。


    “夜裏涼。還是裹在被裏妥當。”將禦錦支起的小臂送迴被中,蘭息正要鬆手,五指卻被人抓住。


    “與錦兒同寢吧,錦兒怕黑……”竭力將抽離的五指往懷中帶,禦錦低聲道,“息兒夜裏莫不是不點燈?”


    “點燈?”記起方才熄了燭火,蘭息揚眉笑笑,忽覺被中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要我再將那燭火續上?”蘭息保持著俯身的姿勢,不急不緩地等著被中人迴應。


    “不急!”生怕身邊人當真點燈,禦錦睜開眼,卻見蘭息望著她,一副狐狸模樣。


    “息兒當真要在夜裏坐一宿?”不掩眸底的擔憂,禦錦往被裏挪了挪。


    “好吧!”敗在禦錦的眼神裏,蘭息認命地合衣躺下。


    未幾,她腰間便多了一隻手。


    “好了!快睡吧。”


    側身攬禦錦入懷,蘭息揶揄道:“卻不知平日裏,你是睡得?”


    “自打遇到息兒,便再未睡過……”小聲道出實情,禦錦環住枕邊人,怯怯道,“息兒許是從未想過錦兒,錦兒卻時時記掛你……”


    “好了!不必想了,我不是已經在此處了?”柔聲與懷中人答話,蘭息抬高肩膀,讓懷中人枕得更稱心些。


    覺察到蘭息的小動作,禦錦雖有千言,卻終是忍住了。


    畢竟,她們還有千千萬萬這樣的夜晚,可以同寢。


    此刻,當真要睡了。


    懷著對明日的憧憬入眠,禦錦想著明日定要教蘭息習武。


    蘭息則是望著懷中人出神。


    怎會有人這般快就卸下心防,讓她走進其最柔軟的地方?


    她能背棄這樣的人麽?


    答案自然是——不能。


    眸底蕩開笑意,蘭息將懷中人攬緊。是了,若非此刻在東都,便是懷中人想要皓月,她也會想法子與她。


    如是想著,蘭息一夜好眠。


    待睜眼,懷中人已先她醒了。


    好在未起身。


    “要起了麽?”揚眉與懷中人一笑,蘭息正要下榻,身後卻傳來一片跪地聲。


    “見過世子!”


    府婢們的頭低到了極點,蘭息眼底閃過了精光。


    “恭喜世子!”


    於府婢裏抬頭,白率先將數十冊賬本舉過頭頂。


    “這是?”蘭息不解。


    白則叩首道:“世子即是入了公主府,這府中諸事,皆交由世子把控。”


    交與她嗎?


    記得前夜,劉金寶還要她將財權交與禦錦,蘭息彎眉笑笑,與懷中人道:“與我作甚,我又看不懂賬目!”


    “那……”白抬眸等禦錦指示。


    不料禦錦隻是與她揮揮手,命她們退下。


    “是。”白低眉領命,心底卻甚是憂心魏家世子帶壞了自己主子。


    幽幽望眼蘭息,白躬身退下,小心地與榻上二位合上門。


    見白走了,禦錦隨即出聲道:“息兒真是守諾之人。”


    隻當禦錦在說財權,蘭息笑道:“我亦覺得錦兒適宜掌財?”


    “哦?”以為劉金寶與蘭息說了自己手上的生意,禦錦搖頭道,“都說小打小鬧,上不得台麵。倒是今日一睜眼便看到息兒,當真令人開懷!”


    “有那般開心?”蘭息揚唇笑笑,轉而挑眉看過府婢方才呈上的衣裳。


    嘖。那整整齊齊地兩疊翠色,當真挑人。


    不過,自認不會辱沒華服,蘭息下榻替二人將衣衫取來。淡淡翠色上身,蘭息看了禦錦良久,忽聞其道“息兒,這可算一對璧人?”


    “碧?”揚袖端詳,蘭息想到了昨夜的竹影。


    禦錦也趁機湊到蘭息身側,柔聲道:“昨夜走得匆忙 ,息兒可能陪我再去竹林看看?”


    “有何不可?”攬懷中人起身,蘭息已記熟了竹林的位置。


    出門連越幾道府牆,一道翠色的身影轉瞬便立到了昨夜立過的位置。


    “這……”禦錦微微咋舌。


    蘭息則看看煥然一新的舞場,愣了愣神。


    心道,她睡時,禦錦定做了不少事,蘭息心底浮想聯翩。


    她向來淺眠,錦兒若是傳人做事,必會驚動她。


    除非……


    想過禦錦平日在府中並不言語,蘭息眼底多了幾分笑意。


    她家錦兒當真是聰慧。雖口不能言,卻也據此練出了下令不出聲的本事。


    如此,今晨的賬目與青衣也都有了解釋。


    感懷禦錦之情深,蘭息正欲訴衷腸,誰料懷中人已撫上了她的眉眼。


    “息兒同我習舞可好?”


    “竹影不好嗎?”蘭息對比自己與懷中人的身形,自認做不到竹影模仿的那般惟妙惟肖。


    “不及你……”柔聲傳遞著自己的堅持,禦錦等蘭息退讓。


    蘭息也一如她所想那般點點頭。


    “跳不好看,不許責怪。”搶在禦錦開口前,劃清立場,蘭息放下懷中人,正要去昨日竹影所踏的鼓麵,卻被禦錦拉到一側的石凳上。


    暗想昨夜來時並無石凳,蘭息已然猜到這竹林中的石凳,及舞池中那幾麵新鼓,皆是昨夜睡後添的。


    至於為什麽添?


    蘭息揚揚眉,傾刻領會了禦錦的決心。


    習舞當真那般重要嗎?


    靜心在晨風中數竹葉,蘭息告知自己習舞算不得壞事,肩頭已散落了一縷青絲。


    “錦兒?”


    迴眸望身後人,蘭息從其眸中看到了驚豔。


    “怎麽,喜歡我散發的模樣?”迅速勾起唇,蘭息盯著禦錦手中的發簪,柔聲補充道,“還是,你想與我綰發?”


    “隻是想換個女子的發髻……”禦錦小聲解釋,“並非說你方才那樣不好看,隻是習舞,還是女子更妥帖……”


    “是嗎?”知曉東都有男舞者,蘭息並未深究禦錦的心思。嫻熟地與自己綰發,蘭息起身將禦錦換到石凳上,與她也改了個相似的。


    “如何?”辮一條半指粗的細辮垂於耳側,蘭息捉住禦錦的手,讓其摸了摸,“可是喜歡?”


    “我……”驚訝蘭息的手藝竟是這般好,禦錦紅了臉,卻聽身後有了腳步聲。


    “王爺!殿下便在前處!”白的聲音入耳,禦錦下意識握緊了蘭息的手。


    是哪家王爺,未經通傳,便來了她府上?


    沉眉將東都封王者一一數過,禦錦心底隻剩一個人選——魏王。


    記過父皇曾因戰功賜過魏王一塊如朕親臨的寶劍,禦錦咬咬唇,扯住蘭息的袖口道:“息兒的父王來了?”


    “什麽?”未聽清禦錦的話,蘭息將身子俯得更低,白也恰於此時,領著魏王踏到了禦錦麵前。


    “見過主子,世子……”白跪地正要與二人問安,魏王已自覺的接過話茬。


    “見過錦殿下,老夫是息兒的父親。”


    “噗。”聽到魏王的自稱,蘭息沒忍住笑意,禦錦卻攥緊了其衣袖。


    知曉禦錦是怕她在自家父王麵前露出破綻,蘭息輕笑著換上女聲道:“魏王有禮。主子不能言語,還望您多擔待。”


    “豈敢豈敢!”見禦錦未惱,魏王看看端坐在石凳上的青衫女子,拱手道,“老夫貿然造訪,已是犯了忌諱。哪敢讓殿下多擔待。隻是,老夫晨起時,接到旨意,說殿下有意與犬子成百年之好,不知可有此事?”


    “屬實。”不鹹不淡地應話,蘭息不喜魏王太過熱切。


    誰料“屬實”二字一出口,魏王隨即從袖中掏出一份拜貼道,“老夫在城西翁源山中有一別苑。近來山中落雪,不知殿下可願同犬子去別苑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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