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何?”


    見君澤麵露不解,農勁孫略帶著幾分尷尬解釋道:“那些拳師多是沒讀過書的粗鄙武夫,根本不明白這次迎戰各國高手的意義,在他們看來,這隻是你師傅在搶他們飯碗的動作——借著迎戰洋人的機會,大肆宣揚自己的名聲,好把那些想學武的人騙過去,自然就不願意為你師傅站台,反倒怨恨這是在踩他們上位。”


    言下之意就是說:這些蠢貨認為你師傅仗著自己武功好,便不打算給同樣吃這碗飯的人一條活路,如果去了,連帶著還會把你給一塊恨上。


    經過農勁孫這麽一點明,君澤好像是弄明白了,慌忙道:“那怎麽辦?這事情我不去做可怎麽行,萬一師傅遭遇不測......”


    心裏卻在吐槽:切~~~,說的這麽複雜,不就是劣幣驅除良幣的武林版麽.......


    按照市場規律,在沒有外來因素打破舊勢力壟斷的情況下,既得利益者是不會主動放棄和改變他們仗以通行市場的舊規則。比如師徒傳承體係——傳男不傳女,一代隻有一個真傳其餘的都是渣渣。比如按出身來曆劃分地域範圍——南拳北腿、南棍北槍、南刀北劍,廣東是洪拳的,北地譚腿佬滾出等等...不符合這些的就是異端,活該被所有人歧視打死。本質上都是為了保持自己這一係的市場占有率,天然敵視內部湧現出的規則創新者和改變者,認為是在搶他們的市場份額。進而在這種不可調和的矛盾觸發下鬥個你死我活,目光短淺地甚至無視那些人的最終目的其實是在做大市場。


    從農勁孫明顯覺得不好意思的反應來看,恐怕也曾是興衝衝的找上門去,結果撞了幾次灰頭土臉迴來後明白,這些家夥根本就是爛泥扶不上牆,最後不得不在自己這個剛從歸國迴來的人麵前,揭穿自己同胞們的丟臉表現——外敵當前,居然還想著內鬥!


    難怪曆史上霍元甲死後,精武體操會短時間內無以為繼之下,不得不數度變遷地址,這完全是外有猛虎環伺、內有豺狼當道的結果。


    “那要不我替師傅去各家武館賠一下罪,再多花一些銀子請他們,和我的臉麵相比,還是師傅的身體更重要.......”君澤說道。


    “賢侄這樣不妥.......”農勁孫搖了搖頭,“沒有足夠的威懾力在前,反而會讓那些人得寸進尺,如果賢侄真想找人助拳,我可以修書給我認識的那些武林朋友,以我走南闖北數年廣結的善緣和交情在,他們必然會賣我這個麵子,根本不用去到本地的這些武館裏碰一鼻子灰還討不得好。”


    隻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此舉一開,恐怕會在江湖上造成一片腥風血雨。


    要知道本土武館占著上海灘這個商業中心,向來是收入不菲,一直是外地那些拳師羨慕嫉妒恨的對象。隻不過前者抱團,後者一般都是單打獨鬥,一直不得其門而入,如今找到機會聚在一起,肯定會戀棧不去,最後導致兩班人為了上海灘這塊黃金寶地廝殺不休。然而,和這些人的性命比起來,無疑推翻清廷的大業更重要,為了維係君澤這個重要的經濟和武力支持,卻是不得不顧全大局,放棄他們了。


    農勁孫眼中目光連閃,已是下定了決心。再說,他也不爽本地的武館很久了,當初西洋大力士奧比椰侮辱國人都是東亞病夫的時候,竟無多少人肯出頭,僅從這個上麵就能看出那些人都是什麽貨色!


    隻不過君澤依然還有些猶豫不決,嘴裏喃喃道:“但時間上怎麽來得及,要不我請租界的朋友過來說和一下怎麽樣,看在洋人跟錢的麵子上,他們應該會放下成見幫助師傅。”


    作為一個長輩,怎能見後輩如此傷懷,禪精竭慮地為自家師傅著想,而身為至交好友的自己卻一個人在旁邊幹看著?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不知不覺,忠厚懇良的農勁孫就在君澤帶出的一波節奏下,又一次主動開口道:“賢侄不用擔心.....我們還可以借青幫的名義邀請他們,賢侄再帶一些有份量的洋人朋友過來,這樣雙管齊下,相信那些人一定不敢冒著在上海灘混不下的風險得罪我們,必然會答應賢侄的要求。”


    “隻是需要賢侄這般這般.......那樣那樣.......才能讓效果達到最好......”


    麵對農勁孫的耳提命麵,君澤一臉計劃通的表情連連點頭。


    所以說做個有錢人的感覺就是不錯,什麽都不用親自去做,隻需表露一個態度出來,剩下的就有人替你全部想好了........


    農勁孫的計劃很簡單,便是利用青幫在上海灘的力量迫使本地武館的那些拳師低頭。


    作為清末民初的民間三大幫會組織之一,青幫(另外兩個是哥老會和洪門)不止在社會低層流傳甚廣、影響力深遠,而且曆史悠久。


    原本叫做漕幫,以溝通南北的大河漕運為業,從者數十萬,巔峰期更是達到過百萬,控製著南來北往的重要商脈,自隋朝開鑿大運河以來,曆朝曆代都是作為影響著國家命脈的重要組織之一,別看成員多是出身於底層的船員和碼頭工,隻拿這掌管海量貨物的南北運輸一途來算,其財力就可謂驚人。在雍正年間,更是獲得了合法地位,改組為青幫的同時,成員又多轉入地下,不止控製著大江南北的各處碼頭,還散居於市井之中,不再隻混跡於船舶運輸和貨物流轉一途,而是各行各業。


    等到了清朝晚期,洋人逼迫朝廷開埠,來自西洋的貨物大量湧入,掌握著商品流通渠道的青幫更是變得興旺發達。要說現在這上海灘勢力最大的,除開官府和洋人,也就是這青幫的人了。


    所以別看這些武館拳師在普通人眼裏那是屬於威風八麵的人物,戰鬥事跡能被廣泛傳唱、流行於市井百姓的口耳之中,實際也就是在青幫劃分的勢力範圍內討口飯吃的眾多行當之一。不止要上供五進三出的日常抽水,逢年過節還要備一份厚禮送到青幫各地區的主事人那裏道一句“有勞關照了”。


    童萌會之所以一開始沒想到用這個方法,顧忌的還是青幫並非鐵板一塊,底下有著眾多利益不一致甚至相互矛盾的大佬,單以陳琪美的勢力還不足以完全壓下那些武林人士的聲音和反抗。而且也不能表現的過於明顯,在清朝未倒之前就把自己屬於童萌會元老身份的老底暴露出去。


    但有個不差錢的土豪來做這件事就不一樣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些人想的無非是求財罷了,由其出麵,足以在後果不嚴重的情況下叫青幫諸位大佬的意見保持統一,迫使對方讓步。


    而且別忘了,還有洋人可以為君澤所用。


    別人或許受限於清朝閉關鎖國的關係,見識和閱曆不夠,對這些資本帝國主義的情況缺乏了解,頗有點望而生畏不敢過多接觸的意思存在,但在他的眼裏,完全清楚這幫家夥的所有底細——其實也就是見錢眼開的貨,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在前,又不怕黑吃黑,驅使他們簡直不要太容易。相對而言,甚至比國內的這些保守勢力更好使用,商業化社會主要是講究的財富影響力,不用過多考慮其它因素的幹擾..........


    ……


    傍晚時分,夜雨如注,黑沉的天幕下,一家位於法租界的洋館內卻是金碧輝煌、燈火通明。


    這正是和青幫約好的談事地點。


    此時除了沉默對持著的兩幫人外,被包下來的整座洋館就隻剩下一些必要的工作人員。在戰戰栗栗的給雙方上了一些簡單的茶水點心後,便忙不迭的退迴到房中,把門關上,仿佛一場大戰就要在這裏發生。


    事實上,也容不得他們不害怕。這兩撥人,一為接到請帖過來的上海灘本地武館的鎮館拳師,足足三、四十位,各自帶著幾個徒弟,全是膀大腰圓筋肉紮實目露兇光的壯漢,一百多號人差不多把偌大的會堂占據了小半麵積,看起來氣勢十足。二是青幫的後起之秀,主要勢力範圍為租界內的華人巡捕金榮燦,比起對方的人多勢眾,他隻帶著寥寥七、八個人過來,卻在身後掛了三、四把步槍,麵上一點都不露怯。


    不管怎麽樣看,這裏都是個是非之地,為了自身的安全著想,隻能算作普通人的他們還是盡量離這些危險人物遠一點比較好。


    可君澤卻沒有聽從農勁孫的勸告,在外麵等待結果的出現,而是坐到了裏麵,還是最危險的金榮燦身旁。


    這可是在後世幾乎已經見不到的壯觀場麵,舊社會**大人物談判講數的風采,怎能不親身體驗一番,別說實際上自己根本安全無憂,為此就算冒些風險都是值得的。


    相比而言,他更佩服金榮燦的膽氣,明知道對麵這些人都是會武功的拳師,帶的人數相當肯定幹不過,而人多了又顯得自己心虛害怕,居然能豪氣幹雲地幹脆隻帶了幾個人就身赴險地,連這些槍都是為了保護他才攜上的。僅從這一點來看,就足以知道金榮燦能在未來成為青幫首屈一指的大亨並不是偶然,而是有勇有謀,讓人不得不看重。


    至於坐在對麵正一臉不滿地看著他們的兩位年過半百的老者,則是武館拳師方麵公推出來的話事人——董成威、徐盛祖,師從清末兩大傳奇人物董海汌跟郭雲深,分別習練八卦形意這兩門知名的內家拳功夫。不僅實力高強,而且江湖輩分奇高,麵對金榮燦這個青幫的重要人物也敢吹胡子瞪眼的......


    “金爺,你這樣做就有些不地道了,居然叫我們替霍元甲那斯站台........”


    “沒錯,道上的規矩可不是這樣立的,凡事都要講究個合不合禮數,比如我們武林內部的恩怨紛爭,就不適合外人過來插手......”


    一開口,兩人直接就把事情挑明了來講,似乎一點沒有被青幫的威名還有背後的那幾把槍嚇到,配合圍過來的眾徒弟,氣勢那是直線上升。


    金榮燦自然也不能墜了青幫的名頭,立刻沉下臉來道:“可如果我說一定要管,你們的迴答是什麽?要知道這上海的地兒,可沒有我們青幫管不了的事情,別說是花了錢的,就算不花錢,也沒有人敢拒絕!”


    君澤暗自點點頭,這話說的擲地有聲,盡顯青幫在上海灘的底蘊和霸氣。


    但董成威麵上依舊冷笑:“好啊,你可以讓青幫的人去對付洋人呀,反正你們人多,關幾個、死幾個都不怕,等官府不管這事的時候,我們再去......可問題是,就怕你們青幫沒有這個膽子去做,卻把我們這些在市麵上討口飯吃的武師拿去送死!”


    “那就是說沒得談了?”見董成威油鹽不進,金榮燦的聲音不由轉厲。


    “也不是,除非叫霍元甲過來給我們端茶認錯,否則,這事在老夫看來,難成的很呐.......”


    董成威搖搖頭,示意著金榮燦看向身後的眾人道:“因為就算在座的能夠同意,諸位大師傅也不會同意,你青幫再大,還能大得過幾百年上千年定下的武林規矩?那斯竟一句招唿都不打就入滬擺下擂台,這是在砸我們招牌的同時踩我們的臉麵啊,豈能容他!”


    最後這一聲,竟是采用了某種特殊的發勁技巧,一出口後,音量越來越大,直震得整座洋館都在顫抖。


    “豈能容他!”


    “豈能容他!”


    “豈能容他!”


    ……


    這一刻,滾滾雷音伴隨著無數細碎粉末從天而降,仿佛要把這裏震塌、轟垮!


    乍見如此異象,不僅青幫的人嚇得是麵無人色、幾欲起身逃走,其他眾多拳師也不由滿臉敬佩之色、神情歎為觀止,誰也想不到這一聲之威竟是恐怖如斯、讓人駭然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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