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帳篷裏的燈炮亮度很低。門簾掀開的時候帶入一陣風,懸吊的燈炮微微晃了晃。


    其他人都躺在地鋪上,有的睡了,有的睜著眼。


    喬森在最裏麵,一套成人的病號服替代了他身上的濕衣服。此時他側臥著,雙手抱著自己的肩膀,單薄的身子緊緊蜷縮,一動不動。


    白紗布纏著他的眼睛,擋住了大半張臉,姚安不確定他是不是睡著了,但見他眉頭皺著,猜想他或許在做一個不太美好的夢,又或許是知道了不好的事情,在獨自痛苦。


    姚安沒有打擾他,隻是將一個桔子輕輕放在了他的枕頭邊。


    關於小時候,姚安的很多記憶都模糊了。但她卻想起了一些喬森的事情。


    她記得這場洪災過後,喬森被一個四十多歲的單身漢收養了。那個單身漢出了名的嗜酒成性,脾氣火暴,小孩子走過他家門口都要加快腳步。


    那時喬森身上總是帶著傷,看起來很可怕,沒人願意與他做朋友。


    當然,他也從不主動接近別人。


    後來,不知道從哪一刻起,喬森變壞了。變壞的喬森讓姚安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再後來,單身漢死了,他入了獄!


    當年,很多人都在唾罵他,說他是殺人兇手,恩將仇報,聽得多了,姚安也覺得他是罪有應得。可如今她迴想起聚光燈下的喬森,那個男人有氣質,有風度,有理想,有抱負!


    他不壞!


    入夜風輕,吹散了幾分炎熱。生了鏽的旗杆上,鮮豔的紅旗飄揚在夜空中。


    姚安坐在旗杆下的台階上,始終沒有等到姚國華和費丹的消息,小姑姚玉真過來催她去睡覺,她乖乖答應,又坐了一會兒,正準備起身離開,卻又忽地愣住了。


    喬森從帳篷裏出來了,紗布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看不見,雙手慌張地摸索著,像是在尋找什麽,可沒走兩步又撞上了對麵的帳篷,險些摔倒。


    “小心!”


    耳旁響起一道細軟的聲音,與此同時,一隻小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喬森臘月就該滿12歲了,比姚安還大半歲,但個頭卻比她還要矮一些,看起來有些營養不良。


    “你想去哪兒?你的眼睛感染了。”


    喬森抿著唇,沒有迴答,卻第一時間掙開了她的手,後退了一步與她保持距離。


    他對她很防備。


    或者,他對所有陌生人都很防備。


    喬森轉過身,往前邁了一小步,停下,又往右邁了一步,最後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不知道該怎麽走,看不見讓他十分茫然和不安。


    一陣幽涼的風拂過,喬森身上那套肥大的病號服空空蕩蕩,襯得他更加瘦弱單薄。


    衣擺長及他的大腿,袖子卷到了手肘處,褲腳也卷了好幾轉,露出了一雙沾滿泥垢的赤腳。


    姚安小心地關注著他的舉動,做好隨時拉他的準備。因為就在喬森的前麵不遠處,就是一個架起的大鍋鍋,鐵鍋裏的水正在咕咕地沸騰著。


    然而喬森沒有動,他緩緩將雙手攏到唇邊,吹起了響哨。


    整個災民安置區,寂靜的夜也充斥著悲傷,沒有人的心是真正平靜的。


    一聲一聲的哨響穿透夜的寧靜。


    突然一顆小石子橫飛過來,擊中了喬森的腿,哨聲驟停。


    不遠處傳來一聲竊笑,姚安聞聲看過去,隻見一個男孩正從帳篷裏探出腦袋,捂著嘴笑得得意。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著捉弄別人的大概也隻有無知的孩子了。


    喬森雖然看不見,但也能猜到是有人在惡作劇。他沒有理會,繼續吹,就好像這是他當下最重要的事情。


    眼看著那個男孩又從地上撿起了一顆石子,姚安趕緊往前兩步,擋在了喬森身邊,對喬森說:“你是在找那隻狗嗎?我知道它在哪兒。”


    姚安說著去拉喬森的手,喬森再一次掙開了。


    喬森緊抿著唇,雙手捏住了衣角,右耳側向剛才拿石子打他的那個男孩的方向。他很敏銳,似乎感應到下一顆石子正在瞄準他。


    姚安意識到,喬森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而如今剛剛失去唯一的親人,又看不見,導致他現在的安全感幾乎為零。


    姚安瞪了那個惡作劇的男孩一眼,男孩衝她吐舌頭,做鬼臉,倒是一時間忘了手裏的那顆石子。


    姚安對喬森說:“我真的知道那隻小狗在哪兒,我帶你去。”


    11歲的她聲音帶著童真的稚嫩,又有幾分少女的清柔悅耳,很柔軟,也很溫暖。


    她再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一角。也許是抱著能找到狗狗的一線希望,這一次,喬森終於沒有再拒絕。


    操場背後的角落裏堆放著一堆幹柴,姚安白天的時候就偷偷把那隻小狗抱了過來,放在幹柴旁邊的草堆上,還給它端了半碗米飯。


    可當姚安帶著喬森過去的時候,卻發現米飯沒動,小狗卻不見了。


    姚安扒拉兩下草堆,又把四周都找了個遍,有些急了:“我白天真的把它放在這裏的。”


    她怕喬森認為她是在捉弄他。


    當時那隻小狗看起來那麽虛弱,她以為它沒有力氣走動了,可它始終長著腳啊。


    喬森聽見女孩四處尋找的動靜,也聽出她的著急。他再次把手湊到唇邊,吹起了響哨,不過兩聲,便聽見不知從何處發出小狗嗚鳴的聲音。


    姚安也聽見了,眼睛頓時一亮:“你聽,它在。”


    喬森繼續吹,小狗的聲音也越來越激動,隻是它始終是虛弱的,叫不出鏗鏘有力的汪汪聲,隻能從喉嚨裏發出急促的嗚聲。


    姚安尋著聲,終於發現了小狗的位置,它在幹柴下麵的空隙裏,被兩根幹柴的枝椏給卡住了,它出不來。


    “它被卡住了。”姚安說著就伸手去解救它。


    喬森在聽到狗狗的聲音之後,也有些激動,蹲下來想要幫忙,可他畢竟看不見,胡亂摸一通,手背還□□柴枝給劃了一道,接著又碰到了一條細軟的胳膊。


    姚安知道他心急,笑著安慰他:“我來吧,很快就好了,你放心,它沒事。”


    姚安折斷幾根柴枝,終於把小狗解救了出來,她第一時間就將小狗放在了喬森的懷裏。


    喬森在抱到小狗的那一刻,狀態有了一些變化,似乎是精神終於找到了依靠,他的手輕輕撫摸著狗狗,整個人都平靜了很多。


    狗是最通靈性的,它不停地在喬森的懷裏輕輕地蹭著,十分依戀的姿態。


    “它應該是很餓了,可是我給它端的米飯它都沒有吃。”姚安說。


    喬森盤腿坐在地上,雙手從狗狗的頭摸索到它全身,似乎是在檢查它是非完好。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抬頭:“有肉嗎?”


    這是喬森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還沒有進入變聲期的男孩,聲音還帶著絲絲的稚嫩,低低的,問得不確定。


    姚安覺得,哪怕是他自己餓極,恐怕都不會開口,但是為了狗狗,他願意低頭。


    “有有有,我這就去拿,你等著我。”姚安開心極了,跑著去拿肉。


    白色的裙子飄揚在夜風中,她笑了。


    這是他跟她說了第一句話。


    多年以後,瓢潑大雨的夜晚,喬森打開門,看見姚安蜷縮在他的門邊,他抱起瑟瑟發抖的她時,她輕聲問“有肉嗎”。


    一句話將他們拉迴11歲這一年的夏天。於是,所有的一切都釋然了。


    於是,喬森情不自禁一遍遍親吻她蒼白的嘴唇,他解開扣子,用他寬闊的胸膛溫暖她冰涼的臉頰。


    -


    姚安準備偷偷去拿兩塊肉的,哪知卻撞見了小姑姚玉真,姚玉真見她白色的裙子髒得不像話,便直接擰著她去換衣服。


    姚安知道衣服上那些髒東西都是抱狗狗的時候弄的,她怕喬森等急了,自己抓起另一條米黃色的裙子趕緊換上。可換完小姑也不讓她走,非要把她按到床上睡覺。


    “安安,你要聽話,你爸媽在前線那麽辛苦,不要讓他們擔心了。”


    姚玉真看起來很疲憊,她的家就在泊州灣,如今家被淹了,肯定不好受,不過好在她逃得也及時,而且她離婚後一直獨自居住,家裏沒其他人。


    姚安此刻再要出去就是添亂了,所以她隻好乖乖躺下。可想到喬森和狗狗,內心十分煎熬。


    喬森坐在柴堆旁邊,等了很久很久,也沒有等到女孩迴來。


    果然,這世上沒有幾顆心是真的!


    喬森抬起頭,後腦勺抵著堅硬的柴木,輕風刮過耳際時,他仿佛聽見爺爺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森啊,作業做完麽?吃飯囉!蒸了你喜歡的臘魚。”


    “森啊,你在搞麽子還開起燈不睡磕睡,電不要錢哪?”


    “衣服要學到洗,飯要學到煮,哪天我不在了,你各人也吃得到一碗熱飯。”


    “你個不聽話的娃兒,又跑到江裏去遊泳,不要命哪?看我不打死你。”


    腦海裏浮現出爺爺拿著竹條追他的模樣,爺爺的腰已經不直了,蹣跚著腳步,走一段就大喘氣,根本就追不上他……


    眼前的紗布濕了一遍又一遍。


    喬森抱緊懷裏的狗狗,喃喃地說:“小黑,別離開我。”


    輾轉反側到半夜,姚安終於等到小姑睡著了,她輕手輕腳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臨時搭的廚房裏,掀開案板上的蒸籠,用小塑料袋裝好兩塊扣肉,便朝著操場背後跑去。


    喬森靠著柴堆一動不動,姚安搖了幾下也沒搖醒,她察覺到不對,摸了下他的額頭,被燙得一驚。


    “遭了,發高燒了!”姚安轉身準備去叫人,卻被喬森迷迷糊糊抓住了的手,隻聽他似乎在說什麽,於是她湊近了一些。


    聽清了他的話,姚安心都痛了。


    這是喬森給她下的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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