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和看到, 完全是兩迴事。


    就像林岑,在看到唐悅微皮膚下蠕動的東西時就約莫有了想法。


    但是真正看到這些軟趴趴又密集的蟲子時, 他還是被惡心得直往後退。


    林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忙一把抓住祁少陽的手腕把他往自己這邊拖,“快,祁少陽, 給我吸一口, 我不行了, 這都什麽惡心玩意兒。”


    祁少陽茫然,“吸什麽?”


    林岑卻已經正麵埋進了他的懷裏,秀氣的鼻尖在他的脖頸出嗅來嗅去。


    在深深的吸了一口祁少陽身上清淡的香氣之後,他才活過來似的可憐巴巴的抬起頭, “吸你呀, 蟲子好惡心的。”


    祁少陽身體僵硬了一瞬。


    他隻要一看到林岑臉上殘留的桃花色, 便想起自己衝動之下做了什麽樣的事情。


    唐突、孟浪、逾矩, 各色詞匯在他腦海裏一一浮現,糅雜成了一句淡淡的荒唐。


    祁少陽將林岑略略推開,抬眼便看到角落裏的衛杜,雖然身形顫抖,卻始終沒有放開過唐悅微。


    他低聲問林岑:“能救嗎?”


    林岑給了他一個確定的眼神。


    他先揮手將地上和藥瓶裏的蟲子盡數滅去,僵化的蟲屍化作了流靄,林岑心裏舒服了一些。


    他指揮著衛杜:“把她放到床上去吧。”


    衛杜依言把唐悅微放了上去,捏著被角緊張又期待的看著林岑:“林先生……”


    “稍安勿躁。”林岑朝著床邊逼近了幾分, “也你看到了你妻子現在的情況,有些話我不得不告訴你。”


    因他使用靈氣事有些許飄散出來的緣故,唐悅微身體下的蟲子漸漸鼓噪起來,淺白的皮膚下鼓動的痕跡分外明顯。


    衛杜緊緊握著唐悅微的手,眼眶微紅,“您說,我都聽著。”


    “我原本以為唐影後隻是被有些東西纏著被吸了精氣,但是現在看這進氣多出氣少的樣子,離死也就半步之遙了。”


    “現在她還活著,或許是因為塵世的牽絆放大了求生欲吊著一口氣,而另一種可能——”


    林岑的聲音沉了下來,“是因為這些蟲子在她身體裏活著而形成的一種假活現象,也許她早就已經死了。”


    衛杜的臉色驟然慘白,他本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問,可突然之間卻不敢了。


    他怕自己聽到的隻有噩耗。


    林岑平淡的聲音在此刻像是死神的鳴鍾,“這個房間之所以會冷成這個樣子,是因為唐影後身上的陰寒之氣,這樣的氣息我隻在鬼魂身上感覺到過,你給她蓋再厚的被子,將空調溫度升到廠家設定的最高值也無濟於事。”


    “因為這種冷,是從靈魂裏散發出來的。”


    “她現在跟有著身軀的鬼魂幾乎沒有任何的區別。”


    “要救她,就必須要將她身軀裏麵的蟲子驅逐出來,可這也有兩個結局。”


    “一是她本就靠自己而活,驅逐出來之後補補就能活,也就身體差點,二是她是由活著的蟲子維係這最後的生理機能,讓蟲子留著或許能夠苟延殘喘幾天,沒了她就會立馬斷氣。”


    “衛先生,你要選擇哪一種呢?”


    哪一種他都不能選。


    可他又不能不選。


    衛杜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了一條退無可退的岔路口。


    一條是萬丈懸崖,一條是煉獄岩漿,哪一條都是絕路。


    窮途末路的絕望感在胸中發酵,以至於他看著祁少陽和林岑的眼神都隱隱帶上了恨意。


    若是他不知道真相,就這樣渾渾噩噩的照顧著微微,等到微微去了,他再跟著一起走也好,至少不會落到此時此刻由他親手主宰摯愛的生命這樣瀕臨瘋狂的境地。


    他眼底埋著的恨意被林岑看在眼裏,他眸光漸冷,“你要是想確保唐悅微萬無一失,我有另外的辦法。”


    衛杜猛的抬起頭,因為太過急促,後頸傳來仰頭過了負載的疼痛提醒,但他毫不在意,目光死死的看著林岑,“什麽辦法?”


    林岑目光落在衛杜的身上,“你。”


    “我?”


    衛杜指了指自己,急切追問,“什麽意思?”


    林岑說,“人的身上有三盞燈,主精氣神三花,人能活著皆是因為這三盞燈源源不斷的為人提供生氣。生氣弱,則陰氣生,生氣滅,則人魂無憑依,便成了一具屍體。”


    衛杜語帶艱澀,“微微的燈……”


    林岑直截了當,“全滅。”


    衛杜像是承受不了巨大的打擊一般,身子晃了晃。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再也等不到天明的昏天黑地。


    衛杜捂著臉,喉中溢出一聲似野獸嘶鳴般的絕望哭聲,林岑目瞪口呆,戳了戳身邊的祁少陽,“這人是沒聽到我說能救嗎?”


    祁少陽反手捉住在自己身上作怪的手,微微蹙眉,“衛杜的精神情況很差。”


    林岑無語,“喂,你別哭了。”


    衛杜不理,眼淚從指縫裏流出來,劈啪一聲落在唐悅微的手背上。


    女人鼓脹的手指輕輕動了動,林岑拉著祁少陽謹慎後退,生怕這次又是她體內的蟲子被靈氣所激,不知死活的往他身上衝。


    但是很快他發現,這次醒過來的,是真正的唐悅微。


    女人有一雙溫柔至極的眼睛,她看著衛杜,眉眼之間滿是柔情。


    衛杜本宣泄著心中的傷悲,此刻卻意有所感的抬起了頭。


    雙目相對的瞬間,又是淚如泉湧。


    唐悅微微微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卻突然神情痛苦的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衛杜大驚失色,“微微,微微你怎麽了?!”


    唐悅微一張臉漲得紫紅,衛杜求救般的看向林岑,“林先生,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她,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林岑緊皺著眉,雙指並攏,虛空在唐悅微額上一點,就見一條紫黑色吸脹了血模樣的肥胖蟲子從她口裏鑽了出來。


    一時間,就連祁少陽這樣總裁包袱極為嚴重的人都忍不住沒形象的幹嘔了一聲。


    衝擊力最大的還要屬於衛杜。


    他整個人像是傻了一樣石化在了原地,就連唐悅微再次昏迷過去也沒能讓他動彈半分。


    林岑搓了搓胳膊,躲在祁少陽身後隻伸出來一個腦袋,“衛杜,你老婆都這樣了,你還救嗎?”


    衛杜像是被林岑的聲音所驚醒,慌亂間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等手忙腳亂的重新爬起來,捏著拳頭斬釘截鐵,“救!”


    “不管付出什麽代價?”


    “不管付出什麽代價。”


    “要是包括你的性命呢?”


    “隻要能救她。”


    林岑像是重新認識了他一般打量著衛杜,半晌之後,在衛杜越發蒼白的臉色下,他才緩緩開口,“其實方法也很簡單,她的燈滅了,把你燈上的火,渡給她一半。這樣她的身體才能自發的形成生氣,與體內吞噬著她的蟲子相抵抗。”


    “但是這樣做的後果是,你的壽數至少會減去一半,就連你的命數也會受到影響,你會疾病纏身事事不順,也許過了兩年之後你就會後悔,你們會相看兩厭你會落得一無所有。就算是這樣——”


    林岑抬眸,眼神銳利的射向衛杜,鋒利得像是要將他整個人剖開來。


    “就算是這樣,你也要救她嗎?”


    衛杜忍著胃裏陣陣翻湧上來的惡心之感,靠在床邊,緊緊的握住了唐悅微的手。


    “我要救。”


    “我要救她。”


    “這是我給她的承諾。”


    ——從今日開始,你就是我的妻子,不論是逆境還是順境,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我都將永遠的愛你,把你試作做珍視的寶貝,愛護你,守護你,和你一生一世的走下去。


    “她是我的……珍寶啊……”


    ……


    傍晚的時候忽然下起了暴雨。


    祁少陽在書房內處理著今天堆積下來的工作,林岑則在和陳與笑秦羽見他們開著群視頻。


    三個人從看到熱搜開始擔心了他一整天,早就想打電話過來問問又怕他正焦頭爛額打擾他。


    結果這麽急著等到了晚上,就等到了朋友圈裏秀大餐的照片,幾個人頓時不急了不焦了,就是有些氣。


    於是就有了晚上這一出半是關心半是批判的視頻會來。


    林岑將白天所經曆的事情當做故事一樣的講給了三個人,單手撐著臉靠在枕頭上一臉不解,“你們說,他老婆就差變成蟲蠱容器了,他還親眼看到蟲子從她嘴裏鑽出來,這都願意分一半的命給她,圖什麽?”


    陳與笑無語至極,“這個問題你怎麽不問你家祁總呢,當然是因為真愛呀!”


    林岑眨眨眼,“是嗎?”


    林聲感慨,“那是他心中所愛,夫妻情深的事情,用個圖字都是褻瀆。”


    就連秦羽見都難得的開了口,“情之一字,最是難解。”


    林岑愣了愣,然後在三人不約而同的譴責目光中臉不紅心不跳的關掉了視頻,蹬蹬蹬的就往隔壁的書房跑去。


    祁少陽放下手裏文件,詢問的看著他,“怎麽了?”


    林岑拉著軟椅坐到祁少陽的麵前,下巴擱在桌上,眼巴巴的看著他。


    祁少陽:?


    林岑眼睛濕漉漉的,一張臉像是沾了水的桃花,他問:“今天衛杜和唐悅微要是換成你和我,你會舍棄性命救我嗎?”


    祁少陽身子一僵,沉默良久之後才開口,“林岑,我不想騙你。”


    他所顧慮的事情有太多,事情沒有發生之前,他也無法確定自己的選擇。


    林岑看著他。


    眨眼。


    再眨眼。


    他坐直身子,撅著嘴,“好了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知道了。”


    祁少陽卻是反問他,“那如果是你呢?”


    林岑不假思索,“我不會。”


    心髒突然抽痛了一下。


    祁少陽低下頭,又翻開了已經翻看過的文件,“嗯。”


    林岑湊過去,將臉杵在祁少陽的麵前,“你不問問我為什麽嗎?”


    祁少陽側開身子避開他,“沒有必要。”


    林岑皺了皺秀氣的鼻尖,十分執著的把祁少陽的臉給掰了迴來,鼓著臉賭氣道:“你不問我偏要說!”


    祁少陽的眼裏是一片沉鬱的海,他看著林岑,不悲不喜,平穩沉靜。


    下午衝動得像是一座活火山的祁少陽消失了,又變成以前的那個模樣。


    林岑輕輕歎息一聲,“好吧我告訴你,我這麽厲害肯定會保護你的,你要是都落到了唐悅微那副模樣了,那就隻有一個可能——”


    他極認真的看著祁少陽,慣是敷衍的臉上滿是鄭重。


    也許是猜到了林岑要說些什麽,心髒跳動的頻率忽然就越過了線。


    “那一定是我死了。”


    他聽到林岑說。


    ——那一定是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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