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宮中, 沈封雪的裙擺被染成一片鮮紅, 她的臉上沾著一道長長的血痕,加之劍上寒芒,更讓她整個人若修羅一般, 讓人不敢靠近。


    陳太後和陳鴻卓兩個人,分別跌落在宮殿的兩處,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從林平婉的的事情發生了之後,他們兩個人就知道沈封雪的實力比起當年的沈承望也惶不多讓, 便特意等到了宮宴這一天, 讓她沒有辦法接觸到青羽衛,這樣,即便她再厲害,也隻是一個人無法作為,到最後, 隻能束手就擒。


    可他們低估了一位上過戰場的將軍。


    也高估了從未親眼見過殺戮的自己。


    先帝重文輕武, 世家之中本就沒有多少人學過武藝, 再加上上京城中安逸了太久,平時殺人, 大多使用的是陰謀算計,又或者是暗害,像沈封雪這般, 一刀見血,招招狠辣的人,他們怎麽會見過。


    更別提陳鴻卓特意組建起來的新軍。


    在一場戰爭之中, 氣勢是必不可少,她這般殺戮,又有幾個人不心存畏懼,一旦往後退上一步,便是輸的前兆。


    穆勒率領青羽衛趕到的時候,看著滿地的屍體,心中亦是膽寒不已。


    比起宮中那些不成器的,穆勒率兵剿過匪,見識總比這些貴人多上一點,再加上剛經曆了一場廝殺,他倒是不怕見血,隻是……


    她隻有一個人。


    為了圍剿叛軍,大部分的青羽衛將士都隱匿在宮門外,而在宮內的青羽衛,被陳鴻卓困住,等到他們前來支援的時候,隻怕這裏早就血流成河。


    穆勒再瞧她,卻見她神色鎮定,眉宇間卻怎麽都擋不住戾氣。


    林韌早前讓沈封雪幫他練兵,又有張一磊等人在青羽衛中呆過一段時日,知道這位在淳洲的時候也是一位小將軍,身上有殺戮之氣也是正常,很快便鎮定下來,走上前去:“王妃,宮門外的叛軍已擒獲,應當要如何處置。”


    沈封雪手中的劍,滴滴答答滴著血。


    她此刻的樣子,讓很多前朝的老臣想到了沈承望,那人當年也是,一人之身,奮力廝殺,將先帝從暗殺中解救出來,可是最後的結果卻不是嘉獎,而是皇帝更深的忌憚。


    有不少機靈的人已轉過頭去看小皇帝,試圖在還年幼的帝王臉上看出什麽,但卻什麽都沒有。


    沈封雪瞥了穆勒一眼,冷漠道:“你問錯人了。”


    穆勒一驚,方才看向林承彰,慌忙跪下:“臣有罪。”


    林承彰抿了抿嘴唇,他知道,如今站在這裏的所有人,一言不發,不是畏懼於他,而是畏懼沈封雪。


    可許先生說過,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雖要留有一份存疑,但要有九分相信自己的臣子。


    林景驊迴來之後,他纏著許煥講了許多他們的故事,不僅知道他四哥當年的故事,也知道皇嬸的父親沈承望,是何等威風凜凜。


    將軍啊,誰不知道,大祁能夠安穩百年,靠的就是一個個忠心勇猛的將軍。


    他願意相信沈封雪。


    自然也願意相信,如今的林韌。


    他推開蕭壽,向著前方走去,蕭壽怔愣了片刻,低頭垂目,跟在小皇帝的身後。


    他遵從先帝遺命,此生誓死追隨小皇帝,可今日之後,他大概需要重新找一個人陪在小皇帝身側。


    林承彰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從沈封雪的手中,拿走了她的劍。


    他年紀小,幸而沈封雪手中的是輕劍,才沒有讓他抬不起手來,不過就是這樣,他也十分費力的托著劍刃,一步一步走向陳鴻卓。


    昭陽宮中,所有人凝神屏息,看著小皇帝。


    陳鴻卓上一秒還一臉不屑地扭過頭去,下一秒,隻覺得胸口一痛,他猛地轉過頭,隻看見林承彰雙手捏著劍柄,狠狠地刺在他的胸口。


    他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捅進了陳鴻卓的身體。


    他目光冷冷地盯著陳鴻卓,隻見他費力的抬起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


    陳太後見到眼前的景象,憤怒的從地上站起來,便有小太監在蕭壽的示意下,把她的嘴巴堵了起來,她還沒開口,便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狠狠地盯著林承彰。


    林承彰沒有鬆開手中的劍,親眼看著陳鴻卓慢慢咽了氣,才輕輕說道:“所有叛軍,全部誅殺,此後若還有人存謀逆之心,此人,就是你們的後果。”


    他的聲音不大,也沒有帝王的威嚴。


    可此時,在可聞針落的昭陽宮中,在每一個人的耳朵裏,卻如驚雷一般。


    江延時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對著小皇帝跪下:“臣江延,此生願為陛下肝腦塗地,絕不會有不臣之心。”


    眾臣見狀,紛紛效仿。


    “臣絕對不會有不臣之心。”


    “陛下明鑒!”


    人群之中,沈封雪一個人站在外麵,靜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等到聲音漸漸停止的時候,她對林承彰行了將士才可以對帝王行的單膝跪拜禮。


    “臣,此生絕不背叛陛下。”


    她的話語擲地有聲,林承彰微微一愣,而後仰起脖子,俯瞰著跪在地上的臣子。


    他在今日,第一次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脫下稚嫩,予奪生殺。


    *


    侍從再一次為林景驊報告消息之後,屋內長久的沉默終於再一次被打破。


    林景驊好一會兒,才在悄無聲息的笑了笑:“邊境那邊,我並沒有派人潛入,你和我說說那邊的消息吧。”


    林韌頓了一下,也不隱瞞,道:“鳳浪與北周已結盟,等到年後,本王會請求陛下,與王妃一同迴去淳洲。”


    淳洲與沈封雪確實不用擔心,可……


    林景驊抬眸:“朝廷這邊,你就這麽放下了,據我所知,你這些年來徐徐圖之,也算是費了不少功夫。”


    林韌迴的也很簡單:“非我所求。”


    林景驊聞言嗤笑了一聲:“你這個模樣,倒是又讓我想起了你的嶽父,隻可惜啊……明日我想見林承彰,你能不能幫我安排一下?”


    他站起身來:“今日實在是太累了,王爺自己迴去吧,我不留你了。”


    林韌動了動嘴唇:“你,已做了決定?”


    林景驊之前並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可經曆了這麽多之後,林韌發現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他,他輕飄飄地說出了這些話,像是不願與林承彰為敵,又好像完全沒有透露出這般意思。


    林景驊哼了一聲:“我做什麽,不用你管,總之,給我一段時間吧。”


    他的視線,落在了林韌為他帶來的東西身上:“這些你都帶走吧,我看了也是煩悶,還有,這些東西,不必拿給林承彰。”


    他的手指,將其中的一份藥方扣住。


    林韌瞥了一眼,已然明了他的決定。


    他站起身來:“謝過四皇子,林韌告辭。”


    稍後又道:“若是四皇子想要遠走,隻管提條件,林韌定會盡全力幫您。”


    等到林韌走了之後,林景驊嗤笑了一聲:“遠走?他倒是為我留了後路,可我從來都沒有後路。”


    翌日,林景驊入宮。


    再看到小皇帝的時候,他的身上已然有了蕭殺之氣,稚嫩的麵龐上,也帶了幾許嚴肅。


    想到他昨晚的表現,林景驊唇角帶上了一點笑意:“陛下。”


    他笑的並不是很好看,甚至於林承彰看到他的模樣,還有一些猙獰。


    林承彰對於他的四哥還是有親近之意的,見他笑了,連忙也笑了笑:“四哥,你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他昨晚沒怎麽睡好,一晚上都在做噩夢,可是聽到林景驊想要見他,還是早早地起來了。


    林景驊淡淡道:“昨夜,林韌前來找我,與我談了許多。”


    林承彰的笑意微凝,他對於林韌,有相信,但更多的是防備。


    “您應該知道,我的存在對於您,是天大的威脅,雖然我如今的相貌已難登大雅之堂,但隻要有足夠的威壓,便無人敢置喙於我。”


    林景驊見林承彰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又道:“昨夜林韌,想讓我遠走上京,若是我答應了,雖沒有以前的富貴生活,卻也可以一生無憂。”


    小皇帝愣了一下,他才想說話,卻被林景驊先一步開口。


    “可我卻覺得,這並不是一個好辦法,陛下,隻要我活著一天,就是對您最大的威脅。”


    他走上前,將手中的藥方放在林承彰的麵前,聲音輕柔:“我想要我的弟弟,像一個正常人一般活下去。”


    蕭壽的瞳孔,驟然一縮。


    林承彰一開始並不明白林景驊在說什麽,可是當他努力辨認這味藥方的時候,心底卻隱隱有了猜測,他蠕動了一下嘴唇:“四哥。”


    林景驊輕笑道:“陛下,我之所以與你說這些話,隻是想告訴您一件事情,若您始終清明,林韌永遠不會奪權。”


    他對小皇帝跪下,行了大禮:“陛下,臣想見麗華夫人。”


    *


    懷寧宮中,麗華夫人倚在宮門口,來往的小太監與宮女們不知道跑去了哪裏,但她並不在意。


    她在專心致誌地等她的孩子。


    景驊這孩子啊,從小就喜歡到處亂跑,一玩起來就不知道迴來,先前在宮中的時候她還能去將他帶迴來,可是後來,他離宮建府之後,就總是不迴來了。


    那人是個瘋子,她不願意見,隻能等著林景驊迴來。


    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暗,麗華夫人的臉也越發失望。


    今日,景驊還是沒有迴來呢。


    她歎了口氣,才想迴宮,卻聽到身後有熟悉的腳步聲。


    她抬起頭,借著月色,想要看清來人。


    她先是詫異,後是渾身發抖,而後止不住,大聲哭泣了起來。


    林景驊跪在雪中,望著不知所措的麗華夫人,柔聲道:“母妃,兒子來接您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甜餅在番外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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