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好些夜晚了,看她進來,神色略有不安,慌忙藏起繡品。


    “娘,別藏了,我都不知看了多少遍了,這是你對爹的情意,沒什麽見不得人。”


    “娘不是怕別人看到,隻是不想讓你看見而已,你如今身處水深火熱之中,我還有這心思為你爹繡這勞什子,豈不是叫你心寒?”沈蕊潔拉起錦言的手,母女兩人一同坐在椅榻邊,那裏生著暖暖的火籠,照的屋子裏暖融融的。


    “娘,錦言心裏自有思量,這都是命,咱們聞家也出了皇後這麽金貴的人,即便以後我有什麽不幸,或許也是我的造化。”


    “不,娘不許你這麽說。南靖大將軍長女進宮為後三年,也逃不了宿命薨畢。太後挑選我們這樣人家的女兒進宮為後,還不是欺我們軟弱無勢,好繼續把持朝政?想那皇上幼年患疾,十四年登基以來還似傀儡般人物,哪裏是什麽女子想要的良人?錦言,前麵已經死了三個皇後,娘決不許你是那四個,聽娘的,我們就在宮外安分一輩子,也比坐上那巔峰之位如履薄冰的好。”


    屋子裏的暖爐燒得很旺,娘親的話卻讓錦言感到一絲寒意,娘親給她端來一些點心,說道,“自小你身子便弱,需要多餐少食,娘親給你準備的點心最合你口味,如果進了宮,哪裏還能吃得到?”


    錦言接過來一片桂花糕,含在嘴裏,如鯁在喉,卻怎麽也咽不下去。


    “錦言,你別怕,娘已經與你爹商量過了,叫聞素語那個賤骨頭頂你的名進宮,這樣你還是安心呆在府裏,三年間,聞素語若死不了,即便是你將來以庶出的身份出嫁,憑我聞家,娘親照樣叫你爹給你尋個好人家嫁了。”娘親的手很軟,幫錦言抻了抻衣角,輕描淡寫得說道。


    “娘,這樣豈不是叫素語為我去送死……”錦言不忍,她終究是自己的姐姐。


    “你爹叫來那個女人,一問,她就緊忙答應了。有那麽個犧牲女兒也要攀龍附鳳的娘,女兒能好到那裏去?她怕是盼了三生才有這樣的福氣?做三年的皇後,怕是將來在棺材裏也會笑出聲來的。”娘親的話有些惡毒,可是聽起來就跟真的一樣,讓人似信非信。


    門外,貼身丫鬟綠意來報,“稟夫人小姐,太後娘娘的懿旨到了,老爺請兩位去正廳跪侯。”


    沈蕊潔饒是裝作如何鎮定,此刻也有些慌忙,拉起錦言的手匆忙往正廳走去。


    綠意跟在錦言的身後,似是有話要說,“大小姐……”。


    沈蕊潔轉過身,一巴掌狠狠甩在綠意臉上,“賤婢,我之前怎麽教你的?這是二小姐,大小姐這會已經在前廳跪侯懿旨了。”


    沈蕊潔惱恨素語為長女,因為她是庶出,所以從來不讓人稱唿她為大小姐,而是稱唿年紀略小一歲的錦言為大小姐。這會素語頂錦言的名,自然就是大小姐了。沈蕊潔雖嚴厲,可是鮮少體罰下人,這會竟然出手教訓綠意,可見有多麽緊張此事。錦言迴頭望了綠意一眼,她委屈得咬著下唇,眼裏有淚慌忙擦拭下,低垂著頭小心的跟在錦言身後,錦言無聲的歎息一下,被娘親的手拽得緊緊的。


    前廳裏擠滿了人,周氏母女早已等在那裏,當錦言看到素語一身紅衣之時,心不由得快速跳動起來,原來梅苑看見自己與王爺相會的人,竟然真的是素語。這會她眼睛裏的恨意不減掃過來,就像是刀子一般割在身上,好痛。


    還來不及多想,已有太監宣讀懿旨,聞家上下誠惶誠恐,父親聞步青後背濕透了,接過懿旨的手不停的顫抖,這可是滿門抄斬誅滅九族的大罪,叫他如何安心?


    聞素語是第一個站起來的人,似是在宣召她如今的身份,看錦言的眼神多了幾分得意,錦言慢慢走近她,低聲說道,“姐姐吃苦了,妹妹會記在心裏的。”


    她聲音尖利,說道,“說這些有什麽用?”


    聞步青打賞了送旨太監們,又在客居安頓下嬤嬤們,迴過身來,看著素語時,低聲吐出幾個字來,“素語,進了宮好生著……”


    素語冷冷一笑,“不就是三載嗎?我在這太守府十六年都活得下來了,在皇宮錦衣玉食有何懼?何況我還是一宮之後。”


    “爹也知道你心裏有怨,可是錦言是你妹妹,本性純良,你隻有多擔待些……”


    “我可不敢有這樣的妹妹,連王爺都私會到後院了,還談什麽純良?”素語的話,激得沈蕊潔彈跳起來。


    “賤骨頭,還沒有當上皇後,腰杆子已經硬起來了?竟然出口誣陷錦言,告訴你,進了宮就是死路一條,任誰顯赫家族的女子都活不過三年,我們這樣的人家,還是叫你娘每日吃齋念佛,盼著女兒多活個一年半載吧。”沈蕊潔口尖舌利,一席話讓周氏的臉紅白不定。


    “夫人這話有失體統,別忘了這會,素語可是以錦言的名義入宮的,你不盼著素語好,豈不是跟盼錦言早死一樣?”在錦言的印象中,這是周氏第一次說出這麽有殺傷力的話來,竟然讓沈蕊潔也招架不住,敗下陣來。


    周氏看著娘親的眼神也多了一份自傲,難道她真的借女兒之勢來討父親的好?


    她與母親其後的爭執,錦言已經聽不進去了。錦言有話想對素語說,可是這會,隻怕她什麽也聽不到心裏去了,她的心裏有仇恨,有榮華,有萬般私欲,那是在聞家多年隱忍爆發的前兆。


    第四章 流雲飛袖


    而母親沈蕊潔顯然受不了這種落差,原來在她眼中的低賤女人,竟然成了皇後的生母,她如何接受得了別人比她高貴?


    迴屋路上不斷的謾罵,有失了聞家女主的風範,錦言不敢勸她,因為她知道今夜父親一定會在周氏的房裏過夜,等待母親的隻有孤獨與寂寞,那幅流雲富貴牡丹圖,隻怕是又會沾染她徹夜的淚水。


    聞素語的屋子早已粉刷一新,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寒酸。吉服怕是早已送過去了,鳳冠霞帔是天下女兒家的夢想,隻是在皇上嗜血的傳聞下,比斷頭台更叫人驚懼。


    錦言慢慢走近聞素語的屋子,自從懿旨下來,她身邊站滿了內庭命婦,看見錦言走近時,隻以為是她是聞家庶女,敷衍得點個頭,便各自忙碌著。


    “你來做什麽?難道又變了主意,想把這皇後位子討迴去?”聞素語嘴裏的一絲譏笑,讓錦言把心裏的話咽了迴去。


    “你怎麽不說話?平時看似賢良的聞家大小姐,這會子竟然對榮華富貴看得這麽重了?告訴你,這個位子我是要定了,我看到聞家上下對我誠惶誠恐的模樣,我開心得緊,你呢?以後隻能頂著聞家庶女這個賤名活下去,怕是比我更要辛苦吧。”說罷,聞素語放聲狂笑起來,屋外的命婦不停得皺眉往裏窺看著。


    錦言拉拉聞素語的衣袖,輕輕咳了幾聲,說道,“我不打擾你了,明日是你的吉日,願你在宮裏一切安好。”


    錦言轉身欲走,聞素語在她背後聲嘶力竭得喊道,“我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的,你這個虛情假意的人。”


    錦言低垂著頭,不叫屋外的嬤嬤看見自己滑落的淚水,匆忙而行。


    夜深了,因為積雪,卻並不顯得暗沉,反而更添幽潔。雪在日光下刺眼,可在月下顯得那麽沉靜。


    錦言被素語的話刺得好痛,或許在她的眼中,輕飄飄的幾句話,真的隻是虛情假意。我錦言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梅苑,依舊是清香飄逸,隻是再也找不迴純粹的心境。


    還是那兩顆擁抱的梅樹,手裏握著暖玉,想起他撿起梅瓣的情景,心暖了起來,原來在自己的心底,始終會有一片淨土為他而存在。


    “你在想什麽?”清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錦言不加思量,便轉身投進他的懷抱。


    “原來你一直在這裏,你竟然沒有離開。”


    他的手有些涼,許是雪地裏站久了,錦言把他的手放在唇邊,不停嗬氣為他取暖,心裏卻為他對自己的好感動的一塌糊塗,原來自己是這麽期待見到他,這份驚喜讓她落淚不已。


    “沒有見到你,沒有你的消息,叫我如何安心離去?快些告訴我,你真的要進宮了嗎?懿旨已經傳到太守府了?難道沒有挽救的辦法了嗎?”夏侯君悅急切得問道。


    錦言輕笑不語,隻是定定得這麽看著他。他慌亂,他失措,他失去往日的鎮靜,擁錦言入懷,吻了上來,輕聲呢喃,“我不許,你,進宮,我不許……”


    好像梅枝晃動,壓在梅枝上的積雪落了下來,滑進脖頸間,如他的吻,輕輕癢癢的,喚起萬般滋味。


    夏侯君悅在得知聞素語替錦言入宮後,也是唏噓,“她也隻是一個可憐人……”


    “君悅,即便我不進宮,聞家也再無錦言一人了,以後我便是聞素語,一個庶女怎麽配得上一朝王爺?看來,你我終究是無緣。”


    “錦言,我不許你這麽說。我去求母後,隻要她要把你賜給我,我就應下她那件事,為了你,我什麽也可拋棄。”他聲音決絕。


    “棄王位?隱江湖?”


    他默默點頭,又開始下雪了,這個冬天格外冷,可怎麽比得上心寒?


    “不行,隻要你沒了王位,太後和皇上,隻怕很快製造事端,說你遭惡人毒害無辜枉死,那時找幾個替死鬼出來昭告天下,她們母子兩人便既奪了命又得了利。我不許你做這樣的傻事,即便你我不能相守,我也願你好好得活著。”


    “錦言,你叫我再好好想一想。”夏侯君悅聲音挫敗,他是個失意的王爺,才華橫溢,怎奈卻不是太後所出,聖上體弱不能執掌朝政,文武百官一向要擁戴夏侯君悅奪權,這叫她們母子兩人如何不忌憚三分?這下隻等夏侯君悅生下事端,便可名正言順將他除去,怎奈夏侯君悅深諳君臣之道,一直韜光養晦,讓那母子兩人尋不著理由,抓不住把柄,局麵才一直僵持在那裏。


    明日是吉日,他作為王爺,也會去朝堂祝賀,錦言隻有催他快快離去。


    錦言迴到自己的屋子,綠意還等著給她卸妝,錦言記起她生受母親一掌的樣子,說道,“綠意,還疼嗎?”


    “小姐,綠意已經不疼了。”


    “娘隻是性子急了些,她其實不壞的,她隻是為了我……”


    綠意似是不想迴憶此事,咬住下唇不再出聲,錦言便叫她先下去歇著了。


    綠意卻站在原地不動,眼睛直直看著錦言,半晌才說道,“小姐,二小姐進了宮,隻怕迴不了這個家了,三年之期,她能熬得過三年嗎?”


    錦言沒有想到綠意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迴答,與夏侯君悅兩情相知的幸福,此刻也慢慢降溫,陷進了無盡的愁思裏。


    “綠意,你在指責我嗎?你在指責我,為什麽自己不進宮,而讓自己的親姐姐去代我去送死嗎?”


    綠意慌忙退了兩步,用手不停得搖擺著,“沒有,綠意不敢,綠意知道這也不是小姐願意看到的局麵……”


    “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可是綠意,我是真的害怕,我喜歡王爺,我要跟他在一起,我進了宮便再無機會了,難道姐姐就不能成全妹妹嗎?她明明知道王爺喜歡的人隻有我……”錦言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為自己辯解。


    “可是綠意聽說,今天二小姐那邊也收到了王爺的書信……”


    錦言驀然驚心,仔細看著綠意,似是在找尋她說謊的證據,可是綠意的眼神那麽坦然,那麽平靜,她再次陷進了悲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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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聞家驚變


    “綠意,這話可不敢有假……”


    “這是綠意親口聽二小姐房裏的春桃說的,春桃與我交好,不會拿話來騙我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在梅苑,素語也會出現在那裏,隻是不知道素語紅衣素裹而來,是怎樣失落而去?夏侯君悅,難道我果真看錯了你?


    一夜無眠。


    吉日,錦言讓綠意給自己多施了些粉脂掩蓋昨夜的蒼白。


    錦言親去素語房中,彼時素語已是高高在上,相見時已有難以逾越的距離,素語屏退了眾人,鳳冠霞帔,珠光寶氣,坐在那裏如一座巧奪天工的雕塑。


    “我知道你還會來找我的。”素語語氣裏的肯定讓錦言有一霎那的恍惚。


    “難道你真的接到了他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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