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當場去世隻差一點點。”


    沈流響倚在桃樹上,細長手指握住酒壺,眼眶裏淚珠打轉,嘴唇緊抿,整個人傷心到極致。


    就差哇的一聲哭出來。


    “這”淩華不明白他傷心在何處,思索片刻,“我瞧比試過後,周玄瀾麵色坦然,不像信心受挫的模樣,你大可放心。”


    “別與我提他。”沈流響飲了口酒,不知是醉的還是怒的,臉頰浮起一抹紅暈。


    他微低下頭,幾近哽咽“褲衩都要輸沒了。”


    說好的爆發小宇宙呢


    一萬塊靈石,他前天剛買華袍錦靴奢侈了把,今日就一朝迴到解放前不,還雪上加霜了。


    沈流響欲哭無淚,隻想一醉方休,誰知垂眸便瞅見樹下立了個少年,一臉憂色望著他。


    “師尊。”


    沈流響渾身氣血翻湧,雖然明知周玄瀾無辜,畢竟打不過沒辦法,但一見到他,就想起逝去的萬千靈石,忍不住產生逮住人痛扁一頓的衝動。


    沈流響忍了半晌,一溜煙跑了。


    徒留周玄瀾在樹下,眼巴巴望著他瞬間消失的地方,少年麵容帶著幾分茫然無辜。


    夜月攀上枝頭。


    沈流響拎著半壺酒,慢悠悠從華天峰頂下來,路過半山腰的桃林,冷不丁看見一道身影,嚇了跳。


    他之前用靈氣消了些酒氣,隻餘三分醉意,這一嚇,徹底醒了來。


    從陰影走出的少年,不知在這立了多久,黑發肩背均綴了不少風吹落的桃花,比試受的傷讓臉色殘留了幾分蒼白。


    看見沈流響的那刻,他黑眸微亮,失了些血色的薄唇張了張,“師尊。”


    沈流響見狀一愣,心底小人捶胸頓足。


    竟然在等他。


    徒弟太乖了怎麽破,完全無法遷怒


    周玄瀾扶住他輕晃身形“師尊不悅,是因為弟子不敵淩幕山,讓師尊失望了麽。”


    沈流響發泄了一整天,怒氣差不到消完了,聞言鳳眸微眯,嘴上釋然道“為師不怪你,無需自責。”


    見周玄瀾神色萎靡,沈流響抬手,安慰似地摸了摸徒弟發頂,發現他又長高了不少,幾乎與自己持平了。


    忽然感受到養成係的快樂。


    沈流響愉悅了些,出聲安慰“比試有勝有負實屬正常,你不必太過在意,淩幕山確實是年輕一輩的翹楚。”


    周玄瀾抿唇不言。


    兩人一路穿過桃花林,快離開華天峰時,他扶住沈流響的手緊了緊,緩聲道“弟子其實能勝淩幕山,所以師尊,弟子不是不如他。”


    蛤


    沈流響腳步一頓,微微睜大眼睛。


    “你再給我說一遍”


    清淩宗背靠延綿不絕的山脈,占地廣闊,周邊散落了不少凡間小鎮。


    彎水鎮就是其中之一,受仙宗庇護百年,已成為遠近聞名的樂土,繁華程度比起些大都城都不遑多讓。


    正午時分,酒樓裏座無虛席,中間台子一名說書先生,拍著板,繪聲繪色講前幾日結束的清淩宗弟子大比。


    “話說素真人一聲輕喚後,台上兩名宗內最優秀的弟子,一個因真人鼓舞獲得無窮力量,另一個怒火中燒吃味了如果說之前是為了榜首之位,那麽現在,他們就是為了爭奪素真人隻見刹那間,兩人如有不共戴天之仇,在場上拚命廝殺起來。”


    說書先生稍停,端起茶杯解渴,這時,二樓靠欄的包廂裏,拋出了數十顆靈石,盡數砸在他腳邊。


    說書先生一頓,欣喜若狂地放下茶杯,“謝謝仙人恩賞”


    當即繼續講了起來。


    “尊主,這是收集來的畫像。”柳深雲俯下身,雙手奉上數張畫卷。


    被喚作尊主的男人,一襲暗紫華袍,麵容冷厲,右眼眉梢有處深紅如血的醒目疤痕,宛如烈火焚過一般,給整張臉添了兇惡之氣。


    骨節分明的手指抓過一張畫卷。


    展開。


    畫中立在池邊的雪衣修士,低眉淺笑,姿容清麗無瑕。


    男人帶著薄繭的手,輕輕落在畫中人臉上,小心翼翼地撫摸,素來充滿兇戾的眸光,隻剩無邊柔意,宛如在凝視稀世珍寶。


    “與吾弟一模一樣。”


    柳深雲揣度道“可要屬下去清淩宗將真人請來”


    穿堂風唿嘯而過,袖袍翻飛,低沉嗓音在廂內淡淡響起,“我親自去接他。”


    覺春河畔劍鳴聲,徹夜不休。


    淩金燁躲在暗處,惡狠狠瞪了淩幕山一眼,“不眠不休三日了,定是你下手太重,讓他遭受前所未有的打擊,才瘋狂修習的”


    淩幕山無奈的搖搖頭,“我若留手根本不可能獲勝,不過,他似乎留手了。”


    淩金燁“啊”了一聲,“故意敗給你,為何”


    “不知,”淩幕山聳了聳肩,“說不定與師叔有關,昨日師尊讓師叔準備授獎事宜,被拒絕了。”


    每年弟子大比過後,前三甲會在淩霄大殿內,被師尊親手授予獎品以資鼓勵,以往沈仙君一向不理會徒弟,所以通常是淩夜或淩華代他給周玄瀾授獎,眾人也覺得理所當然。


    但近來,他們師徒關係肉眼可見的好,不提陪練一夜的事,單是比試台上,沈流響扶著徒弟喊得那個撕心裂肺,便震撼到每個人內心深處。


    師徒情深呐


    周玄瀾等了這麽多年,終於能從沈仙君手中接過獎勵了。


    眾人翹首以盼。


    然而


    “我不去,”


    沈流響趴在鬆軟的錦塌上,下頜墊著枕頭,細白長指撚起一顆紫潤葡萄,慢悠悠剝起皮,“像往年一樣,你替我吧。”


    淩華扶額“你人就在宗內,去淩霄大殿不過眨眼的事,何必要我代你呢。”


    沈流響嘴角輕撇,冷哼了聲。


    別問,問就是周影帝演得他傾家蕩產。


    見道理說不通,淩華眼珠微轉,“我聽說你徒弟在覺春河畔修行了幾天幾日,那裏寒氣橫生,少年單薄身形也是可憐。”


    沈流響臉上沒有絲毫觸動,兀自吃葡萄,“我沒讓他不迴朝雲峰。”


    他思來想去,琢磨不出徒弟為何演他,唯一能有的解釋就是,周玄瀾知道他壓了很多靈石在自己身上,伺機報複,以宣泄過往心中怨憤。


    沈流響心裏酸酸苦苦。


    不滿意衝他來就好了,欺負靈石算什麽嘛


    “既然你意已決,我便去淩霄大殿了,”淩華撣撣袖袍,站起身,走前還跟話癆似的,“先給我乖徒弟授法器,再看宗主給淩幕山授獎,若是有空了,就幫你把獎品扔給周玄瀾好了。”


    “對了,他初入宗門的那年,我記得奪得榜首了,你不願來,於是換了個長老授獎,直接給他扔在了地上,當時大殿那些弟子一片笑聲,在猜周玄瀾到底是撿還是不撿。”


    淩華走到門口,迴頭暗示一笑,“你說我要是手抖,周玄瀾撿還是不撿”


    “撿你大爺”


    一顆紫葡萄“啪”地砸在門扉上。


    淩霄大殿上,淩華拿起一個錦盒,走到淩金燁麵前,看徒弟嬉皮笑臉地伸手,當即抽了下他掌心,恨鐵不成鋼道“萬年老三,能不能有點出息。”


    淩金燁吐了吐舌頭,嘿嘿的笑“師尊當年不也比不過宗主和沈仙君麽,徒兒這是繼承了您的衣缽。”


    有這麽當眾說仙君的嗎殿內眾人都替淩金燁捏了把冷汗。


    卻不想,淩華隻輕飄飄一掌拍上他腦袋,隨即揉了揉,“膽子肥了啊。”


    一眾旁觀弟子見狀,心頭紛紛冒起酸水。


    雖然知道淩華仙君脾氣好,但沒想到會好到這種程度,對徒弟也太寵了。


    清淩欠我一個淩華師尊


    按理接下來到周玄瀾了,可殿內不見沈仙君身影,眾人正疑惑,宗主手持一劍走到淩幕山麵前,“這劍名曰紫霄,為師在劍身落了魂印,若遇到危險,自可保你一二。”


    全場沸然。


    不說弟子,一些長老都紅了眼。


    化神境修士的魂印,無異於一張保命符,淩幕山相當於多了一條命。


    淩幕山神情激動,雙手微顫地接過“多謝師尊。”


    眾弟子眼睜睜看淩幕山把紫霄劍收了,心頭酸意達到鼎盛。


    得了,清淩又欠一個宗主師尊。


    好在每年都能從周玄瀾身上得到一點安慰,本以為沈仙君今日會來,沒想到還是把徒弟晾在一旁了。


    淩金燁麵露擔憂之色,來大殿前,他問過周玄瀾,沈仙君會不會來。


    周玄瀾說不知。


    他眼簾低垂,嘴角流露出一抹苦笑“師尊不理我了,不知為何生我氣。”


    淩金燁拽了拽淩華袖口“師尊快去授獎,別讓人幹站著了。”


    淩華瞥了眼微低著頭,遮了臉上情緒的周玄瀾,心底歎口氣。


    沒想到還是沒來。


    他轉身去取墨藍盒子,裏麵放的是稀世靈丹,正伸手拿時,一隻玉白的手橫空出現,奪了去。


    “徒弟的就是師父的,”


    沈流響拽下腰間小黑袋,旁若無人地把盒子丟進去,“這東西我要了。”


    殿內一片嘩然。


    一是沒想到沈流響真來了,二是別人家師尊都是給徒弟東西,到了沈流響這,竟然像個惡霸似的,占徒弟東西


    周玄瀾聽見熟悉聲音,倏然抬起頭,視線落在一襲素衣上。


    他薄唇輕顫,嗓音透著幾分艱澀“師尊”


    那日在華天峰他剛說完話,師尊便變了臉色,指著他“你你你你”了半晌,氣急敗壞地走了,任他怎麽追,師尊都不理他,迴朝雲峰後直接在房間外設了結界,阻止他進去叨擾。


    師尊肯來見他,是不生氣了麽。


    沈流響立在周玄瀾身前,細瞅了瞅,瞥見黑眸中的猙獰血絲,眉梢輕挑了下。


    意味不明地哼了聲後,沈流響抬起手,白皙如玉的手指觸上周玄瀾額頭。


    在其怔愣間。


    指尖帶著一縷涼意,惡狠狠地輕彈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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