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在沙漠裏出現的熱源會是什麽呢?


    是偶然路過的行人,還是棲息在這片沙丘裏的野駱駝,亦或是旅人點燃的篝火,還是其他的什麽?


    管不了那麽多了。幾乎凍僵的勇者大人覺得自己喪失了大部分的思考能力,此刻無論是可以燃燒熊熊烈焰的火焰大劍還是暖暖蘑菇,甚至一大盆辣椒水,林克都覺得自己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他覺得現在就像是剛剛從初始台地蘇醒時誤入了皚皚雪景的自己,在沒有找到防寒服時不知所措。


    他忍不住靠近熱源、再靠近一點,恨不得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貼在那溫暖的熱度上,汲取自己迫切需要又所剩無幾的生命力,然而這一切都在突然的桎梏之中——消失了。


    突如其來的晃動伴隨著疼痛席卷大腦,驟然之間驅散了噩夢,林克感覺自己朦朧之中看到了一雙如同災厄蓋儂所創造的怪物們一般對他充滿殺氣的眼睛,翠綠的顏色瞬時讓他進入了戰鬥狀態。


    然而無濟於事,當林克覺得自己完全清醒的時候,他已經被人按在了堅硬的床板上。船艙休息室的床板隨著海浪的起伏而搖擺不定,又因為容納了兩個男性而變得逼仄起來。在這狹小到近乎密閉的空間裏,林克感覺對方壓低身體,原本溫暖的氣息瞬間變得火熱,緊緊貼附在他的後背,順著他的後頸向上。


    被刻意壓低而偽裝成溫柔的話語化成熱氣吐在他的耳後:“你要是覺得冷的話,我還有更好的辦法讓你暖和起來,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眼前這人的反應讓海拉魯大陸的勇者感覺莫名其妙,上一秒他還在類似格魯德沙漠的寒夜裏,下一秒就在海上被一個剛認識真的沒多久的家夥夢中偷襲——睡夢中?——這個違和感差點被林克忽視,然而他還沒來記得思考,身體已經本能地掙紮起來,卻像是撲騰。


    向來以非戰鬥人員自居的金發青年笑著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按壓住林克雙手的左手沒有絲毫要鬆開的意思,甚至還故意把自己身體的重量緩緩加注在林克身上。海拉魯勇者又怎麽會讓對方如願?他立刻召喚出了「達爾克爾的守護」,橘色的防護罩瞬間畫成一個圓張開再少年周身,而讓他驚訝的是,本應把敵人彈飛的罩子,卻對身上這個人一動不動。


    直到對方的右手緩緩撫過他的下頜,順著他的臉側滑到林克的脖頸動脈的位置,在那道讓林克吃了不少苦頭的“疤痕”邊緣徘徊。


    “太令人傷心了林克。”俠客委屈巴巴地說道,“我們又不是敵人,我們可是同伴呀。”


    “同伴”這兩個字從對方的口中吐出來,噴在少年的耳側激起一片戰栗以及空白,下一秒,幾乎是本能的,撇了下頭,堪堪躲過對方惡意的手指,卻還是被那故意為之的觸碰擦到了脖頸出“疤痕”的邊緣——即使是一瞬間的細微接觸,其所帶來的疼痛也讓林克不由自主地叫出聲,也就是在這一瞬間——


    休息艙的門被人重重踢開、突如其來的巨浪卷攜起如同浮葉一般的船隻、林克靠著這一瞬間的失重和起伏向前躥了出去,卻在即將衝出房門時被身後的人扯了迴去,他感覺自己被人緊緊抱在懷裏,可下一秒,那原本帶給他溫暖的懷抱卻好像變得冰冷無比——俠客像是發了瘋一樣,惡狠狠地把林克壓在地板上,手指緊緊掐住林克的脖子,絲毫不避那道疤痕,之前惡劣的玩笑似乎隻是錯覺!


    比剛才更為劇烈、幾乎能夠奪走一切意識的疼痛席卷而來,林克感覺自己除了大叫隻能抬起手抓撓著起那雙帶給自己痛苦的雙手,然而對方的手越收越緊,緊到空氣都被徹底剝奪,眼前亂飛的雜物和破門之人的臉都免得模糊,記憶也變的混亂了。


    恍惚之間,林克好像又一次看到了那座沙漠,沙漠裏高大的人影,被攪動的湖水中公主的影子,以及那束熄滅了的火把——


    像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


    在氧氣隨著窒息而越來越少,意識即將被剝奪的瞬間,林克仿佛看到有火苗重新在他從幻影中接過的火把上燃燒了起來,熒熒的藍光是海拉魯王國皇室的色彩,是一切美好與平靜的代名詞——


    一個聲音出現在腦海裏。


    「當永不熄滅的燈光沉睡時,時代之火為旅者指明方向。」


    「北為夢鏡之地,夢之初始,無牽無掛、無憂無慮,意為『永無鄉』。」


    「斬斷噩夢吧,林克,關閉夢幻島的鑰匙就在那裏。」


    幾乎是同一時刻,原本消失到所剩無幾的空氣迴到了他的鼻腔,他脖子上的桎梏被鬆開了,海浪不知何時歸於平靜,金發的少年竟然有種重新迴到人間的錯覺!在他隻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濕,聲音因為被掐住脖子而變得嘶啞、視線在緩慢聚焦時,他隻看到他身後的人被一拳打了出去,重重地撞破了休息艙的金屬牆壁——“砰”的一聲巨響。


    不。


    這一切都是什麽?


    林克茫然地望向四周,在一片狼藉裏,拿酷戮在大喊著什麽,秀托把他扶了起來,聽到動靜的莫老五也走了過來,那俠客在哪裏?


    哦,有個人被擊飛了。


    那個人是掐住他脖子,帶給他痛苦的人。


    ——是噩夢的根源,是應被斬斷的一切。


    思緒翻轉之間,大師之劍已經出現在了勇者的手上。林克看著這柄伴隨著他經曆了一切冒險的命中之劍,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力量仿佛隨著劍的出現而重新迴到了他的體內。


    他卻在下一刻頓住了腳步。


    那個順著凹陷的金屬牆壁滑下、身上帶著淤青而跪坐在地上的家夥低著頭,金色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掌心朝上,舉著雙手,像是在端詳一般。


    似乎是感覺到了林克的靠近,他也終於抬起了頭,那雙翠綠色的眼睛裏的茫然一閃而逝,而後變成了一種林克所不太擅長解讀的情感。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無人島真的就是無人島……你們誤入夢中,而我變成了夢……林克,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為了你‘死’一次哦。”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緊緊握住手中的利劍。


    “你會記住我吧,我是俠客哦——”他笑了笑,看著林克敞開雙手,說道,“來吧!”


    林克聽到這句話,前進的步伐完全停了下來。他感覺雙腳仿佛不聽使喚一樣黏在了地麵上,心髒在怦怦跳個不停;他看著俠客眼中的坦然和包容,胸腔中翻滾著某種難以道明的情緒。


    林克的眼神充滿了不解和震驚。


    俠客是想讓他殺了自己,但是,為什麽?


    他在猶豫。


    俠客看著麵前的少年動搖的樣子,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林克不想殺死他。


    “那個”勇者,“那個”林克,不想“殺死俠客”,甚至,他在害怕。


    不由自主地,蜘蛛的嘴角就露出了一個笑容。


    俠客自己也許並不知道,但是,這可能是他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笑容。


    他想說“不要怕”,卻在這時反而收迴了敞開的雙臂,翠綠的雙眼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淩厲殺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林克發起了狂風暴雨般的猛烈攻勢。


    然後,林克聽到了莫老五他們唿喊的聲音,似乎變得十分遙遠,遠到連眼前之人的樣子都變得模糊,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匆匆閃過的火光、人馬鮮紅的鮮血、淩亂而毫無生機的垃圾山、還有可以俯瞰這一切甚至遠處沙漠的高塔……


    他手中的退魔之劍發出了冰冷的藍光,接著,那束光高高抬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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