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聲?什麽說話聲?”


    戴小鵲看了問話人一眼, 臉上露出一點笑, 眸中卻全無笑意, 這在一張枯皺陰暗的老臉上顯得格外駭人,她捏著嗓子, 模仿小孩子說話的聲音。


    “糟糕,被她發現了!”


    “嘻嘻嘻, 那怎麽辦?”


    “吃了她吧, 我好餓哦, 老太婆, 一天到晚臭著張臉, 嚇死我了!”


    “可是……”


    “不會被人發現的,這老太婆帶著兩個孩子住在這種地方, 又沒有客人,根本不會有人發現, 等到她的兒子迴來,她的肉早就被我們吃光了!”


    “咦,你說得對, 那……我們要從哪裏開始?真討厭, 我才不想吃老太婆的肉呢!”


    隔著一扇薄薄的門, 阿婆聽見兩個小孩尖著嗓子嘀嘀咕咕, 她嚇壞了,這明顯不是她孫子和孫女該說的話,阿婆捏了一手的冷汗,驚惶退後幾步, 卻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椅子,哐啷一聲,門也在同時間打開。


    嘎吱——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從門縫裏探出來,裏麵沒有開燈,白嫩的臉蛋仿佛是從黑暗中長出來似的,他們審視地打量了阿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露出甜蜜蜜的笑容。


    “奶奶,你怎麽了,要幫忙嗎?”


    阿婆搖搖頭,而後冷住臉,“看什麽看!去睡覺!”


    雙胞胎裏的哥哥臉一沉,陰森地哼了一聲,拽著妹妹狠狠地甩上門。


    阿婆沒敢猶豫,立即打電話給了自己的兒子和兒媳,結果不但兒子的電話沒有接通,就連兒媳,電話雖然是接通了,但還不等阿婆說話,兒媳便惡狠狠地說道:“別再打電話過來!有什麽事情找你兒子去,我現在有自己的生活你明不明白?他自己的兒子女兒讓他自己處理去!知道就不要打擾我!”


    又連著打了好幾通電話給兒子,張口想說話,不料兒子又是同樣的話堵了迴來。


    阿婆又氣又無奈,想到自己的孫子孫女,一整夜都睡不好,就在她昏昏沉沉的時候,忽然聽見吱吱吱的怪叫聲,她一驚,眼睛睜開一條縫,映入眼簾的是四隻黑不溜秋的眼珠子,雙胞胎笑嘻嘻地立在她床頭竊竊私語,手掌還在她身上比劃,似乎在考慮從哪裏開始把她分屍。


    阿婆知道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見一個聲音。


    “人各有命,他們被怪物附身,可能早就死了,你把兩個孤兒撿迴家,事到如今已經盡心盡責,你們沒有緣分,不如早早一刀切斷,也省得招惹更多麻煩。”


    這聲音著魔似的鑽進腦海,阿婆倏然出了一身冷汗,再睜眼天已經亮了,一夜無事,她忽然覺得腦袋很重,好像有什麽東西沉甸甸地壓在她的頭頂,但當她伸手去碰,頭頂卻什麽也沒有,然而這種情況她並沒有多想,她已經持續了很多年這種生活。


    那聲音有時是男人,有時是女人,有時是大人,有時有時小孩,自從兒子和兒媳很多年沒有迴來看她之後,她孤苦無依住在這件狹窄的房子裏,每當夏季悶熱,總會聽見有人和她說話,她覺得自己是病了,所以才會聽見聲音。


    人家不是說,年紀大了就會老年癡呆嗎?也許她就是。


    但她本就年老體衰,這事更不敢告訴兒子,怕招人厭煩。


    可那些話卻像是烙進了她的心裏,阿婆覺得心底發涼,不止是因為自己的孫兒們,也因為自己。


    難道她是這麽惡毒的人?


    對自己的親生孫兒也下得了手?


    這麽想著,忽然,阿婆發現廚房裏的菜刀不見了。


    這把她嚇出一身冷汗,與此同時,那道聲音又在跟她說:“看見沒有,他們已經開始準備了,你可能活不過這三天,如果你再不動手的話就完蛋了!”


    就在這時,她又聽見了吱吱吱的聲音,隻見兩隻巴掌大的黑老鼠從櫥櫃裏跳出來,粗長的尾巴甩到瓶瓶罐罐上,把油鹽打散。


    那聲音說:“真可惡!臭老鼠,一定就是這些惡心的東西把你可愛的孫兒給吃了,然後再變成他們的樣子來騙你。”


    阿婆想起孫兒們黑溜溜的小眼睛,心裏直冒寒氣。


    但另一方麵,她覺得那個聲音是對的,這就是她心裏的想法。


    她靜靜地在椅子上坐了好幾個小時,渾身僵硬得就像一具蠟人,過了很久,她終於下了決定,渾濁的雙眼有些恍惚,片刻後,終於漸漸清醒。


    阿婆去菜市場上買了很多的菜,兩個小孩看了果然很高興,湊在她身邊忙前忙後,仰著臉嗅著菜的味道。


    這是她和兩個孫兒最親近的時候。


    阿婆嚴肅冰冷的麵孔上流露出一絲笑容,下一瞬,笑容凝固住,她陰森森地站在兩個小孩身後,凝視著他們的背影,菜裏麵放了足量的老鼠藥。


    兩個小孩狼吞虎咽,嘴巴來不及就動手,口中塞滿,滿手油脂。


    阿婆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終於吃飽,兩個小孩愉悅地癱在椅子上摸摸肚皮,阿婆等著老鼠藥發作,就在這時,她留意到他們悄悄地對視一眼,阿婆登時緊張起來,難道他們要動手了?


    雙胞胎裏的哥哥從椅子上跳下來,定定地看著她,沒吭聲。


    阿婆維持著冰冷嚴肅的麵孔,“看我幹什麽?”


    話音剛落,她忽然驚覺,不對,孫兒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頭頂!


    她的頭頂?


    為什麽看她的頭頂,她的頭頂有什麽?


    然後她看見她小小的孫兒拽了拽她的衣服,抿著唇,遲疑地說:“奶奶,我告訴你一件事情哦,你不要害怕……”


    阿婆心裏咯噔一跳,她惡狠狠地想,你們不要騙我,你們被怪物附身了!


    但她腿軟的厲害,竟然就這麽癱坐在了椅子上。


    小孫女親近她,也看了一眼她的頭頂,然後小心翼翼地挨在她身邊,然後湊在她耳邊小聲地說:“奶奶,你頭上有一隻好大好大好大的老鼠啊,不過你別怕,我和哥哥已經決定了,在所有人都不要我們的時候,隻有奶奶把我們撿迴來了,所以,我和哥哥一定會把那隻大老鼠趕走的,絕對不讓它傷害您。”


    “不、不是……”阿婆冷汗涔涔,但兩張天真無邪的小臉湊在她麵前,她張口,聲音嘶啞難聽,“不是這樣的……”


    話音未落,她又聽見了“吱吱吱”的怪叫聲。


    這聲音又尖又刺,仿佛是得逞後的嘲笑。


    阿婆年輕的時候摔壞了腿,她一瘸一拐、踉踉蹌蹌跑進洗手間,肮髒潮濕的環境裏,鏡子仿佛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她渾身冰涼地站在鏡子前,陡然倒吸了一口冷氣。


    鏡子裏模糊地映出她幹癟老態的軀體,可越是如此,越是清晰明顯地映出那隻不知什麽時候窩據,四肢緊緊攀住她頭顱的那隻肥碩壯大的黑老鼠!


    ****


    戴小鵲的故事就說到這裏。


    這些都是老神棍後來告訴她和小竹馬的,究竟是真是假可能隻有當事人才清楚,隻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從某一天起,那對雙胞胎的小玩伴忽然不見了,那位阿婆從此瘋瘋癲癲,她的兒子和兒媳迴來過一趟,報了警,處理了一些事,然後就再也沒有迴來。


    再到後來,那個阿婆也不見了。


    據說有人在下水道發現了她,屍體被老鼠咬得破破爛爛,全身散發惡臭,當然,這件事戴小鵲是不會說出來的。


    因為她現在就是“阿婆”。


    四周一時陷入死寂,眾人有些惶然地看著這個陷入黑暗的老太太,那她現在是人是鬼?


    過了一陣,竟然是崔亮率先問了出來,他就是個急性子。


    “後來呢?”


    “後來……”戴小鵲啞著嗓子,眼眸暗沉,“我沒有死,至於我的兩個孫兒,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你還不明白?我很後悔呀……”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徹底低了下去,無聲地低垂著頭。


    片刻,她才說:“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愚昧,又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說著,她抬頭看向阿惠,一臉苦笑,“你說是不是?”


    阿惠一怔,眸光閃了閃,而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好聲安慰道:“這件事也不全是你的責任,當初你也曾經向您的兒子和兒媳求助,隻不過他們到底還是拋棄了你們……這世上有許多悲劇都不是一個原因能造成的。”阿惠笑了笑,語氣溫和,“老阿婆,放寬心,讓自己過得更開心。”


    這話說完,旁人和紛紛附和。


    “不過……”阿惠忽然皺了皺眉,有些不讚同地說:“可您已經傻過一次了,現在來到這個地方再傻第二次又是為什麽?”


    她的聲音很低,摻雜在其他人的話語中小得幾乎聽不見。


    但戴小鵲還是聽見了,不由愣了一下,險些忍不住在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


    這還是她來到這裏的第一迴聽到——有人明明白白地透露出對七日祈禱會的不屑。


    阿惠語速很快,用更小的聲音對她說:“老太太,這不是什麽好地方!”


    她果然知道些什麽!


    戴小鵲輕輕捏了一下拳頭,剛要說話,旁邊忽然插入一道聲音:“阿惠,我們都說完了,你怎麽樣?”


    阿惠動作一頓。


    就在戴小鵲以為她不會迴應的時候,阿惠麵露苦澀。


    “我的故事很無聊。”


    而後她抬起手,“從我的手你們應該就可以看出來,和你們大部分人都不一樣,我以前過得很苦,出生在一個很窮的村子裏。”


    說完她拘謹地搓了搓手,笑笑:“幾十年間我沒有離開過那個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都猜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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