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芝剛一進去,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掃過來。她越往裏麵走,頭越埋得厲害。


    穆遠和四大護法跟著他走了一段,但都在抵達自己位置的時候停下來。


    宮主的位置和南宮長老此時是空的。宇文長老坐在宮主位置旁邊的副座上,默默看著雪芝不說話。


    還是溫孤長老最先開口:


    “少宮主,長途跋涉累了吧?”


    雪芝頭上薄薄的汗水依然沒幹:“不累。”


    尉遲長老微笑道:“既然不累,那麽,成績應該還可以吧?”


    望著尉遲長老的笑臉,雪芝一時竟連多看一眼都會心虛。她握緊雙拳,頭埋得很低。所謂的急事,其實就是又一次的彈劾與訓話。周圍的人都知道她的名次,但是任何人都沒有流露出情緒。


    最後,還是宇文長老打破了尷尬的局麵:“少宮主,你跟我來。”


    他慢騰騰地杵著拐杖,慢騰騰地走下台階。經過這些年,幾個長老都更加年邁了,宇文長老也是愈發深不可測,令人不敢靠近。


    雪芝跟著他走了一段,大概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裏,不由停下腳步。前方的宇文長老也停下腳步,但是不迴頭。等她又走了一步,才繼續往前。


    從盡頭的側門,穿過迴廊,雪芝站在了重火宮曆代宮主的靈堂中。


    靈堂很寬廣,而且頂很高,在裏麵走幾步,都可以聽到腳步的迴音,香火寥寥是一片死寂。牆上掛滿了重火宮所有宮主的遺像,遺像前麵擺著靈牌。其中也不乏英氣勃發或是麵容冷峻的女宮主,但幾乎都是年過五旬的容貌。最後一張畫像上的男子是最年輕的,也是長相最完美的一個。靈牌上寫著兩個大字:重蓮。


    “跪下。”宇文長老的聲音自迷霧一般的香火中傳來。


    雪芝立刻跪下來。


    “這裏所有靈牌的主人,幾乎都曾經是叱吒武林,縱橫天下的霸者。你父親更是十五歲就成為了天下第一人。”宇文長老雙手壓在拐杖頭上,“重火宮之所以有今天,都是由這些人,你的祖先用血與淚一點一點鑄就的。”


    雪芝埋頭不語。


    “而你,重雪芝,馬上就要十七歲了,卻連重火宮的武功都沒學全。馬上就要繼承宮主之位,你竟然連英雄大會連前十都沒有進。”


    雪芝依然埋著頭,不說話。


    “你怎麽對得起重火宮,怎麽對得起犧牲了自己為這個武林世家付出一切的父親?”


    雪芝雙手緊緊抓著衣角,指尖蒼白。


    “你說說,你怎麽對得起他們?”宇文長老又指著重蓮的遺像,聲音有些顫抖,“你怎麽對得起他?”


    雪芝的頭埋得更低了,雙手微微發抖。


    “你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再出來。”宇文長老扔下這句話,轉身走了。


    在這一刻,麵前的遺像似乎變得很高,很高。


    重雪芝正對著遺像跪著,淚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坐姿端正的男子依然嘴角含笑,風華絕代。


    17


    半個月後的清晨。


    已近初冬,天亮得越來越晚,尉遲長老又一次被門外的舞劍聲吵醒。披著衣服往外走,一片灰蒙蒙中,一個身影正在練劍場中來迴穿梭。


    劍光凜冽,俯仰之間,數塊大石又被擊碎。


    雪芝滿頭大汗,但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汗水甚至隨著幾個轉身的動作旋轉濺落。沒過多久,隻聽見當的一聲巨響,雪芝手中的長劍劍鋒被劈成兩段,旋著飛了出去。


    雪芝這才停下動作,長歎一聲,慢慢走到一旁,隨地坐下。


    尉遲長老帶著欣慰的笑意,踱步過去。


    雪芝擦了一把額上的汗,取下長劍上的劍穗,把已經斷裂的劍扔到一堆遭到同樣對待的破劍中。然後她從路邊拿來一個大袋,取出另一把劍,把劍穗掛在上麵。


    “劍都不要了,還要劍穗做什麽?”


    雪芝嚇得低抽一口氣,迴頭,半晌才迴過神來:“長老?啊,哦,這個劍穗,呃,我很喜歡。”


    尉遲長老懷疑地看她一眼:“真的麽?”又看向劍穗。


    “是,有劍穗,舞劍才帥氣……”說到這,發現尉遲長老一直在看那個劍穗,又小心翼翼問道,“……怎麽了?”


    尉遲長老抬頭,微微一笑:“沒什麽,你好好練。”


    午時過後,雪芝倒在草坪上,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楚微蘭和穆遠站在旁邊,無奈地看著她。朱砂蹲下來,戳戳雪芝的肚子,歎道:“少宮主,吃太多了。”


    “我肚子好難受。”雪芝試圖撐起身子,但挺了一次,失敗。再挺一次,再失敗。楚微蘭實在看不過去,抓住她的手,把她硬拉起來:“你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要急於求成啊。現在穆遠教你,你光看就可以了。”


    穆遠背對著雪芝,站得筆直。然後橫臂劈劍,劍鋒急速顫抖,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然後便是抬腿,踢腿,收劍,再刺,再收,接著一個翻身,迴馬劍……


    都說習武就像繪畫。無論畫得再好的人,都無法將畫畫得跟原物一樣。但是可以趨於完全一樣。穆遠經重蓮親手指導傳授,隻要是重火宮的招式,他都幾乎做到理想狀態,標準得挑不出毛病。


    混月劍的第八重。就是因為舞得極好,穆遠的背影看去特別像重蓮。


    雪芝眨眨眼,輕聲道:“穆遠哥,真的很厲害……”


    穆遠舞完劍停下來,蹲在重雪芝麵前,笑道:“少宮主,你要做得比我好。”


    雪芝斷然道:“那不可能。”


    旁邊的朱砂和楚微蘭差點異口同聲說“是啊”,還好忍住。朱砂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唉,宇文長老真的是嚴格死了。不過沒辦法啊,他可是你爹爹的師傅,不過青出於藍。如果他不是那麽老,而且來親手教你了,估計你早就……怎麽了?少宮主你眼睛疼?微蘭,你嘴巴怎麽了?……穆遠,為什麽捂著頭?”


    “少宮主,我有事想要問你。”宇文長老的聲音從朱砂身後傳來。


    朱砂的背脊就像彈簧反彈一樣抖了一下。


    雪芝慢慢站起來:“長老……什麽事?”


    宇文長老看看穆遠手中的劍,朝他伸手。穆遠立刻把劍遞過去。


    朱砂喜道:“宇文長老,您真的要教少宮主武功?”


    宇文長老卻提起劍穗,看著雪芝:“少宮主,這你是從哪裏得的?”


    “……我在,我買的。”


    “在何處買的?”


    “在……奉天。”


    “你在奉天買到了靈劍山莊的東西?”


    雪芝的臉很快紅了,隻好看著別處不說話。


    “少宮主交友,我們不能插手。但希望少宮主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重火宮和靈劍山莊向來不和,他們和你拉關係,必然別有用心。”


    雪芝忍了許久才忍住氣,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不再說話。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弟子匆匆忙忙趕來:“少宮主,長老,雪燕教教主求見。”


    雪芝心中一涼,道:“你讓她在山下等我。”


    “不。”宇文長老打斷道,“請她上來。”


    18


    原雙雙站在正殿門口,跟以往的來訪者完全不同,背脊站得筆直,毫無懼意。這一迴,她身邊一如既往跟著很多女弟子,不過據說從不離身的奉紫不在。


    一看到硬著頭皮來的雪芝,還有跟在後麵神色凝重的宇文長老,原雙雙立刻眉開眼笑:“原來重火宮還是有長輩的,我還以為隻剩下了雪芝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呢。”


    宇文長老道:“少宮主雖然年輕,但已經不是孩子了。原教主有話不妨直說。”


    這時,很多重火宮的弟子也都偷偷放下手中的事,圍過來看。


    原雙雙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想驚動長老的。雪芝年紀還小,會犯點錯,也是正常的。”


    宇文長老儼然看著原雙雙,不接話。


    雪芝道:“請不要拐彎抹角,要說直說!”


    “是這樣的,我聽說夏輕眉那孩子送了雪芝一份薄禮……”


    “夏輕眉?”宇文長老蹙眉道,“靈劍山莊的第十二代九弟子麽?”


    “長老果然是百龍之智,就是他。”


    雪芝打斷道:“他送我什麽東西,不要你來多事!”


    “唉,芝兒,你聽我把話說完。”原雙雙越叫越親昵,看著雪芝的模樣就像在看自己女兒,“江湖上現在已經到處都是關於你跟你夏哥哥的傳言了,我當然相信你倆不會小小年紀就做了那樣的事……但是,女兒家的名聲給人家這樣說,畢竟不好……”


    宇文長老蹙眉不語。


    雪芝急道:“你在胡說什麽?!我和他就坐下來喝了點酒聊幾句話,兩個時辰都不到……你,你再亂說話,我現在就撕爛你的嘴!”


    “唉唉,芝兒,姐姐這是為你好。”原雙雙歎道,“其實你要跟你夏哥哥真有什麽也是你們的自由。但是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你夏哥哥很多年前就跟我們奉紫提過親,隻是奉紫還小,我們作大人的,都不同意當時成親,現在也稍嫌早了些。不過再過兩年就不一樣了。你夏哥哥雖然在江湖上一直都給人說成柳下惠,但遇到你這樣的小美人兒,又是對他有意的,怎麽能不動心呢……”


    原雙雙說了什麽,雪芝都沒聽進去。


    她隻聽見,原來夏輕眉和林奉紫已經定親了。


    難怪夏輕眉會在她麵前說了那麽多奉紫的好話,她還以為……他對自己有好感,希望自己能多靠近他們的生活。


    頓時心中說不出的委屈,雪芝提高音量道:“伯母麻煩你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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