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客啊,十一公主怎麽有空來看我這個老頭子?”


    燕皇挑眉。


    “父皇說笑了,我今日是來找書的。”


    “哦。”燕皇複而喪氣起來,問:


    “想要什麽書,讓孫青替你找。怎麽,有心事?我見你像不太開心的樣子。”


    “父皇,你瞞我太久了。”


    “哦,是說王大力那事兒啊?朕早讓他說,他非不說,怎麽能怪朕瞞得久。”


    “父皇,你覺得我與他如何?”


    “十分般配。”


    “真是如此?”


    “隻要你願意嫁給他,父皇必讓你如意。”


    他皺眉,語氣平淡,自有一種生殺予奪的至尊氣勢。


    “……”我覺得他的想法很危險。


    不知為何,我竟覺得王大力可能要父母雙亡?


    不妥不妥,還是先緩一緩吧。


    他遲早會知道真相的,燕皇應該不會這麽做。


    “父皇,我不是來說這件事的。我想要自己的人手。”


    “怎麽,不夠用了?”


    “哎,我有些事不能讓別人知道。”


    “父皇也不能?”


    “父皇日理萬機,我怎麽能拿小事煩你?給我幾個得用的人手,我再培養些班底出來……”


    “早給你備好了,原打算等你及笈時再交給你,早一些也好。”


    “多謝父皇!”


    我向他一拜,他笑得開懷。最近他是越來越不拘形象了。


    “凡事謀而後動,隻要你想得到,就一定能握在手裏。”


    “父皇,我所求不多。隻希望親人安好,餘生自在。”


    “這有何難?”燕皇輕笑。


    “父皇,這並不容易。”


    “的確,世間哪有容易的事,隻不過是一物換一物罷了。”燕皇歎息道。


    我也不在乎他說話前後矛盾,隻覺他已生老態,叫人憂心不已。


    “朕欲立太子。”


    在我來的時候,燕皇已稟退左右,這會兒隻有我與他在。


    “十一,你喜歡哪個皇兄一些?”


    我驚住。


    怎麽,這樣重要的事也要問我?


    “父皇,我喜歡哪個皇兄與立太子有什麽關係?太子是一國儲君,自然要才學出眾,心胸寬廣,知人善用,賢德□□……”


    “若非你大皇兄憊懶,朕也不必發愁。再則,他的子嗣著實少了一些。”


    燕皇歎了口氣。


    大皇子就江熤這麽一個獨苗,若是立長,江熤便被放在火上烤,他年紀又小,萬一糟了算計,大皇子夫妻怎麽受的住。


    “你二哥要迴來了。”


    若我不知道菱妃娘娘的事,必然是高興的。


    如今想到這一遭,便覺得煎熬。


    “幾年沒見,倒真有些想念。”我笑著說。


    “十一,”燕皇似有話想說,又沒說。


    “聽說二哥的腿好了很多。”二嫂說他們碰到了醫術出眾的神醫,二哥能慢慢行走了。


    “那是好事。我如今隻希望你二哥,能不忘初心。”


    我無法接話。


    我太難了。


    “你覺得王琅如何?”燕皇問。


    “他很好。”


    “朕為你們定下婚期,今秋八月可好?”


    “父皇,太早了,我還想留在宮裏,多陪父皇幾年。”


    我心中一驚,卻無多少喜色。


    “昭昭,再晚一些,父皇便不能看你出閣了。”


    燕皇溫和地看著我,眼神悠遠:


    “昭昭,這是你母親為你取的名字。她說,若是個男孩兒就叫江天闊,若是個女孩兒就叫江明昭。當初她生了一對龍鳳胎,你哥哥體弱多病,先天不足,我送到蒼國去了。”


    “他身體不好,操勞不得。朕沒法將皇位傳給他。這些年來,也未曾見過他一次。他一直知道你的存在,日後你不願留在燕國,或者想出去玩,就去找你哥哥,他會照顧你。”


    “有時候,朕也後悔,是不是不該把你留在宮裏?養在尋常富貴人家,或許你更自在一些。朕把你養在膝下,倒委屈了你幾年。”


    “我從來都不委屈的。”我抱著他的胳膊,很依戀。


    “朕很害怕。怕寵愛太盛,反倒害了你。早年不敢把你交給任何一個妃嬪教養,怕她們發現異常,怕她們待你不好。”


    “你六歲那年,朕有意讓你顯得淒慘些,免遭猜忌,沒想到把你餓壞了。旁人都忘了往事,見你瘦骨嶙峋,也沒往菱妃那兒想。朕想著阿宴心軟,必會留你在華翎宮,果然如此。待她出嫁,朕多照顧你兩分,旁人隻以為是移情。”


    “如今為父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隻想把你交到能托付的人手裏。王琅人品正直,且與你兩情相悅,實是良配。”


    “朕把兵符交給你,日後新帝上位,必不敢欺你。”


    他語氣平靜,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我忍不住淚流滿麵,問:


    “父皇,我真是菱妃娘娘的女兒嗎?”


    “老大告訴你的?”燕皇皺眉。


    “父皇,沒有人能被瞞住,除非我換一張臉。王老將軍、老夫人都會知道。二哥也會知道。你今日與我說了這樣的話,說起哥哥,我也能猜到。”


    “我沒想到,你會這麽像她,早年明明像我。”


    燕皇歎氣。


    這還真是很無奈。


    誰能料到女大十八變,越變越肖母呢?


    “若你長得不像你母親,如今什麽事都沒有,可你既然像她,朕又很高興。”


    “朕也覺得把你嫁到王家不妥,但來不及了。朕找不到比王琅更合適的人,他心思赤誠,想明白之後,必會善待你。”


    “若他想不明白,昭昭一定也有辦法,對不對?”燕皇笑問。


    “父皇,你身體究竟如何了?怎麽說這樣的話!”


    “人都是要老的,父皇隻是年紀大了。”


    他伸手撫了撫我的長發。


    “小兒女情真意切,朕不想讓這難得的真心,修不成正果,也不想撐著病容送你出閣。昭昭,朕欠你母妃太多了,朕沒能護住她,待朕老去,也不能再保護你。那時,你又該怎麽辦呢?”


    “朕看重、提拔王琅,待他如親子,他會對你好的。”


    “父皇……”


    我雖一直憂心,真麵臨事實,隻覺得摧心斷腸。


    自六姐姐走後,我唯一的依靠就是父皇。他日理萬機,仍然抽空陪我,教導我,保護我,讓我開開心心活了幾年。


    我無法去想他的離世。


    眼淚已經遮住了視線。


    “父皇,何不召集天下神醫?”


    “臨徽醫術高超,舉世少有。他已為我延壽幾年,如今我大限將至,活不了太久,早則年底,遲則明年六月。就算召集名醫,也隻是打草驚蛇。”


    “十一,不必難過。父皇是要與你母親團聚了。”


    我說不出來話。


    他竟豁達至此。


    “你母親就葬在帝陵裏,等我死去,便與她同棺。今生今世,已不能封她為後,若有來生,必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頭偕老,恩愛不疑。”


    “若我運氣好,還有一年可活,你難過什麽?”燕皇問。


    “這……這難道不該難過嗎?”我愣愣問。


    “誰都無法逃脫生老病死,朕也一樣。告訴你這件事,是想讓你心中有個準備,有什麽想做的事,趁這段時間,趕緊做了,朕為你撐腰。”


    “除了讓父皇好起來,我別無他想。”


    “生死是天命,無法逆轉,朕要是長生不老,豈不是成了老妖精?這些年,朕太累了。”


    “父皇真變成老妖精才好。”


    “說的什麽傻話,怎麽跟十二一樣?”燕皇笑道。


    “你既然知道了,就多來陪陪朕。反正你也不出宮,不如來朕這裏,還能學些東西。”


    “那我天天都來父皇這裏蹭飯。”


    “所以,婚期定在八月?”燕皇問。


    “我與王大力說清楚,如果他同意,就……就定下吧。”我遲疑著。


    “他會同意的。”燕皇胸有成竹,又道:


    “若不是怕他守孝耽擱婚期……”


    這話我真沒法接。


    知父莫若女。


    燕皇對誰都狠。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


    王大力的父母……唉。


    “你也別怕,朕並沒對他父母下手。老王脾氣火爆,戰場上虧損了身子,年紀也大了,拖不了多久,王琅他母親常年茹素,瘦成皮包骨,說不定會走在老王前頭。謝臨徽一直吊著王老夫人的命,應該能撐到年底。”


    燕皇一番話,讓我目瞪口呆。


    “除了稚安,王家還養了一個傻姑娘,以後留在王府或者送到莊子上養著便是,你不必在意。”燕皇道。


    “朕已著手為你建造公主府,堪輿圖拿去看。有什麽不喜歡的地方改了就是。”


    王稚安我倒是知道,是已故的王大公子的女兒,王大力的侄女。她父母雙亡,算命的說她八字輕,養在佛門才能活下去,年紀應該比我小一些,自小就住在城外的清月庵裏。


    傻姑娘我卻沒聽說過,想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父皇,你可有什麽心願未成?”


    “大約是看你出嫁罷。”


    “為你哥哥安全著想,朕不打算見他。蒼皇待他不錯,朕很放心。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他就越安全。”


    “父皇與我說說往事可好?”


    “……也好。”燕皇遲疑一會,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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