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這一聲喊的極為鬼魅,趙躍抬起頭來,瞧見侍女正拱身摻扶著一位風姿綽約的婦人。


    那年紀約莫三十五歲上下,雖說是素衣喪服,料子卻是華麗異常。麵上妝容素雅卻精致,紅唇稍稍染了一些胭脂,使得素麵妝容多了一些氣色。


    秦王楚不敢抬目瞧這旖旎婦人,垂首恭順喚了一聲,“母後。”


    這位便是被呂不韋用一句“色衰而愛弛”說服,而後收了子楚為義子的華陽太後。雖說已是有了年紀的美人,可樣貌保持得極好,特別是那高貴的氣質,即便是在眾位大臣之中也是撐得了場麵的人物。


    華陽太後離了侍女的摻扶,在一眾男子大臣中央站定,像極了綠葉之中襯托著紅花。


    “這模樣生的倒是不錯,放在七國之中,也難覓得這般好兒郎。”


    她隻垂眸瞧了一眼子楚懷中的趙政,而後便高高揚起脖子,對著子楚與趙政父子,話鋒一轉口中並不饒人,“隻可惜樣貌再好若,不是真的是也是無用的,終究是六年沒見了,楚兒還是好好的驗一驗,莫要一時受人蒙蔽錯認了人。”


    “母後說笑了,兒臣怎會不識得政兒,他生的與他母親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子楚手中抱緊了趙政,瞧著他胸口還在冒著血跡,心頭浮過一絲疼痛,目中終於變得堅定,而後強行繞過華陽太後,“母後還是讓一讓,不要耽擱政兒醫治的為好。”


    “父王,我沒事。”


    趙政自知現今的形勢,見了華陽太後,雖是傷重卻不能無禮,堅持讓父王將他放下來。那胸口之傷雖要不了他的命,卻疼得劇烈,他捂著胸口忍耐著疼痛跪下身去,額頭貼在地上行了重禮,“祖母。”


    趙躍本在子楚身側眼巴巴地護著趙小政,現今主子都跪下了,這個時代身為一隻小小奴隸,一旦失了禮,被那些個心血來潮拖出去砍了也是極有可能的。


    趙躍眼疾腿更快,畏畏縮縮在旁側依著趙政,學著他的樣子也跪了下來。


    華陽太後見了他這模樣,心中未鬆動半分,自知已經攔不住趙政入了王族族譜,卻還是堅持將他趕出秦國,一時間頗有劍拔弩張的味道,“念著他是為了祭奠昭襄王與孝文王兩位先王才不顧規矩迴了母國,予[1]可以不追究他的罪責,但先王下葬之後,便沒必要留下來,哪裏來的便送還哪裏去。”


    趙躍趴在地上,趙政沒起來她也不敢動。聽了這些陰陽怪氣的話,氣的真想唿那老妖婆一巴掌,雖長得尚可,卻是個十足尖酸刻薄沒有同情心之人。


    “太後此言差矣,公子政是秦人,當然是自秦而來……”


    呂不韋果然是奸商,能將聊死了的話接活也是一個本事,這話接得雖有些突兀卻話中有話。


    “呂相公,等著楚兒登基你便是這大秦的相邦,身為相邦應該知道質子出逃是何等危事。趙國若是趁著大秦國喪借著質子出逃之事舉兵攻擊大秦,那時公子政怕是要成了大秦的罪人了。更何況,按著血親,予是公子政之祖母,怎會不知骨肉親情?”華陽太後自然是見識過呂不韋本事,心中盤算著先認下趙政,待他被送還趙國,再想辦法除去。


    她小心仔細著自己的話語,瞧著那些人麵上泛著難色沒了反駁的能力,便滿意地拔高了音調,“為了大秦,萬不能因小失大,質子終歸是質子,予便做了這一迴壞人。喪期過後,還是送迴去的好,屆時予會親自備下厚禮讓趙王好生照顧政兒,絕不會委屈了他。”


    “太後說的是,質子出逃本就是重罪,這般處理也算合理,但……”呂不韋雙手交疊行禮之後,整個人已經變得輕鬆,他等的便是華陽太後開口認下趙政,“當初的文書可有說過公子政是質子?若有文書,請拿出來,老臣必定親自護送公子政返趙。”


    華陽太後瞧著呂不韋,此刻心中隱隱覺得不妙,“按著規矩,在質地出生的便是質子。”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呂不韋笑了笑,好在他一向思慮周全,從袖子裏掏出早已經準備好的羊皮文書,“太後,趙國的遣送國書在此,公子並不是私自出逃。太後屢次說到規矩,按著規矩,公子政是王上發妻的長公子,是嫡長子!”


    好在他事先備下一手,與趙王達成協議將趙政遣送迴秦國,並已取得趙王的親筆文書。隻是這文書中以趙姬為籌碼才能放了趙政,母在質地為妾,這對趙政來說不利甚至可以說是恥辱。


    呂不韋事先根本不敢將這文書拿給子楚看,為了篡改這文書上那幾個字他煞費苦心,特地請了能工巧匠直到昨夜才弄得完備,本想著子楚登基才拿出來,現今秦國上下重臣皆在此,為免夜長夢多,也沒有必要拖在那個時候了。


    華陽太後急忙接過那文書,瞧了之後,心中已經氣得不行,這呂不韋竟然算計她至此。然而,今日是殯期最後一日,在場的重要人物眾多,麵對著秦國王宮貴族以及幾乎所有的大臣,華陽太後隻好保持著風度,可她咽不下這口氣,好在她一直壓製著子楚未在族譜留有趙姬母子的名份。


    她笑了笑,麵上轉得和善,伸出手來撫了趙政的麵頰,怪不得子楚六年都忘不了那外頭的野夫人。雖沒見過他母親,單看他這樣貌便已經猜到他母親必是個狐媚一樣的人物,“呂公說笑了,既然有了文書,便去宗廟認祖歸宗好了,予無異議。隻是……他母親是個什麽人物?七子?八子?還是夫人?公子娶妻理應上報宗族,那趙姬可有經過王族的許可?若是隨便一個民間女子都能成了王後,那大秦豈不是成了笑柄。我們楚國的公主嫁過來也隻是一個夫人,她那樣來曆不明的女子頂多是個侍妾,根本無資格做王後。予的話放在前頭,若是叔公硬是偏袒那趙女,予第一個不答應。”


    “母後,怡兒雖是平民,但是趙國上下皆知她是寡人的發妻,若是迴了秦國便成了侍妾,那才是笑柄。”子楚心中雖早已知道趙姬成不了王後,但也不能被這般羞辱,“叔公,他們母子隨寡人吃過太多的苦楚,現今趙姬的位份決不能在羋夫人之下,這亦是寡人的底線。”


    那一眾庶長大臣議論紛紛,最後大庶長到底站了出來,“王上,今日是殯期末日,公子政歸來是喜事,不宜在喪禮上商談,不如喪期結束,王上登基之後再行廷議?”


    “莫不是當老夫這個長輩是個擺設?”老庶長一直未多言,幾個迴合下來倒也聽了個明白,拐杖重重擊下,“當年老夫是大庶長時,絕不是你們這般,隻拿著宮中的俸祿和稀泥,公子政之事已相當清楚,隻需駟車庶長選了吉時寫入宗譜,無需再行廷議。至於公子政之母,老臣的意見是與羋夫人同位,皆為夫人。”


    華陽太後聽了這個決議,雖是不滿,但隻要不立為王後,憑著她在朝中的勢力還是有許多勝算的,便對著子楚任著性子甩了寬大的袖子,“叔公既已發話,予便沒了異議,朝中之事還是王上決斷的好,予累了。”


    子楚雖早已過慣了這種“母慈子孝”的生活,卻還是暗自捏了一把汗,恭恭敬敬垂身行了禮之後,便喚了宮人安排宮車送她迴了華陽宮,可算把這一尊神送走了。子楚現今才深刻感受到威脅,這些年雖過得平和,若是秦國哪日真的成了“羋姓”的天下,那才是最可怕的。


    瞧著她離去的身影,子楚轉身便將趙政扶進了內室,再也不管那些大臣,迅速傳來醫官。


    那幾個庶長,倒還算有些良心,而今見了公子政入譜已成定局,殷殷切切跟著關心了趙政的傷勢。


    子楚瞧著這一屋子的人覺得心煩,便派了醫官說了病人需要靜養之類的話,將那一眾人盡數打發走了。


    這些年所受的苦以及那些無邊的猜忌一直壓抑著趙政,原先本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瞧著自己的父王如此,安逸之下,他張了張嘴隻問了一句,“父王可還記得蓮子之約?”


    “自然是記得,轉眼間,已足足送了六迴。”子楚接了醫官配製的傷藥,笑了笑,心中萬沒想到趙政果真是每年等著的,“今年秦國的氣候變了些,父王本想著拿去年的按時送過去,可想著與政兒說了是新結的蓮子,便一直等著蓮花結子成熟。雖誤了十來日,可也比弄虛作假強些,政兒自幼便不許父王騙人,父王一直記得。”


    趙躍低著身子在旁側侍候,瞧著趙小政格外地滿足的神色,她真想對秦王子楚補一句,你家兒子因為那晚的十日,命令她拔了所有礙眼的荷花,還揚言要把將來秦宮的一並拔了,現今恐怕又得換了,讓她把秦宮所有的池水裏都栽上荷花。


    雖是秋日,但秦地已經開始冷了,夜裏寒氣微微有些深重,蘄年宮是舉行祈福祭祀以及國喪等大型活動的宮殿,炭火充足。


    子楚特意命人備足炭火,等著室內溫暖起來才肯替他脫衣上藥。


    趙躍相當嫻熟地協助子楚解了趙小政的衣衫。許是父親麵前,趙政乖得想隻寶寶,等著上衣褪盡,也不知是不是炭火照的,麵上竟微微泛著紅。


    趙躍嘿嘿地笑了兩聲,而後瞧著子楚仔細地給他上藥。這子楚沉浸,眼中一直隻有趙政,終於發現了她這隻醜陋的電燈泡,“你是哪個宮中的女婢,怎麽如此眼生?”


    趙躍見了自己被點名,即刻乖乖跪下去答話,“王上,小趙是公子帶過來的丫頭,不是宮裏的。”


    趙政似乎已經記不起來趙躍何時跟過來的,竟然悶聲不響地悄悄隨著他摸進深宮要地,想著趙躍母親本就是父親的舊屬,便也沒瞞著他,“父王,小趙是姑姑的女兒。”


    子楚怔了怔,想瞧清趙躍的樣貌,卻發覺是徒勞,這樣子醜的,他著實不敢認下來,不過那雙眼睛確實長得像析琴。


    趙躍摸了摸自己又腫又胖的臉,露出一口大白牙,“我長得頗像我阿母,就是胖了一些。”


    子楚“嗯”了一聲,又仔細瞧了趙躍幾眼,而今知道析琴將她送過來,心中便已經明了,那個幾乎快被塵封的計劃是時候實施了。他安慰了趙政幾句,隨後便借口去守喪,離了內室。


    等著子楚走了,趙政心滿意足地對著窗子前的一池秋水,心情大好,“小趙,明年多植一些蓮花吧!”


    某小趙剛偷偷端起茶水解渴,險些一口水嗆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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