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星樓,從神話時代起便隻允許教皇與雅典娜踏入的禁地。


    自古以來,圍繞著這個地方,各種亂七八糟的傳說和謠言從來沒有斷過——有人認為裏麵藏著神族的財寶,有人認為裏麵放滿了寫著禁忌咒語的書本、羊皮卷和泥板書,甚至有人認為那裏其實是個堆滿了屍骨的秘密處刑場。


    不過現實往往是令人大跌眼鏡的。


    對於曆代教皇而言,漫長的歲月足夠令他們對占星樓的敬畏和虔誠消失殆盡,再怎麽神聖且不容他人進入的地方,一呆兩百多年,什麽新鮮感都沒了。到最後,占星樓基本都會淪為教皇們的私人倉庫,以至於每次新的教皇繼任後,都要花上好長時間把各種沒用的破爛扔掉騰出空間,然後在兩百多年裏再次一點一點用新的破爛填滿它。


    此時此刻,我正對著手上一個打開的小盒子撓頭。


    一開始,我以為這個貼著雅典娜封條的精致盒子裏是神血神器之類的貴重物品,打開後發現裏麵墊著細軟的絲綢和幹燥劑,似乎包裹著什麽扁扁的很薄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揭開一看,是幾十塊很薄的長條金屬片,上麵留著許多彎彎曲曲的線條,像是用針一類的東西劃出來的,看著很像心電圖的波紋。


    但是無論我怎麽翻來覆去地檢查,這些東西就是很普通的鋁箔而已,隻看材質實在沒什麽特殊的,那麽留在上麵的波紋刻痕應該才是重點,能被珍而珍重地保存起來,其中應該記錄了什麽特別珍貴的東西吧。


    抱著那個小盒子迴到教皇殿的辦公室,今天工作量少,艾俄洛斯難得不用在辦公室裏熬通宵,這會兒正在自己的寢室裏半躺在椅子上看書。我琢磨著這人早年作為正統教皇繼承人,被史昂傳授了極其龐大的知識量,沒準兒能看出來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麽,所以敲敲門進去了。


    艾俄洛斯聽我說完來意,接過小盒子打開,撚起那些薄薄的鋁箔仔細翻看,片刻後有些驚訝地開口:“這些……好像都是錄音啊。”


    “錄音?”我有些難以置信,在我的記憶裏錄音的載體應該是光盤磁帶收音機之類的東西,更早一些就是民國片裏常見的留聲機了,無論哪個都無法跟眼前的薄金屬片聯係在一起。


    艾俄洛斯看出我的疑惑,解釋道:“這可以說是人類最早的錄音手段,以聲波振記器將聲音產生的震動記錄在鋁箔上,不過那個時候還沒有播放這種錄音的手段,所以更接近於一種記錄聲音的實驗。”


    我頓時來了興致:“那以現代手段,應該有辦法將這些古老的聲音複原出來吧?”


    “可以啊,不過應該要找專業人士。”艾俄洛斯把小盒子還給我,“全世界重要機構聯係方式放在辦公室的哪個位置就不用我告訴你了吧?感興趣就自己去聯絡他們吧。”


    後續一頓無比麻煩的折騰後,某個總部位於美國的實驗團隊終於送迴了所有複原後的錄音,不過他們也在郵件裏強調,這些鋁箔雖然保存得非常完好,但是礙於一百多年前的錄音技術實在太不成熟,他們動用了最頂尖的設備也隻能還原出大約40%的內容。另一方麵,他們非常好奇數量如此巨大的錄音鋁箔究竟是在哪裏發現的,從碳十四測定的年代來看,它們和聲波振記器是同一個時期的產物,可以說,它們的存在刷新了已知人類最早的錄音記錄。


    我向他們匯去了豐厚的報酬,同時以聖域的名義迴了一封感謝郵件,話裏話外暗示他們最好不要深究這個問題,所有相關的實驗記錄必須全部銷毀,對方很識趣地沒有追問。


    接下來就是解密時間了,我掏出寄迴來的光碟放進了隨身聽,然後小心地調整音量大小,免得被耳機裏突然炸裂的噪音嚇到。寄迴來的文件裏詳細記錄了音頻的所有內容,還按照刻錄順序編上了號,我比對著文件,開始傾聽。


    一開始是一連串細小的刺音,有點像電流幹擾的噪音,持續了大概幾秒鍾,我終於聽到了一個遲疑的聲音:“呃……這樣就可以了嗎?”


    雖然嚴重失真,但我還是聽出來了,那是史昂的聲音!想來也是,在那個人類剛摸索到錄音技術的年代就有機會接觸到它的,也隻有教皇這種級別的人物了。


    後麵的音頻都是斷斷續續的,夾雜著各種雜音,史昂偶爾才會說上一兩句話,內容幾乎沒有任何營養可言,瑣瑣碎碎的,夾著各種驚訝和感慨,我幾乎都能腦補出這麽個畫麵來——一個百歲老人對著那台新發明出來的機器左右擺弄,始終不得要領又不敢亂碰,小心翼翼的姿態簡直像在對待一個初生的小嬰兒,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弄壞了。


    最開始的試音之後,史昂似乎終於弄明白了竅門,錄音的長度明顯增加了不少,我聽著那個低沉而華美的聲音以古老的腔調緩慢唱誦《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的詩篇,頗有幾分恍如隔世的感慨,這可是來自一百多年前的聲音啊。


    音頻的最後一段也是最清晰的一段,我聽到了一聲歎息:“童虎,這個東西要是早個一百年發明出來就好了……可惜你不能離開五老峰,機器太嬌貴了,我不敢亂動它,否則一定讓你也長長見識。”


    哢噠一聲,光盤停止了轉動,錄音到此為止。


    我躺在床上發了半天呆,然後把隨身聽調成了循環播放模式,繼續聽了很久。


    後來我懷著極大的熱情把占星樓的每個角落都翻了個遍,又找到了不少鋁箔筒、鋼絲唱片和磁帶,史昂過去一百多年的日常生活就這樣逐漸展現在我麵前。


    這些被珍藏起來的聲音幾乎都是各種零零碎碎的生活細節——不知道哪裏的市集熱鬧的叫賣聲,小溪潺潺的流水聲,廬山大瀑布的轟鳴聲,經幡在高原的長風中抖動翻飛,藏民搖著轉經筒虔誠地在朝聖的道路上前行。


    而那些磁帶上幾乎都貼滿了標簽,記錄著每一個由他親手接到聖域撫育長大的孩子們成長的軌跡,我翻出來挨個聽了一遍,隻能感慨真是歲月催人老,要不是上麵清晰的注釋,打死我都不敢相信那個哭得稀裏嘩啦一直在喊“哥哥”的小奶音居然是艾歐裏亞,裏麵還夾雜著手忙腳亂換床單的動靜,跟打仗似的,一片混亂中不知道是誰在大聲嚷嚷:“史昂大人您別笑了!快把錄音機放下!哎呀他又尿了——”


    我愉悅地挨個收聽——卡妙第一次在聖域過生日被米羅帶頭糊了一臉奶油,一怒之下竟然撲上去狠狠咬了一口對方的胳膊,緊接著倆人就扭打著滾成了一團;在一個房間裏午睡的迪斯修羅阿布一直在用自己的母語說夢話,而且都試圖把別人踹下去獨占小床,最後兩聲悶響和驚叫宣告了阿布羅狄的勝利;阿魯迪巴在一個空曠的場地裏用葡萄牙語做著天主教的彌撒,背景裏隱隱約約能聽到女人的哭泣和祈禱,希望她的孩子能平安度過一生;沙加一邊翻著書頁一邊嘴裏不知道在嘀咕什麽,沒過多久咕咚一聲悶響,緊接著就響起了清晰的唿嚕聲。


    最後我翻出了一張幾乎是嶄新的磁帶,外麵的塑料殼上用黑色油性筆寫著一句話——


    “未來送給小穆的禮物,史昂於1966年錄音留念。”


    我想了想,沒有拆封,而是直接把它送給了穆,他顯得非常驚訝,顯然從來沒聽說過這個東西,馬上把它放進了收音機,我本來還想著迴避一下,但是他堅持讓我留下來。


    很快磁帶開始轉動,蒼老的聲音從中緩緩流淌而出——


    “……我終於等到了這個時代的白羊座,這意味著新的傳承又將從我的手中開始。”


    “從教皇的角度出發,我希望這個孩子能盡快長大,繼承白羊座的所有技能,同時繼承聖衣修複的技術,在未來的戰爭中承擔起他應有的責任;可是從一個長輩的角度,我希望他遠離一切紛爭,在遠離塵囂的嘉米爾淨土度過歡喜無憂的一生。”


    “不知從何時起,我心中一直存著一個模糊的預感,無論他將來的人生如何度過,我都無法再看到了。無論我如何不甘心,衰老和死亡最終會帶走我的一切,未來始終是掌握在年輕人手裏的,我相信他們可以創造一個我們這些老頭子無法想象的美好未來。”


    “如果我能有幸活到他成年的時候,這盒磁帶將會和其他禮物一起寄出——生日快樂,小穆。”


    “……恩師,謝謝您。”穆眼中的淚水幾乎無法抑製,“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我抬頭看了一眼門外,史昂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門口,在一片和熙的陽光籠罩中微笑著注視著我們,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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