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安置點這天格外熱鬧,弗洛迪忙裏忙外指揮家仆們幫忙騰出條件最好的幾個房間,將從山上逃下來的這批人安置進去。當他看見逃亡大部隊裏那個藍發少女時,懸在心口的大石頭終於落地了,他剛想開口對莉菲雅說兩句話就被她焦急地打斷了:“有什麽私事等一會兒再說,先把傷員安排好,女王也受傷了,大家都需要休息……”


    “我沒事。”希露達伸手摸了摸莉菲雅的頭發。然而實際上,因為長期睡眠不足和心情焦慮,兩個人幾乎都瘦脫了形。


    辛慕爾踮著腳左顧右盼,好不容易瞄見人群裏那頭顯眼的紅發,頓時激動得眼淚都飆出來了,不顧一切擠過去衝過去一頭撲進哥哥懷裏:“哥哥啊嗚嗚嗚……我以為我這次死定了嗚嗚嗚……”


    蘇魯特同樣眼淚汪汪地抱著妹妹使勁唿嚕:“嗚嗚嗚沒事真是太好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跟爸爸媽媽交代……誒不對啊?”他忽然拉開距離仔細打量了一下妹妹的身材,“你怎麽好像還胖了點?監獄的夥食這麽好的嘛?”


    辛慕爾:“……你還是去死吧。”


    安德烈亞斯一落地就馬不停蹄地給所有人做檢查,連口水都顧不上喝。居民們顯然都認出了這位經常給他們看診的宮廷醫師,自發組織起來為他打下手。


    杜魯抱著巴德爾已經僵硬的瘦小身軀小聲詢問居民,哪裏有相對平坦的地方可以讓這個苦命的孩子睡得踏實一些。可是戒嚴期頒布的時候所有居民下來得都很匆忙,自然不可能有人把棺木之類的東西帶下來,總不能直接在地上挖個坑就埋了吧,那也太慘了點。


    這時路邊掩埋在雪堆裏的半枯樹木忽然開始抽條生長,然後違背物理常識直接發育成了方形,中間凹了一塊下去,正好夠躺一個人。所有人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完全超出常理的事情,看著樹木四周伸出細長的藤蔓把巴德爾卷走,放進樹心封閉起來,然後繼續生長出了茂密的樹冠和發達的根係,隱藏在枝葉中的花蕾飛速綻放,開出了無數純潔無瑕的白色玫瑰,為這片飽受苦難的土地增添了僅有的一點希望的色彩。


    “……神跡!是神跡啊!”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人群起了輕微的騷動,好幾個年紀大的老人更是激動得雙手合十匍匐在地,虔誠地跪拜。


    我靠在幾十米外的一間屋子門口,沉默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然後又看了一眼還躺在屋子裏休息的阿布羅狄,他臉色依然蒼白得嚇人。卡妙給他又加了一層被子,推門出來看到那顆生機盎然的大樹,也沉默了。


    我又扭頭看向那群圍著樹跪拜流淚的白發蒼蒼的信徒,隻覺得諷刺到了極點——他們畢生都在拚命祈禱的奧丁大神,在這場毀天滅地的災難中,從頭到尾都沒有顯露過哪怕一點點神跡。無論是孜孜不倦搞事的海鬥士,還是累死累活擦屁股的聖鬥士,都不過是一群人類罷了。


    卡妙忽然輕聲說了幾句什麽,但是風雪唿嘯聲太大了,所以我隻能勉強聽到一點點——


    il n’est pas de sauveurs suprêmes


    ni dieu,ni césar,ni tribun,


    producteurs,sauvons-nous nous-mêmes


    décrétons le salutmun……


    一聲長歎——如果神棄世人,世人仍需尊神?


    另一間屋子裏擠了不少人,相當熱鬧。


    安德烈亞斯留下了一些包紮藥物和補充體力的藥劑給莉菲雅,接下來的事情作為男士他就不僭越了。走到外廳,深藍長發的青年立刻走上來向他詢問:“莉菲雅……她真的沒事麽?”


    “弗洛迪先生,您真的不用緊張。很幸運,莉菲雅小姐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不過頻繁遭受驚嚇,她的精神難免波動,您一定要多陪她聊聊天,這樣對你對她都好。”安德烈亞斯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如果您需要二人世界,我們可以馬上迴避。”


    坐在壁爐前給自己纏繃帶的西格蒙德一個沒憋住笑出聲來,然後被弟弟捶了一下肩膀,連忙閉嘴,但是依舊不忘衝臉已經紅透的弗洛迪擠眉弄眼:“哎,這裏是個人都看出來你對那丫頭有意思了,要表白就趕緊的!你看莉菲雅上次出門碰到白羊座那個激動啊,再不宣誓主權,人家小姑娘就嫁到聖域去了!”


    弗洛迪氣得衝上來錘他的腦袋:“不許胡說!我……我等她休息好了再講這些不行啊?!”


    捷克弗裏德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小孩子打架般的場景,想勸都不好勸,扭頭對安德烈亞斯說:“哥哥看來恢複得挺好的,都有精力開別人的玩笑了。”


    安德烈亞斯合上自己的藥箱,十分淡定:“這樣不是很好嘛,比起□□上的損傷,精神上的傷痛才是最難治愈的。”


    捷克弗裏德沉默了,隻是稍微迴想一下那種被控製心神滿腦子隻剩下殺戮的狀態,他就忍不住戰栗——那真的是我會做出來的事情嗎?


    緊閉的大門忽然被人打開了,外麵的風雪灌了進來,眾人打了個哆嗦集體抬頭,然後都愣住了,來人一身紫色的鎧甲,隔著幾乎擋住整張臉的麵罩安靜地注視著屋子裏的眾人。


    弗洛迪驚喜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烏特迦?你也平安無事嗎,太好了,我聽莉菲雅說你為了保護她逃出去被追殺了,下來的大部隊裏也沒有看到你,我一直都很擔心……唉?你們這是幹什麽?!”他驚愕地看著兄弟倆同時起身在一瞬間披掛上了神鬥衣,西格蒙德更是伸手一把將他推到身後,亮出兵器直指對方,“那個時候你突然出現攻擊我們,到底想幹什麽?!”


    捷克弗裏德眼神示意哥哥先別輕舉妄動,沉聲道:“我聽那些聖鬥士說,你還曾經給他們指路到監獄去救人。所以你引開神使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一直行蹤不明?”


    烏特迦看了看周圍,緩緩抬手把自己的麵罩摘了下來,露出一張慘白泛青的麵孔,左臉頰上爬滿了深紫色的詭異花紋,還像有生命一般在閃動。


    他終於開口說話,聲音虛無縹緲得好似一陣青煙:“作為仙宮的影衛,我從一開始就對那個突然出現的海皇神使抱有懷疑的態度,嚐試著調查他,但是我沒想到他會那麽心狠手辣,強迫女王帶上尼伯龍根指環後又一路追殺不小心看到他的莉菲雅,我帶著她拚命往外逃,為了讓她活下來去找弗洛迪報信,故意把神使引到另一條岔路上,然後……我就被他殺了。”


    烏特迦伸手撫過臉上的花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動用了仙宮的禁術,向死亡女神海拉獻祭自己的靈魂,換取短時間內以恩赫裏亞(einheriar)身份複活,隨後我就一直在仙宮四處打探情報,因為我已經不是活人了,即使是神使也很難察覺我的存在,我才得以了解到很多東西……不過現在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你們應該都知道了。”


    “看到你們都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但是很抱歉,我一個人的力量還是太薄弱,救不了所有的人。” 烏特迦嘴角浮起一絲淺笑,閉上了眼睛,“……時間到了,一旦開口說話意味著契約終止,我必須迴到死人的國度去了……”


    他的身軀漸漸透明,化成了無數淡紫色的星屑消失在空氣中。


    屋子裏的人相顧無言。


    西格蒙德突然一腳踢開房門衝了出去,片刻後外麵傳來了他悲憤的嘶吼。


    莉菲雅背靠內間的大門無力地滑坐在地板上,捂著臉痛哭失聲。希露達什麽都沒說,隻是緊緊把她摟在懷裏,任由淚水把衣服的前襟打濕。


    仙宮的爛攤子還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收拾,不過當聖域方麵提出增派援手和款項幫助重建的時候,希露達的反應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我們打算遷徙到其他地方居住,不需要再重建了。”希露達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闡述道,“誠然,千百年來我們遵守祖先的遺訓留在這片土地上,以最虔誠的姿態等候奧丁大神的降臨,可是如今仙宮遭此大劫,那麽多信徒拚命乞求他現身護佑,卻什麽都沒有等到,這樣一來我們所遭受的苦難又有什麽意義呢?奧丁大神根本就不會理會我們的死活啊!”


    她傷心地搖了搖頭:“現在想來,那些記載於史冊的神跡,恐怕也是曆代統治者安撫人心的謊言吧。可我終究還是要為他們生存考慮,如果虛無縹緲的神無法帶給人民福祉,那留在這裏也沒有意義了,還不如專注活在當下。”


    我記錄下她的懇求,寫在貓頭鷹信紙上,手指一彈讓它自己飛走,然後把剩下的信紙遞給希露達:“我知道了,但是既然雅典娜已經了解這裏發生的事端始末,她就一定會竭盡所能為您和這裏的居民提供幫助,如果在安置人員的過程中缺少人手和資金,您可以隨時向聖域提出要求。”


    她提起裙擺向我行禮:“請轉告雅典娜,仙宮人民永遠不會忘記她的恩澤,當這裏的事情告一段落後,我一定會親自登門致謝。”


    又等了一天,確認阿布羅狄的傷勢已經完全恢複,我們就直接被史昂大爺的念動力扔迴了聖域,他自己優哉遊哉地迴廬山喝茶去了。


    他喵的,你個護短的糟老頭子壞得很,就知道把你徒弟扔到白羊宮門口,他是方便了,那我們仨怎麽辦?!累死累活從北歐出差迴來想迴個家還得自己爬樓梯?!


    攀登的過程實在過於痛苦,我不想再提,你們隻要知道我幾乎是爬進教皇殿的就行了……


    艾俄洛斯不見蹤影,估計還在辦公室裏和漫天飛舞的文件搏鬥,我拖著沉重的雙腿穿過走廊,溜進自己的房間裏隨便找了套換洗衣物,然後直奔教皇殿深處的豪華浴池,反正裏麵的水源是活的隨時隨地都能用。


    伸手試了試水溫,用五秒鍾時間拿小宇宙把溫度加熱到最舒適的狀態,我飛快地扒掉髒衣服一頭撲了進去,然後抄起洗發水開始搓洗頭發上幹掉的血跡——哎喲喂心疼死老子了,好不容易才能留到長發及腰,這頓折騰下來肯定又要開叉了……


    一頓收拾之後,我終於恢複了清爽的狀態,把沾滿了血跡和泥土的髒衣服就地銷毀,晃晃悠悠地溜達迴自己的房間,直奔床鋪掀開被子就鑽進去補覺。他奶奶的,沒睡夠之前誰也別想叫老子起床!雅典娜都不行!


    再往後的事情就乏善可陳了,弗萊婭收到姐姐平安的消息後,和哈根一起趕迴到了仙宮。又過了大概一個月,姐妹倆再次造訪聖域,考慮到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再爬一趟十二宮的樓梯實在太不人道,紗織貼心地把會麵地點放在了白羊宮,雙方進行了友好的會談與協商,憶往昔崢嶸歲月,攜手共奔未來。


    然而大家心裏都清楚,這件事,遠沒到結束的時候。


    希臘,梭羅家族宅邸。


    朱利安從床上驚醒,然後痛苦地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頭。自從父親去世後,家族的重擔全部壓在了自己的身上,來自四麵八方的注視讓他根本沒有喘息的時間,如今已是連睡夢都無法保證他的安寧了。


    他呆呆地看著窗外一片靜謐的夜色,頹然捂住額頭。


    父親說過,梭羅家族在神話時代便與海皇波塞冬簽訂了契約,在他的庇佑下,他們將永遠占據海上霸主的位置。直到這個時代,梭羅家族依然牢牢掌控著世上絕大多數海洋經濟命脈,被所有人敬畏地稱作“船王家族”。


    作為這艘行駛了千年的船隻新一任的掌舵者,朱利安深知想要把控好它需要付出多少心血,對於一個少年人來說,這份責任終究還是沉重了些。


    可是他根本就沒有退路。


    朱利安揉了揉太陽穴,重新躺迴床上強迫自己閉上眼。還有兩個月,就是他的十六歲生日了,到時候他必須以最完美的姿態麵對全世界的檢驗。


    窗外隱隱約約的海浪聲成了最好的搖籃曲,陪伴這位年輕的船王安穩入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聖鬥士]醫鬧什麽的真是太討厭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雲秘色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雲秘色瓷並收藏[聖鬥士]醫鬧什麽的真是太討厭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