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個人死了,他就應當被曆史所掩埋,被人們所遺忘,永遠消失在這萬丈紅塵之中,煙消雲散。


    但凡有一人記掛在心中,那這個人便不算是死了。


    就讓我死了吧。雲瀝看著眼前的嬰沛頗為粗暴的在泥土中插上了一塊墓碑,上麵赫然幾個大字,明晃晃的刺著雲瀝的眼睛。


    沒有屍體,嬰沛就在雲瀝訝異的眼神中拿出了雲瀝小時候玩過的一個撥浪鼓,然後放進了她費了半天勁兒挖出的坑裏。


    墓碑是嬰沛出去買的,這年頭,做這種生意的人並不少。而字是嬰沛用靈語自己刻上去的。


    雲瀝大概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死後”的這一切,竟是自己早已經忘的差不多的一個兒時玩伴一手操辦的。


    他也不知是該感慨還是感動了,感慨此時除了她無人管已經死了的無間魔尊,感動是居然還有人能為自己操辦這些事。


    總之就是很複雜。


    嬰沛全程一句話沒說,仿佛埋葬的是她自己一樣。


    “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和瀝哥哥認識了。”


    一邊拿著鏟子將墓碑邊上的土往裏鏟了鏟,嬰沛用袖子擦了擦臉,像是在同雲瀝說,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一直跟在雲瀝身後的小傻子此時也安安靜靜的不說一句煞風景的話了,拽著雲瀝的袖子乖乖的躲在他的身後,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嬰沛。


    “那個時候,我們家家道中落,母親怕我受苦,便將我寄養在了我一個姨母家中。而我那個姨母,便是瀝哥哥的母親。”


    “那時我在九幽森羅的皇宮第一次見到他。世人皆稱無間魔尊生來兇神惡煞之相……這倒確實不錯,第一眼見他的模樣,的確十分嚇人。”


    頓了頓,她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麽一般,側頭看向一旁的雲瀝“你第一次見到瀝哥哥的時候,有被他嚇到嗎?”


    雲瀝沒想到嬰沛會忽然問自己這個問題,怔了一下,接著點點頭,又迅速的搖了搖頭。


    嬰沛見雲瀝這麽個反應,像是被逗樂了一般輕笑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看雲瀝,又自顧自的說道:“真丟臉啊……當時我都被嚇哭了……不過後來我發現,不談相貌,瀝哥哥……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


    雲瀝聽到這有點不好意思……溫柔……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說他。


    “瀝哥哥對你們溫柔嗎?”嬰沛又轉過頭來,看向雲瀝,問道。


    “還……還好吧……”我對他們溫柔嗎?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他的溫柔,一般人也體會不到吧。”嬰沛無奈的笑了笑“瀝哥哥啊,其實人很好的,就是太笨拙了。”


    ……我笨?


    “怎麽說呢……?就是很多事情,事與願違吧……算了,我也講不明白,你是他的手下,我想你比我要熟悉他。”


    雲瀝尷尬的笑了笑,他自己還真不熟悉自己。


    不過,他真的沒想到,一個小姑娘,能念了他好幾百年的時光,即使知道他死了,還不死心。


    “在九幽森羅的皇宮裏那段時光,可能是我小時候最快樂的日子了吧。”嬰沛道:“後來我的家族遷離九幽森羅,路上遇到了劫持……我的父母為了保護我都被殺了……我在路上被一個路過的人救走,而那個人恰好是西臨洛氏的人,此後,我便被西臨洛氏家收養了。”


    “可西臨洛氏……”


    “收養我的人,便是義父。”嬰沛道:“我知道你想說四百年前的那場昌穎之變,西臨洛氏全族慘遭滅門之事……那時還是多虧瀝哥哥對先尊苦苦求情,才饒了西臨洛氏家唯一的子嗣一命,而義父因是門客身份,這才幸免於難。”


    她頓了頓,又道:“不過……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想當年那個靠瀝哥哥求情才活下來的孩子,現在都當上無間的魔尊了”


    西臨洛氏的洛芹。


    “我當初被義父救到洛家的時候,他也就同我一般大吧……甚至比我還小些。那時義父是洛氏一族的族長,也就是洛芹父親的門客,是洛芹的老師,我就老是和他搶義父……哈哈,都是些陳年舊事了。”


    歎了口氣,嬰沛道:“或許這也是義父為什麽不讓我出來找瀝哥哥的原因吧……縱然洛芹是極樂天扶上位的傀儡君主……但隻要他在那個位置上,沒有人幹涉他,何愁有一天不能自己獨攬大權呢。”


    “隻要他想。”嬰沛又補充道。


    “那你義父多慮了。”雲瀝道:“阿毗君已經死了,無法再幹涉他了。”


    嬰沛睫毛顫了顫。


    雲瀝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他輕咳兩聲,試圖挽迴,但一尋思,也好,就讓她徹底死心吧,長痛不如短痛。


    再後來,雲瀝又給自己燒了些紙錢……其實作為魔族,燒紙錢根本就沒用,也不知是不是從人族那學來的,總覺得即使是魔族,死後燒燒紙錢,也算是生者為死者的一點點悼念了。


    不過……給自己燒紙錢,雲瀝一邊將那黃紙扔到火裏,一邊在心裏喃喃,這樣搞不好老子真會折壽。


    或者就當自己……真的死了吧。


    雲瀝已經死了。


    兩個人迴軍營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隔著大老遠雲瀝便看到那一身白衣的人站在外麵,活像一個盼著兒孫迴來看看他的孤寡老人。


    “義父!”一旁嬰沛隔著大老遠叫道。


    “你還叫!”果不其然,訶梨勒怒了“你這一整天又跑哪去了!”


    “和殷兄弟出去逛了逛。”嬰沛一臉實誠。


    訶梨勒這才注意到一旁的雲瀝,怔了一下,臉色稍微有些緩和,道:“近來似乎有炎峒的士兵混入城內,今天一早還有人發現了他們的屍體,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這幾天你就別出去亂跑了,萬一出事我怎麽和君上交代?”


    “他也不在意我的死活啊。”嬰沛迴嗆道:“他現在當了魔尊了,連義父你都被發配到這亂地方搞治安了,你還覺得他會在乎我嗎?況且我和他關係從小就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少拿他來壓我了。”


    “你這孩子!”


    “你是他的老師,他又無親無故,你本就該身居右相之位,可現在隻讓你做個天司,你還在處處為他賣命。”嬰沛像是忽然上來脾氣了一般,頂撞訶梨勒“我看這樣,還不如放我去找瀝哥哥,讓他迴來帶我們把極樂天的人趕出去!”


    “胡鬧!”


    訶梨勒似是被人給說到了痛處,一抬手竟是要打嬰沛的樣子一般,雲瀝一見,剛想勸攔,忽又聽嬰沛道:“可惜,瀝哥哥已經死了。”


    訶梨勒抬起的手停滯在了半空中。


    “他確確實實,已經死了。”


    嬰沛吸了吸鼻子,道。


    “我已經沒有親人了……可現在他也不在了。”


    她抬頭看向訶梨勒。


    “他死了,你和洛芹,該是最高興的人吧。”


    說罷,嬰沛便繞過訶梨勒,頭也不迴的往訶梨勒的身後走去了。


    夕陽灑在她單薄的肩上,孤寂而又隱忍。


    直到嬰沛走出好遠,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時,訶梨勒的手依舊還僵在半空中,整個人半晌沒有動作。


    雲瀝站在旁邊,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說點什麽,小傻子這時候也學乖了,一句話沒說,安安靜靜的躲在他的身後。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瀝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她今天心情不太好……”


    “她是怎麽確認,阿毗君已經死了的。”


    沒等雲瀝說完,訶梨勒忽然問道。


    雲瀝一怔。


    繼而他才反應過來訶梨勒問的是什麽。他頓了頓,道:“你已有答案,又何必問我。”


    “哈。”訶梨勒輕笑一聲,方才一直抬著的手,握成了拳,這才一點一點地放了下來,隻是他的目光,仍是看著前方:


    “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


    雲瀝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道:“我以為她已經告訴你了。”


    “她沒告訴我。”訶梨勒道:“她從不把她知道的有關於阿毗君的任何事情告訴我……若我沒猜錯,你是阿毗君曾經的手下,冷鋒台一役的幸存者吧?”


    其實也差不多。雲瀝在心裏想道,繼而緩慢的點了點頭。


    “的確。”他道:“包括阿毗君已死的消息,也是我同她確認的。”


    訶梨勒聞言,轉過身來,看向雲瀝,剛想說話,那一直躲在雲瀝身後的小傻子忽然蹦出來,堂而皇之的擋到了雲瀝的身前,將他護在身後,大聲道:“你……你不許打他!”


    小傻子這忽然而來的舉動,雲瀝愣了,訶梨勒也愣了。


    而小傻子則是一臉氣鼓鼓的擋著雲瀝看向眼前的訶梨勒。


    過了半晌,還是雲瀝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小傻子雖然傻,體格卻是比雲瀝高了半個頭,之前小傻子一直彎著腰縮縮著,雲瀝都沒怎麽注意,如今這小傻子擋在自己的麵前,雲瀝這才發現。


    “他沒要打我,你緊張什麽。”將小傻子推開,雲瀝側頭看向小傻子,低聲道,繼而抬頭,看向訶梨勒,道:“我也知道你是現如今無間魔尊的親信,縱然我隻是一介小小士兵,但到底也是阿毗君的舊部,對現如今的無間魔尊有所威脅……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不聽!”一旁小傻子生氣的說道。


    雲瀝看了小傻子一眼,小傻子仍舊氣鼓鼓的樣子倒把雲瀝給逗樂了 。


    “我若真殺了你,你也無怨無悔?”


    反正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雲瀝有一搭沒一搭的想。不過,就是因為死過一次,才知道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雲瀝頓了頓,道:“如今你為刀俎我為魚肉,你要殺我我也無力反抗,不過……”


    他挑了挑眉:


    “不過,若是殺了我,你可能就會錯過一個為無間魔尊贏得民心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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