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間,院中的桐油鍋大大地燃燒著,紅光應襯著府中人的臉。


    每人手中雖握著的隻是一兩個饃饃,那桌子上擺著的隻是一碗熱白水,但這些跟隨汪永昭多年的人臉上的精神氣卻是很足,他們或蹲或坐,小聲地交談著,連得那幾個婆子也尖起了耳朵聽他們講話,聽這些曾來過這塊地方的人說起這裏以前的事。


    張小碗坐在主位座椅汪永昭的身邊,好奇地盯著那點亮了整個院子的大油鍋,那燃燒的火焰實在太旺太盛,美得讓她挪不開眼睛。


    好半會,她舔了舔幹澀的嘴,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轉過頭看著那目光深遂看著遠方的汪永昭,輕聲地問,“您備了很多油?”


    火是汪永昭點燃的,一根大木頭下去,半桶油倒下去,就有了熊熊通天的火光,真是驚豔了整個黑暗的天空,饒是看了已經好一會,張小碗都被這粗獷的美震驚得有些迴不過神。


    汪永昭迴頭看得她一眼,輕頷了一下首。


    這時,抱著汪懷慕在火邊看大火的江小山抱了汪懷慕迴來,張小碗伸手欲去抱他,卻被汪永昭攔手抱下。


    “萍婆。”


    “大人。”萍婆子忙走了過來。


    “帶小公子用膳,切兩塊牛肉片與他。”


    “是。”


    萍婆說著,便笑著抱了汪懷慕過來,她甚是疼愛汪懷慕,汪懷慕也很敬愛她,待她抱了他,他說道:“婆婆,我重,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罷。”


    萍婆子笑著道,“好,好,婆子知曉了。”


    她便放了他下來,小公子便與爹娘作了揖,這才讓她牽了他的手,乖乖去得一邊用晚膳去了。


    他走後,汪永昭扶了扶張小碗的腰,伸手別過她頰邊的散發,便伸手摟住了她,讓她靠在了他的身上。


    微笑著的張小碗收迴了看著小兒的視線,抬頭看得他一眼,輕聲地道,“我很歡喜您帶著我來這裏。”


    汪永昭聽得哼笑了一聲,也就這怪婦人,會歡喜他帶她來這荒僻貧瘠的地方。


    聽得他的嘲笑聲,張小碗也不語,隻是笑著看著那火光,伸出手從桌上拿了個還帶著餘溫的饃饃慢慢嚼著。


    五月的大漠邊疆,夜間也是冷得很,她裹了汪永昭的黑裘衣在外,倒也擔擋住了這股寒氣,現下這麽一靠,又沾染了幾許溫暖。


    她抬得頭,就可看見這無邊無際的黑色蒼穹,覺得她的心是這世從來未有過的自由。


    這一路來,廣闊的天空給了她活力,她覺得她被壓抑了半輩子的靈魂總算得以了喘息的空間,這一路她每每笑出來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真的在歡喜,而不是在戴著麵具在應對這個世間。


    “這時真好。”張小碗從天空收迴眼神,忍不住與汪永昭說道。


    汪永昭把她手中的那塊冷掉的饃饃拿到手中,塞到了口裏,待到咽下,喝過她拿過來的溫水,才道,“這幾日有風塵暴,風沙很大,以後出門要記得把帽子戴緊了,臉上也圍塊透氣的布。”


    “知曉了。”張小碗點頭。


    “過得幾日,待沙塵暴停歇了,我就要帶他們去前方探察,要得一些時日才迴。”汪永昭淡淡地道,“這上下的事,要你作主的不少,你自己定篤便罷,可知?”


    “知了。”


    “我走後,這三個鎮的人與物,都歸你管,也歸你處置……”汪永昭這時低了頭看她,“可怕?”


    張小碗笑著搖頭,“您知我的,不怕。”


    “你確也是未曾怕過誰。”汪永昭說到這笑了笑,他抬頭看得西方一會,又低頭朝得她輕輕地說道,“下月從南邊運來的第一批樹就會運來,我要帶三千人朝得周圍四處種樹,你可有法子,保得這幾千人的吃食?”


    “三千人?除去咱們這幾個鎮還要多三千人?”張小碗坐直了身,看得汪永昭朝她點了點頭。


    她的臉便沉了下來,思索了一會,才對汪永昭說,“要花不少銀子。”


    “都在你手中。”汪永昭淡道。


    “知了。”張小碗坐在那又想得一會,才次她苦笑著點了頭,許是心境寬了,她又朝得汪永昭有些埋怨地說,“有時我想這一切都是您想好了的,您早就把這安排好了,才不怕來到這個地兒。”


    胡家村的人,她家的兩個弟弟小寶小弟,做的就是這走南闖北的買賣,再有,汪永昭手中有一個龐大的馬幫,邊疆的那些守軍少半數也全是他能用得到的力量,這些人聯手起來,要把那物資運到這個地方,確也不是很難的事。


    這根線,一牽起來,隻要指揮得當,養活幾千人到一萬人,確也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


    她來之前,就已經為糧食做了相當大的準備,現下已有不少糧食朝得這邊運過來,到時再與得馬幫那邊商量一下,後續的糧食也可跟上。


    生活在這裏最大的問題就是錢財與水,銀子他們現在有,而水,他們確實是必須節約著用。


    接近沙漠的地方,真是水要比黃金貴。


    張小碗也知汪永昭派了人四處在找水源,也有幾處是快要找穩妥了的,現下不知的是那些地方出來的水,能不能解得了這幾鎮人用水問題。


    而這種樹,確也是必須要種的,可種下去了,它們也要水才能成活,這個問題,張小碗想汪永昭想必是想過了的。


    “老爺,”張小碗想得一會,拉過汪永昭的手握到自己的懷中暖著,臉帶思索與他道,“您瞧我這樣跟您說對不對,您找人瞧得了地方,把樹栽到那水源處,您看可行?”


    “嗯,可行。”


    這時下人們見得了他們談話,已經退出了院中,那帶刀靠牆的侍衛也全都退到了牆外執行,整個院子,就隻剩了他倆。


    汪永昭便把張小碗抱到了他的懷中,拉過他的厚披風裹住了她,讓她躺到他的懷裏,這才淡淡地說道,“你想的,都與我說說罷。”


    “是,”張小碗抬頭笑看了他一眼,迴得頭來沉思了一下,才接著道,“樹靠著水源好養活,待樹根伸到地下了,這些樹也盤得住水,年年月月的下來,樹成了林,一棵棵都活著,想來也盤得住不少水了……”


    汪永昭聞言便笑了,溫和地說道,“靠這些年年月月的行不通,我們能活得多少年?”


    “啊?”張小碗真是不解。


    “我與皇上請過令了,我尋好了最近的三處山林,皇上也答應借我邊疆的三萬兵士,幫我把那山林給我拆了過來。”


    拆了過來?


    張小碗張開了嘴,傻傻地迴過頭,傻傻地看著說得甚是輕描淡寫的汪永昭。


    “別擔心,”汪永昭卻是安慰她道,“那三萬兵士不會吃咱們的,喝咱們的,他們歸皇上管。”


    張小碗半晌都不知說何話才好,過得一會,她在心裏自嘲了一下自己這個鄉巴佬,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來也不知皇上是怎麽想你的,把你打發到這種地方,卻還幫著你移山,這是發配您呢,還是讓您來當土皇帝的。”


    汪永昭聽得笑了笑,他輕撫了一下她的黑發,在她耳邊喃喃道,“你當他好心?我日後還得去滄城去城替他訓軍練軍,人是他的人,兵是他的兵,出力的卻是我這個管著區區三個鎮的節度使。”


    *


    幾日間,汪永昭與張小碗交待了不少事,就帶兵出去了。


    張小碗忙得甚是厲害,隻得把汪懷慕托付給甄先生與萍婆子,她則帶著七婆與八婆忙碌了起來。


    她首當其衝的是要把幾個大庫房按物分管起來,也得看著物件一一按她的方式擺好放妥,邊還得處置著這鎮裏的大少各項事宜。


    這天她正在庫房歸置物件,聞管家的兒子大仲就跑過來朝得張小碗急叫,“夫人,夫人,大公子送東西來了……”


    “大公子?”張小碗聽得一怔。


    “哎喲,瞧我這嘴……”大仲見說得她不甚明白,忙抽了下自己的臉,道,“是善王千歲送箱子來了……”


    “懷善?”張小碗聽得立馬提起了裙子,急步往外走。


    “帷帽,夫人,您還沒戴上……”七婆與八婆忙拿了帕子遮帕上前,趕在門邊給張小碗穿戴好。


    張小碗急步前往了那前麵的正堂屋,她剛一進去,那領頭之人,一位臉邊有著小小一道刀痕的清秀青年便跪在了地上,笑著道,“末將龔行風給夫人請安。”


    “快快請起。”張小碗忙上前去扶,她把他真扶了起來,抬起紗布看得他兩眼,笑著道,“這就是懷善口中那位與他行兵打仗,還一起爬牆出外偷酒喝的義兄了?”


    “是末將。”龔行風一聽她這清脆的溫言聲,聲中還帶著笑,他天生帶笑的臉上笑意更重了。


    “便叫我幹娘罷。”張小碗微笑著道,便抬手摘了這帷帽,朝得他與屋內還跪著的兵說道,“都起,別站著,找個地方坐著歇著。”


    說著她便轉身,對得大仲道,“別去勞煩你爹了,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為府裏作點主了,現下去吩咐夥夫給這幾位小哥們去做點飯食,再叫得人把水給送過來讓他們喝幾口解解渴。”


    大仲一聽,喜得眼睛都亮了,躬著腰道了一聲“是”,就貓著腰快步走去了。


    速度快得張小碗再想喚他也來不及,隻得與身邊的八婆道,“你去吩咐一聲,抬得半隻羊烤好了,他們一路都行得辛苦了,讓他們吃頓飽的。”


    她說的是官話,這龔行風帶出來的八個兵士也是聽得懂這話的,聽罷後,竟全都齊齊咽了咽口水,發出了好大的吞咽聲,引得張小碗笑著過去看著他們道,“現下就饞上了?那可好,稍會我就不用擔心你們吃不下了。”


    龔行風聽得撓頭,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竟上前拉了她的袖子,與她說道,“您快來看看,懷善可是給您捎了不少好物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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