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穿著體麵,送銀子的人一走,冷著臉的汪懷善就轉過頭死死地盯住了張小碗。


    張小碗沉默地看著他。


    “把銀子丟了,丟了!”小老虎厲著臉,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在這一刻,張小碗甚至看到了他額頭上那青筋猛烈突起的形狀。


    他憤怒得怕是真要殺人了吧?


    張小碗把那裝有銀子的包袱打開,她掃了一眼,看得出那至少有一百兩。


    她隻掃了一眼,然後專注在看著她的暴怒邊緣的兒子,盡力理智地與他慢慢說道,“這銀子扔走了,你與我受的苦就白受了,他當他送了銀子就已是對你是盡了責任,而我們把銀子扔走了,受苦的卻是我們,苦的是我們,他不會因為我們沒用他的銀子,他就會覺得受了報複,你說呢?”


    “我不管他怎麽想的,我就是不想用他的銀子……”小老虎握著拳的手是顫抖的,他厲聲喊出這句話後,眼淚卻從他的眼睛裏掉了出來。


    張小碗輕籲了一口氣,她撇過頭看著另一方,這才讓痛得五髒六腑都在疼痛的身體好受了一點,這才有力氣繼續說話,“那就扔吧。”


    扔吧扔吧,隻要他能好受,這銀子要不要都無所謂。


    張小碗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假裝若無其事地起了身,拿起那放在桌上的包袱,把它打好結,拿起準備去扔掉。


    “扔到後麵的那條河裏吧?”張小碗朝小老虎笑了笑,輕聲問他,在他麵前證明著她是什麽事都是隨他的,在她心裏,隻有他才是最重要的。


    他在她心裏是如此獨一無二。


    看著自己在他娘要親那溫柔的眼睛裏的影子,汪懷善什麽話都沒說,他隻是用那張帶有淒厲的小臉看著張小碗,眼睛木得毫無神彩。


    張小碗不能再多看這張小臉一眼,她下意識挺起頭,挺了挺胸,拿起包袱出門。


    她走了幾步後,見他跟了上來,她牽住了他的手……


    在那一刹間,張小碗被他冰冷小手的觸感驚得手都顫抖了兩下,可是,哪怕此時的她連神經都在嘶嘶地嗷叫著痛苦,她還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拉著兒子若無其事地往後麵的河邊走。


    一路母子都很是沉默,到了河邊,張小碗把包袱要往下扔時,小老虎伸出了手,拉了她一下。


    張小碗轉過頭看著他,看到她隻有六歲的兒子輕輕地和她說,“留著吧,娘,你說得對,他不在乎我們,我們也無需在乎他,何必跟他生氣呢?”


    張小碗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咱們迴去吧。”小老虎拿過她手中的包袱,還背在了自己的身上,還拉過張小碗的手,帶著她往迴走。


    隻是迴去時那匆匆的腳步還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當夜,小老虎在自己“我要殺了你”的喊聲中驚醒,當他轉過頭,看著黑暗中靜在他身邊,似在靜靜看著他的女人,他帶著濤天的恨意一字一句地對她說,“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他,我以後定要他生不如死。”


    “嗯,好。”那個女人用她溫暖的手撫弄上了他的臉,用著能讓他安心的平靜口氣對他說,“為了以後,再睡一會吧。”


    汪懷善轉迴臉,點了一下頭。


    好久後,他對他娘說,“娘,你等我睡著再走,你再陪我一會。”


    那黑暗中的女人輕笑了起來,“娘等你睡好再走,你好好睡吧,娘正在想,明早是要給你烙蘿卜餅吃呢,還是給你煮稀飯吃呢。”


    汪懷善一聽,覺得肚子依稀都點餓了起來,他仔細地想了想,說,“都做吧,我想吃娘做的稀飯,蘿卜餅也要吃三個,那餅你多給我做幾個,我明天要帶去學堂給宗明他們吃。”


    “要多做幾個呢?”他娘帶笑的聲音讓汪懷善覺得胸中那激昂得讓他想大吼大叫的東西此時漸漸平歇了。


    他又仔細想了想,算了算人數,有些抱歉地和他娘說,“要十個呢,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一會兒就做好了,你快快睡,明天還要上學堂呢,要是在學堂上犯了瞌睡,孟先生怕是要說你的不是。”


    “是呢,會呢,孟先生會打手板心。”想起那對他格外嚴厲,卻會把他留下堂跟他解釋學問的先生,汪懷善不禁笑了起來,還對他娘說,“娘你再多做幾個餅,我給先生也吃兩個。”


    “好,一共是十五個吧?”


    “嗯。”


    “那娘還多做五個吧,你給你刀叔家送五個過去。”


    “嗯……”


    “娘還想明天待你從學堂迴來,給你做辣子雞吃呢,你可要吃?”


    “嗯……”


    這聲迴答張小碗的,是她兒子帶有鼻音的輕嗯聲,慢慢地,那剛剛那用帶著殺意的口氣大叫著醒來的孩子終於又睡著了。


    等他睡得安寧了,張小碗這才慢慢地把手伸到他的頰邊,怕驚醒他,她都不敢放在他的臉上,在黑暗中她看著此時她看不清的臉,她隻能自己笑笑,輕輕地與睡夢中的他說,“你別怕,娘一直在你身邊,乖乖睡,好好睡,好不好?”


    迴答她的,是小老虎那細細柔柔的輕鼾聲,張小碗倚在牆壁上靜靜地聽著,良久後,她疲憊地閉上了她的眼睛。


    汪家的人啊,真是,個個都如此可怕。


    **


    得了那百兩銀子,張小碗也無須想著要去山中了,有了銀子,很多事也方便了許多,她買了些肉,做了不少熟肉幹,給胡家族裏的長輩,還有小老虎的先生各送了二十斤。


    那些與小老虎玩得好的同伴的家中,她各送了五斤。


    買了不少肉,再加上做的肉幹也頗費時間,所以張小碗是花了相大的功夫才把這些全做了出來,每家每戶都讓小老虎自己親自送上門去。


    小老虎人小,但接人待物卻在這一樁一樁事件磨礪了出來,盡管胡家不少族人想不明白為什麽那京中的汪家不把此等非池中之物的孩兒接迴去教養,但見著汪懷善了,卻還是相當樂於接受他的。


    受了他送上門來的那一丁點好暫且不說,另外的就是如不出意外,待這孩子將來長大了,看他的脾性,定也不是個忘恩負義的。


    如此,這時間一相處下來,胡家族裏的上下,倒把小老虎當成了半個族裏人了,胡九刀的族叔甚至私下跟胡九刀說,“我看他家的修金明年也無需特意給了,就當是族裏人看待。”


    胡九刀當下聽了就站起給他這族叔磕頭,磕得他這族叔哭笑不得,“你這是代誰磕啊?”


    “代他,代他,他是我小友嘛。”胡九刀笑得胳腮胡子都一翹一翹的。


    他族叔,也就是胡家族長笑歎道,“你啊,是個傻的,偏生運程好,這一個個碰上的人都是不凡的。”


    胡九刀也不是真傻,聽族叔這口氣,連帶的還誇上了他自己找的媳婦身上了,又要起身給他族叔磕頭了,還好他族叔攔住了他,要不這人這頭又得再磕上一遍。


    **


    待到入冬,胡九刀族叔在外當鏢師的大兒子胡大迴來了,汪懷善迴家跟她說他想跟胡大師父習武,張小碗正想腆著臉去求胡娘子一趟,胡娘子卻上了門,利落地跟她說道,“嫂子,我們族裏那堂哥見你兒子是習武的好苗子,讓我來跟您說一下,看舍不舍得把他讓給他當個徒弟……”


    張小碗真是驚了,驚過之後對著胡娘子苦笑說,“這昨兒迴來說他還想跟著胡師父學武呢,我正要上門去求你,你卻上門了,真是讓我不知說什麽才是好。”


    胡娘子是個爽直的,當下就笑著道,“這算得了什麽?你都不知道他們那些男人在打你家兒子打的是什麽主意,年中聽得那孟先生說他以後是個大有出息的,日後胡家子弟怕是少不了他的扶助,哎喲,我跟你說,孟先生這一句話後,你都不知道我這心裏想的啊,如果不是我家那混人非說跟懷善是忘年之交,我都想認了他當半個兒子,這樣日後我家大寶也有了個哥哥當依靠……”


    “大寶早就是他的弟弟了,”張小碗聽得失笑,拿過她的針線簸箕,對她說,“前幾個還跟我說入冬了,弟弟怕是要件厚實的棉衣穿在身上才暖和,央我給他幫大寶弟弟做上一件。”


    胡娘子聽了不禁動容,看過那真是壓得厚實的棉衣後,拍著胸脯感歎道,“一點好都念著,真是沒白疼他。”


    張小碗心中對她也是甚為感激,胡娘子沒少為小老虎做事,在胡家族裏念書,她上上下下哪少為他跑過腿?怕他受欺負,更是時不時要放下手裏的活兒去那學堂裏看上一看,生怕他吃了大虧,跟人打架打破了頭。


    “迴頭就讓他認了他刀叔當義父吧?你看可成?”胡娘子出了那句話,張小碗不由提議道。


    隻是胡娘子卻搖了頭,湊過身來小聲地對張小碗說,“怕是不好,不瞞你說,我們跟孟先生也是問過這事的,孟先生說這認義親的事得那邊的人說了才算數……”


    說著時,她手指朝京城裏的方向指了指。


    張小碗聽了眉頭微皺,搖頭歎了一口氣,什麽話也沒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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