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碗的兇惡在村子裏算是有名了,無人敢招惹張家,但也有幾戶人家跟張家好了起來,朱大田家,還有村口的洪大叔他們家,都與張家關係不錯。


    這一年,在朱大田的教授下,張小碗的獵技算得上不錯了,加之她練出了力氣,比一般男人竟然不差,待到下半年,她已經能獨自進山。


    當然,這山她不敢進得再深,隻敢一步一步摸索著。


    打獵的成果也並不大,大半年下來,也隻攢了一兩銀子。


    這年她家的稻穀收了,可能育秧挑的穀種好,收的糧比往年要多了個幾十來斤,這讓張家一家人都喜上了一把。


    這光景,可以讓他們好好熬過一個年頭了。


    等到新的一年冬天過後,張小碗也有十一歲了,遠方的劉二郎自第一封信之後,再也沒有消息,時日一久,劉三娘就像多年前忘卻她這唯一的哥哥一樣忘卻了劉二郎,除了村裏人有時偶爾拿她當官的哥哥出來說說事,劉二郎這個在張家掀出的軒然大波已經沒有了什麽痕跡。


    劉三娘也沒有一次跟張小碗說過那樁可以讓人麻雀變鳳凰的親事了,像是認命。


    對此,張小碗依舊沉默,而她希望劉二郎不要再迴來了,隻要努力,哪怕辛勞,這個破敗的家還是會一年一年好起來的,而不是讓劉三娘去期待那些劉二郎帶給她的霧中花,水中月。


    有些東西,不是人想要,人就要得起的。


    這新的一年,張小碗的獵技突飛猛進,而張小寶張小弟跟著張小妹一起喝了一段時間的羊奶,張小碗又一直注意他們的營養,兩個男孩的身高也抽高了起來,臉上也有了肉,尤其張小寶,張小碗給他打了幅弓箭,讓他跟著她一起進山。


    一家慢慢變好,張阿福的身體也好了起來,田地裏的事他能做大半,劉三娘得以騰出時間忙和家裏的事和帶孩子,這讓張小碗得以有時間帶著張小寶往外裏跑,有時出去姐弟倆就能出去近半個月,有時迴來能帶迴半兩銀子,有時也隻有幾個銅板。


    而在這一年裏,張小寶也變得越來越像他的大姐一樣沉默,但那種沉默裏透著一股堅決的力度,因著他身條抽高得比張小碗要高,他看起來像是個小大人了。


    年底,張小妹也一歲半了,大姐,二哥,三哥叫得很清楚,這一年雖然張小碗經常好幾天不在家,可她還是跟張小碗相當的親,有時張小碗給她帶半塊糖迴來,她能先讓張小碗吃了,然後才自己吃。


    在這個家裏,張阿福是事先讓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吃飽了他才吃,張小碗是讓弟弟妹妹吃好了她才吃和剩下的,而小的們也像是知道大人們的心意,張小寶也成了一個會照顧弟弟妹妹的好哥哥,而小弟小妹也懂事得很,一個家在這年年底竟也有了點其樂融融的味道。


    就當張小碗以為這個家會一年一年地好起來的時候,這年過後的開春,劉二郎竟然來了信,信裏說到了當年他提起的婚約,說他義兄已經答應,而訂親的信物一方玉佩已在他手裏,等到戰事過後他就帶迴來交予劉三娘。


    劉三娘是識得幾個字的,送信的官差幫她念完信,她顫抖著手拿著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把信仔細疊好,掩麵嚎啕太哭,像是哭盡甘來般。


    而當天恰好在家,沒出外的張小碗卻全身都僵了。


    官差走後,她跪在了劉三娘麵前,“這親事答應不得。”


    劉三娘沒理會她,隻偏過身。


    張小碗長跪不起,也不說話,隻是拿眼睛直直看著劉三娘。


    “為何答應不得?你這是在逼我,你是在硬生生地逼你娘……”最終,劉三娘側過身,語氣尖銳,帶著哭音,手不停顫抖地指著外麵,“你有本事,走過的地方遠,你去瞧瞧,你去瞧瞧,這方圓幾百裏,誰有得你這樣的運氣?你知不知道,你嫁出去了,一輩子不愁穿不愁吃啊,我的苦命閨女,這輩子你就不會像娘這樣的苦了啊,別說娘不心疼你,這麽好的婚事,你要是不答應,你要我怎麽疼你才是好!”


    說著,又掩麵痛哭了起來,隻是這時的哭聲裏,沒有甘,全是苦。


    張小碗的嘴裏也苦澀了起來,她舔了舔幹澀的嘴,盡力平緩地說,“那樣的人家,不是我們攀得起的,大戶人家自有大戶人家的規矩,哪會瞧得起我這農家過去的女兒?他們主家又是在京城,到時與家相隔萬裏,見你們一麵何其困難?我受了苦,家裏也沒個知道的,到時難了,沒個幫手,怕是不像現在在家的坎一樣好過。”


    “難?再難又如何,”劉三娘抹著眼淚,連喘了好幾口氣,語氣堅決,“吃穿不愁就成,人自一生來活著就是個難事,隻要你餓不著冷不著就成。”


    “在村裏,我也吃穿不愁,”聽著劉三娘還尚末被“天大的好事”砸昏的口氣,張小碗冷靜了起來,“一家人彼此扶持,日子總會好起來。”


    如果張小碗是先前的那個張小碗,可能就把這當作人生中最大的大喜事了,可現在的張小碗有著現代成年人的思維,她知道門當戶對的重要,連在以愛情至上為主的現代,門當戶對都那麽重要,何況是在門第之見根深蒂固的古代?


    她得了這麽天大的好事,以後,如果沒那個運氣,那個天大的好事就會成為天大的壞事。


    她不想已經在這個村子裏已經尋出一條暫時能站穩腳跟的路了,沒幾年,又得去另一個地方再重新開始,並且,那裏全是陌生人,並不會再有親人。


    到時,她連一點可以支撐的東西都沒有。


    而在這個村子裏,到了適婚年齡,她可以在這個村子周圍找一個老實的莊稼人,種田生娃,或者再謀點別的生路,慢慢地和她的這些親人們度過一生。


    而那些隻有年輕的姑娘才去憧憬的更好的未來,她上世已經經曆過一遭,美好的不美好的她都經曆過,無須再來一遍重溫。


    至於愛情,固然美好,但沒有它,人隻要想活得好好的,照樣能活得好好的,而且,在這種朝代裏,像她這樣的穿越女去跟古人講愛情就像講一個笑話,她這樣的女人上世都不容易愛得上在現代裏外人眼裏還算不錯的男人,來到古代了,她會愛上一個古代人?


    張小碗覺得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以後身邊睡著的男人,如果還算不錯,她能跟他培養起像家人一樣相扶相持的感情就算是不錯了。


    要不,頂多就是個搭夥過日子的。


    張小碗本性還是以前那個冷酷,理智至上的張小碗,什麽能要,要得起,她心裏相當清楚,所以她不認為她能在這個朝代會突然鬼使神差的愛上一個古代男,因為她的愛情沒那麽容易可以發生,而她更清醒無比地知道,一個貧家女嫁到官宦人家不會過上別人以為的大好日子。


    她的手,怕是連人家的丫環都要比她細致白嫩,誰瞧得起她?誰瞧得上她?


    ****


    張小碗的說詞在一定程度打動了劉三娘,張小碗的能幹這兩三年是近在眼間的,她如果嫁到跟前,以後他們一家人和她都不會過得太壞。


    劉三娘猶豫了。


    可事情卻並沒有張小碗想得那般天真,她以為等這幾日劉三娘想清楚了,會修書給劉二郎退了這婚事,可哪想,她跟官家子弟訂親的事在這兩天不僅傳遍了梧桐村,甘善鎮,甚至連縣老爺都知道了,專叫人送了禮來。


    正當張小碗都覺得有些騎虎難下之際,劉家村那邊,去年過來鬧過事,被張小碗暗地裏指使村民擋迴去了的劉薑氏再次帶了人過來。


    這次她帶來了劉家祠堂的祠堂主。


    見她來勢洶洶,張小碗暗地冷笑,讓張小寶去叫了裏長,也叫了村裏腳程最快的人過來候著,不待坐定的劉薑氏開口,她冷冰冰地說,“您要是有事,跟我們裏長說,要是再大的事,請縣老太爺來,他送的禮還在我家桌案前擺著,我想請他來也不是什麽難事。”


    那祠堂的祠堂是收了劉薑氏的好來的,見張小碗一開口口氣就是這麽大,連縣太爺都搬了出來,本要開口說張小碗“沒大沒小”的話就沒說出來了,他瞄了瞄劉薑氏一眼,哪怕劉薑氏現在名聲再大,他不打算輕易出頭了。


    劉薑氏再有名聲,再有身份,還不是得有劉二郎撐腰,當官的是劉二郎,而不是這個在家守了兩年,連一封家信都未收到的劉薑氏,連她的兒子,也是劉二郎給先生寫的信拜托照顧,而不是交給她。


    祠堂主心裏一想,刹那明白得很,當下就決定不輕易趟渾水,要是這渾水沒攪渾,這張家小閨女要真成了官家夫人,到時候吃虧的是他。


    “喲,好大的本事,連縣太爺都請得到,你倒是請個給我看看啊……”劉薑氏一見好花了銀錢請過來,先間打了包票的祠堂主不說話了,心裏恨恨地罵了幾聲,嘴上卻還有條不紊地對付著張小碗。


    張小碗知道她不是那麽好嚇退的,她冷笑了一聲,叫道門邊的人,“勞煩您去請一趟,就說是我娘舅拜托他的。”


    說著,把劉二郎隨信準備好的給縣太爺的信拿了出來,就要交付那跑腿人。


    劉薑氏一看,猛地從坐位上站了起來,撲過來就要搶張小碗手裏的信。


    張小碗躲過她,這時劉三娘開了口,“嫂子,這是我哥的信,難不成你要撕了不成?”


    相公的信,尤其還是身上有官職之人的信,哪是一介婦人撕得起的?劉薑氏聽了收住了腳步,恨恨地跺了跺腳,咬牙切齒了一會,對著張家一家子氣勢磅礴地說了一句,“你們等著……”


    說著進著外麵大步走去,那恨恨的背影就像要把張家人千刀萬剮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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