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再次有宮人來報。此時皇帝已經到了鳳儀宮外,皇後率先起身,慕廷淵和容君若隨在她身後,一同出殿恭迎皇帝。


    三人來至殿外時,皇帝已經進了鳳儀宮,皇後躬身行禮,慕廷淵和容君若也要行大禮。


    但皇帝隨意的一擺手,沉聲道:“罷了,都起身吧。”說罷便直接進了殿中。


    容君若身子才蹲下去一半,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慕廷淵一把扶起,跟在皇後身後再次迴到殿中。


    皇帝已經在原來皇後的位子上坐下,另有宮人在其左側添了一把椅子,皇後便坐了過去。


    皇帝即已到了,便是該向帝後敬茶的時候。


    宮女將軟墊再次放在慕廷淵和容君若身前,另有兩人端著放著茶盅的托盤立於兩人身側。


    剛才的大禮雖然沒行完,但眼下也是要再行一遍,兩人屈膝躬身,神情恭敬地向位於上首的帝後兩人扣頭行禮,而後接過接過宮女奉上來的茶水,依次向帝後敬茶。


    慕廷淵在先,崇安帝接了他的茶,輕輕地抿了一口便放下了,而後沉聲對慕廷淵道:“即已成了婚,便該有個成人的樣子,不可再如往日一般肆意妄為,也給你那些弟弟們做個榜樣。不然,下一次就不隻是幾十廷杖的事了……”


    容君若早知慕廷淵不得皇帝喜歡,但也沒想到皇帝竟是對他如此不滿,大婚頭日前來敬茶,無一句至親長輩該有的關切慈語也就罷了,竟劈頭就是一番訓斥警告。


    容君若為慕廷淵感到委屈,但慕廷淵卻毫不在意。


    皇帝一說完,他便道:“兒臣謹記。”隻是他說著謹記,麵上卻依舊是神色淡漠不以為意的模樣,顯然那話不過是在應付皇帝。


    他一點都沒遮掩隱藏的意思,皇帝當然看得出,眉心的皺紋不禁又深刻了幾分,眼中不滿之色更盛。剛要發作,手上突然覆上一層柔軟,不由一頓。


    皇後也接了慕廷淵的茶,她早知道皇帝和慕廷淵一見麵就極有可能發生衝突,一直注意著,眼見皇帝麵色不對,忙先一步開了口,笑著道:“皇上該喝兒婿茶了,衛王妃都敬了許久,茶都快涼了不說,若是人累壞了,老五可是要心疼的。”


    皇後話音一落,皇帝和慕廷淵便都看向了容君若。慕廷淵眉頭微蹙露出關切之色,而皇帝見他如此,眼中卻是閃過一絲異樣。


    容君若也看出皇帝和慕廷淵之間仿佛閃著火花一般的氣氛,聞得皇後之言,忙恭敬道:“請父皇喝茶。”


    當著小輩,皇帝不能不給皇後麵子,最後到底沒有再說什麽,接過了容君若的茶。


    同慕廷淵一樣,容君若的茶皇帝也隻喝了一口,便放了下來,對容君若道:“老五脾氣不好,性子野,你身為王妃,日後要好好規勸於他,莫要讓他再任性胡來……”


    和之前的慕廷淵相比,皇帝對容君若說話的語氣要溫和的多,但聽著皇帝話語裏一句一句皆是對慕廷淵的貶低之詞,容君若心中完全無法領情,甚至控製不住地有些憤怒。


    他不知道慕廷淵到底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惹得皇帝如此,他隻知道,慕廷淵自幼流落在外受盡苦楚,歸京後也沒過幾年好日子,十二歲便跟著裕親王上了戰場,到如今南征北戰十餘載,累下功勞無數,整個大祁都無人能匹及一二。


    無論如何,他得到的都不應該是這些評價,尤其這些話還是從大祁的皇帝,從慕廷淵的親生父親口中而出……


    容君若深深地伏身叩拜下去,他聽到自己清晰而澄朗的聲音,一字一句道:“迴稟父皇,殿下忠勇赤城仁義無雙,兒臣心中敬重拜服。能伴殿下身側,是兒臣畢生之幸,兒臣必定不負父皇重托,盡心照顧輔助殿下,以盼殿下能為大祁,再創不世功勳!”


    容君若說完,殿中一片死寂,宮女內侍俱都屏住氣息,大氣不敢喘一下。


    他這一番言語,說是犯上都不為過。皇帝說慕廷淵任性妄為,他偏說慕廷淵忠勇仁義,皇帝讓他規勸慕廷淵,他卻要輔助慕廷淵,更不要說最後的什麽‘再創不世功勳’,分明是提醒皇帝,慕廷淵是真正的有功之臣,不應該受此對待。


    容君若依舊保持著伏身叩首的姿勢沒動,他不知道皇帝聽了他這一番話是何反應,更不知道皇帝震怒之下會如何處置他,但他不後悔說這一番話。


    慕廷淵過去已不知聽了多少這樣的話,或許已經麻木,所以不在乎,但他卻不能聽之任之,不能任由他人如此作踐慕廷淵。哪怕那個人是皇帝,是慕廷淵的父親。


    這些話慕廷淵不屑說,別人更不會說,那就由他來說。


    慕廷淵所受的委屈和不平,總要說出來,總要有人知道。


    沒讓容君若等待太久,皇帝說話了,聽不出喜怒的聲音,道:“老五,你倒是娶了個好夫郎,同你夫唱夫隨……”


    容君若知道,皇帝生氣了。慕廷淵在皇帝眼裏是肆意妄為的,是任性胡鬧的,而他同慕廷淵‘夫唱夫隨’,便說他也是肆意妄為任性胡鬧的……


    他一動不動,等著皇帝最後的‘判決’。


    “父皇,君若……”慕廷淵也察覺出皇帝是真的動怒了,剛要說些什麽,皇後突然開口打斷了他。


    殿中因皇帝的怒火而壓抑到極點的氣氛中,皇後突然笑了出來,對皇帝道:“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如今兩人成了親,自然是要夫唱夫隨的……說起來,這門婚事還是皇上欽賜……果然還是皇上眼力好,為老五挑了這樣一位可心的夫郎。”


    慕廷淵聽到這,忙朗聲道:“兒臣多謝父皇為兒臣賜婚。”說罷,伏身對著皇帝叩拜了下去。


    說起來,自打慕廷淵迴宮以來,皇帝還是頭一次得慕廷淵如此真心實意地叩拜,再加上剛剛皇後所說,這個不開口便罷,一開口就氣得他心口疼,比慕廷淵還能拱他火的兒婿,偏是他自己指給慕廷淵的。


    皇帝是想要發火的,甚至想要訓斥懲罰容君若,但先不說容君若是自己賜給慕廷淵的,若是罰了容君若,便是打了自己的臉。更還有一點容君若沒說錯,慕廷淵的確於大祁有功。


    他命慕廷淵娶男妃之事,已引來朝中不少武將的非議,如今他若在慕廷淵大婚的頭日就責罰他的王妃,怕是更會令武將生出不滿之意。


    思來想去,皇帝到底還是將怒火壓了下去,隻沉著臉,道:“你們好自為之罷——”說罷,起身大步離去。


    至於帶來給準備賞賜給慕廷淵和容君若的東西,他就是砸了,燒了,也不會給那兩個忤逆不孝的東西。


    “臣妾恭送皇上。”因為皇帝沒準慕廷淵和容君若起身,兩人便都沒動,隻皇後從座位上站起,屈膝行了禮,目送皇帝出門。


    等見皇帝的儀仗消失在宮門外,皇後才對兩人道:“好了,皇上已經走了,你們起來吧。”


    慕廷淵先直起了身,而後趕忙扶起容君若。此時容君若身子已有些發僵了,站起身時一個腿軟險些跌倒,幸虧被慕廷淵扶住才勉強站直。


    見他臉色都白了,慕廷淵又心疼又懊惱。顧不得皇後,扶著容君若就要到椅子上坐下。


    容君若還沒忘了他們還在鳳儀宮裏,生怕失了禮數見罪於皇後。已經得罪了皇帝,總不能再得罪皇後。


    但皇後顯然不是皇帝那個小心眼的,不但讓容君若安坐,讓宮女送了熱茶,還又特意叫了個善推拿的宮女,為容君若按摩雙腿。


    容君若心中感激,不忘向皇後謝恩。


    如此休息了一會兒,等容君若恢複如常,又起身,再次向皇後道謝。


    “沒事了就好。”皇後免了容君若的謝禮,對於容君若為慕廷淵出頭,頂撞皇帝之事,她沒有再多說什麽,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對兩人溫聲道:“如今時辰已經不早,你們還要去陳妃處,本宮就不久留你們了。”


    陳妃雖然隻是妃子,但卻是慕廷淵的生母,且宮中也沒有民間非正室不能稱母的規矩,如今慕廷淵大婚,也需得同容君若一起去給陳妃敬茶。


    皇後說著,又讓人拿出了準備賞賜給兩人的東西。


    慕廷淵和容君若接了過來,而後向皇後行禮謝恩,便離開了鳳儀宮。


    賞賜自有一直跟著他們的宮人來捧著,慕廷淵牽著容君若的手,往陳妃所居的毓秀宮而去。


    路上,慕廷淵什麽都沒同容君若說,麵色也依舊是一派冷肅,但容君若卻能感覺到,慕廷淵握著自己的手越來越用力,甚至讓他感覺到了絲絲的疼痛。但他什麽都沒說,隻舒展手掌,迴握住了慕廷淵。


    慕廷淵和容君若離開鳳儀宮後,皇後依舊端坐在鳳椅之上,看著鳳儀宮的大門,怔怔出神。


    有宮人上前,輕聲喚道:“娘娘?”


    皇後驀然迴神,頓了頓,方道:“嬤嬤,去瑜妃那裏,將福榮接迴來吧。”


    倒不是她不願福榮見慕廷淵和容君若,隻是她早知皇帝見到慕廷淵不會有好話,而慕廷淵又是一個從不低頭的性子,怕到時自己壓不住,再將福榮嚇著,便在慕廷淵和容君若入宮前,讓人將福榮送去瑜妃宮裏同宜陽玩了。


    嬤嬤道:“奴婢已經吩咐下去了,娘娘放心,郡主一會兒就迴來。”


    皇後點點頭,就聽嬤嬤有些遲疑著,又道:“娘娘,老奴說句不該說得話,咱們同衛王一向沒什麽來往,您又何必為他得罪了皇上。娘娘本就……若是皇上因此對娘娘有了什麽……”


    皇後抬了下手,阻止了嬤嬤的話,輕笑道:“本宮是皇後,又是嫡母,衛王雖不是本宮親生,但到底叫本宮一聲母後,本宮照應一二也是應當,至於皇上……得罪就得罪了吧,若是他能找到一個將這皇後之位做得比本宮還好,能夠取代本宮的,本宮也甘願退位讓賢……”


    自家主子能夠如此‘想得開’,嬤嬤都不知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最後隻得道:“娘娘深明大義……隻是衛王殿下那樣的性子,也不知會不會念著娘娘的好。”


    皇後依舊不以為意的笑著,道:“衛王如何,是他的事,本宮如此不過問心無愧,又不是為了賣人情,再者……他教導過的孩子,總不會差的……”


    說到最後,皇後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她沒說那個‘他’是誰,但作為看著皇後長大的奶娘,嬤嬤再清楚不過,一時之間麵色複雜,喟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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