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雨夜中,林地上的交鋒似乎才剛剛進入正軌,隻有等自低空奔走而過的雷霆在此處投過一瞬的、白茫茫的亮光,才能從昏黑中辨別出兩人的身影。


    森林在暴雨中真正成了一片碧色的、波濤洶湧的怒海,占據在耳蝸中的嘈雜之聲,隻叫人懷疑站在並非是平地,而是一艘處於暴風雨之夜中的獨木船。


    掃落的林葉中,刀鋒與苦無撞擊再次發出刺耳的銳鳴聲,兩者相觸即分,君麻呂反手持著刀柄擋在身前,借著對抗的力量向後滑出幾步,又抬頭慢慢站定——


    他在用刀方麵實在是漂亮極了,好像他天生就是為此而生的。


    雨水順著他尖尖的下頜流下,他微張著唇喘息——這樣高強度的對抗,顯然對他的身體是有很大負荷的,但他的眼瞳卻明亮極了。


    從所未有的耀眼與鋒利。


    ——可他一直像影子。


    在木葉時,卡卡西帶著他出門,他會跟在後麵。


    心情好時會走在前麵。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好像誰也覺察不到誰一樣。


    他那時看起來就好像一個普通的、沒有存在感的小孩子。他看書,什麽書都看,卡卡西必須帶他繞過有賣親熱天堂的書店。


    很多時候,跟路上遇見的同事打起招唿,卡卡西心裏會總惦記著他、害怕他跟丟了,可是每當卡卡西迴頭去看時,他往往是很老實地在後麵做自己的事,比如看花;踢路邊的小石頭;有時他看久了還會很疑惑地抬起頭——是在奇怪他為什麽要迴頭看自己。


    那些記憶在腦中烙印成獨屬於君麻呂的痕跡,使卡卡西在乍然見到這樣明亮的他時,才在這一瞬間終於有了“他的確是長大了”的概念。


    「きみまろ。」他在心裏默默念一道對方的名字,靈魂深處又冷又燙,甚至於,在雷電下接下對方下一次的攻擊時,因這複雜的情思而出神了一息,苦無直接倒飛了出去。


    虎口崩裂震痛,幾乎握合不住。


    君麻呂沒有乘勝追擊。


    他在雨中提著那把森白色的長刀歪過頭,絲帶般的銀發濕噠噠地、順著瘦削的肩向下淌著水。


    “為什麽不使用忍術?”


    並非手下留情,而是想測試自己的器量,希望卡卡西拿出全力來。


    甚至在頓了幾息後,他迴憶道:“我猜木葉中一定人有勸過你,勸你不要再對我抱有僥幸了。”


    又是一道驚雷。


    來時雷同以及玄間說的話似乎還迴蕩在耳邊,卡卡西沉默片刻,麵罩之下,表情是看不清晰的,黑沉的眼瞳卻依舊那樣專注著。


    “可在他們之前……我就已經承諾過你要保護你了。”


    “這種事情也是要講先來後到的對吧,我一直是這樣覺得的。”


    君麻呂定定看過他幾眼,發絲在瓷白的肌膚上投下幾道橫斜的陰影。


    “是的,你在這一點上是比其他人好,卡卡西,你對我說過的話你都有做到。”


    “可是,”他繼而語氣壓低,表情不變,“你也許並不知道。”


    “……”


    卡卡西靜靜握著自己發麻的手腕注視著他。


    雷聲一震,閃電慘白劈下,光如白晝中,世界也如在晃蕩著。


    君麻呂在與他對視的那一瞬間,提刀向他走出一步,衣袂翻飛間,探出的手指幹淨而白皙。


    電光火石中,卡卡西向旁側縱躍出一段距離,又迴身抽出另一把苦無擋住銀發少年的劈斬。


    此刻貼近,唿吸已清晰可聞,倏忽又是幾道驚雷閃電,對方那雙深綠淺黛的眼瞳在搖曳的發絲後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你不知道。有些人的存在、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天生就是一種傷害。”


    .


    像是將身體拋進深海,白色的氣泡一連串地牽引著向上,身後是水的轟鳴聲,而銀發少年憂愁著的聲音就從耳邊傳過來。


    “為什麽……非得是她呢?”


    ……


    雨水在草地上衝刷出數條溝壑,他的聲音那樣輕飄飄、沒有重量,在雨夜中幾乎要隨風逸散開去了。


    白發青年卻在這話語下如被扼住靈魂一般渾身一震,卡住骨刃的苦無也偏移一分,刃鋒更貼近他一分——


    這樣近的距離,無處延伸的視線隻能落於彼此眼中,腥冷的雨水順著鼻尖、下頜不斷淌下,叫人要唿吸不過來。


    “為什麽活到現在的是你……為什麽死的偏偏是我的姐姐?”


    君麻呂朝他疑惑道。


    幾片葉子從兩人身邊飄卷而過。


    他說話間啟合的唇是粉白色,臉上還殘留著點點血的痕跡,眉目的稚氣使得他憂鬱的樣子那樣值得可愛,幾縷鬢發也乖乖地垂下在肩上。


    卡卡西挑開他的鋒刃,踉蹌後退一步。


    君麻呂也並不追,隻依舊憂愁地凝望著他退遠去,這目光在雨幕中近乎有一股攝人心魄的魔力。


    在進攻時他那樣的鋒利與耀眼,但兩人分開、對麵望著時,他站在那裏,銀發披散在單薄的肩際,又顯得十分孤零零的。


    水流從他腳邊流過,孤零零地像一隻離群的水鳥。


    “她那麽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姐姐。”


    “好到我從不敢大聲說話,總害怕一出聲她就不見了。”


    “她給我做吃的…跟我說晚安…有時候打雷了會跟我一起睡。”


    “我害怕惹她生氣,讓她掉眼淚…在她麵前,我就不是一個罪人。”


    “可是她還是會哭,”他的表情陰鬱下來。


    濕淋淋的睫羽在濕潤的空氣中舒展著,那些失落與難過的情緒在臉上變幻而過,最後也都消失不見——他完完全全陰鬱下來。


    “怕完成不好任務,更怕……跟不上你的腳步。”


    ……


    然後,這個讓他想都不敢想,連做夢都碰觸不到的人,死在了看不見的地方,死在了她最喜歡的男孩子的手上。


    ——————————————


    從零、到極速的發力隻是一瞬間的事。


    他的刀勢已經超越了老師的認知,是美如空山櫻落,皓月當空,極致的決意與殺機,刀光在眼前交錯閃過,是混沌昏暗的視野裏唯一可見之光。


    連雨滴也觸及不到他的裙擺。


    在這以恨意為燃引的攻勢下,白發青年節節敗退,他一昧的防禦根本毫無作用,當森白的長刀刺穿他的胸口,將他釘在樹上,卡卡西是什麽也不能作想,隻為這劇烈的疼痛感到世界是一片寂靜與空白的。


    雪白的袴裙重新落迴在銀鏈邊。


    銀發垂落遮住他的眼睛,君麻呂低著頭,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卻也紋絲不動。


    他低低地喃喃,聲音若落雪絮風,幽幽十分。


    他說:“我留在木葉、留在你身邊的每一天都是煎熬……這麽多年了,我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開心過。”


    他在走路看書、蹲在路邊看花、踢路邊的小石子、以及跟迴過頭看他有沒有走掉的卡卡西對視時。


    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古怪而矛盾的情緒所占據著。


    沒有人教他這是不對不好的,沒有人告訴他要打開心扉去理解身邊的其他人。


    ——他那時總想著單純而偏執的事情,有時會對卡卡西笑一笑,實際上心裏卻在說著。


    “快讓我快點長大起來吧,我還要留出時間找琳。”


    .


    溫熱的血順著刀柄沾濕他的指尖,是和雨水完全不一樣的感覺——這一次不再是替身術了。


    君麻呂捏著刀柄寂了寂,突然湊過去聽他的心跳。


    “你會死麽?”


    他聽了一會兒,就仰麵去問頭頂上的人——好像剛才說要殺了他的人不是自己一樣的。


    白發青年艱難地唿吸著。


    他垂著頭,好像是痛得說不出話來、痛得哭了起來。即使雨那麽大,即使他戴著麵具,可是他哭的實在是很明顯。


    不知道怎樣形容。


    但如果給你看,你也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是在哭著的。


    這是一種直覺,他就是在掉眼淚。


    “你本不用死的。”君麻呂於是皺起眉、冷冷看著他,他那樣認真與專注——像是在責問一個做了惡作劇的小孩子。


    ……


    “你不應該讓著我的,我已經很厲害了。”


    可當他這樣仰頭,定定看了卡卡西一會兒過後,又不忍心一樣歎了一口氣,堆砌冰雪的眉宇隨著這聲脈脈的吐息漸漸軟和下來。


    “現在這個時候你不殺了我,我以後還會更厲害,到那個時候,你想殺也殺不了我了。”


    他帶一點誘惑地說道,接著,是貼心地伸出垂在身側的手,順著卡卡西的濕噠噠的袖管向下握住了卡卡西冰涼的手。


    那些纖細的手指一點點擠進青年的指縫,親密無間地挨著,可愛極了。


    他帶著青年的手,將對方的手往自己的心口送,好像知道他要幹什麽一樣,白發青年顫抖地、不住地想將手抽迴去,君麻呂卻牢牢地牽著他,又用稚氣而天真無邪的目光仰視著他。


    “卡卡西……”


    他叫他的名字,用自己稚氣而奇特的聲音。


    這三個字、不同語氣的發音反複出現在,被他洞穿胸口的人的夢裏。現在卻如同一把利刃一般,隨著音氣鑽入骨髓,叫白發青年感到刀削斧鑿一般的鈍鈍痛楚。


    這個過程是緩慢的,可他們貼得那樣近,即使再慢,也終於會有挨上去的那一刻——在銀發少年不容置喙不容反抗的動作下,卡卡西的手指慢慢觸及到少年單薄的胸膛——


    在那一瞬間,白發青年鼻中發出一聲泣音,他壓抑地顫栗著、吸著氣,口中溢出的血液滲透麵罩,在雨水的衝刷下混合出鮮豔的顏色,順著脖頸落在衣襟上。


    明明隻是讓他的手指抵在了君麻呂的胸口而已,可他的表現卻好像是有另外的一把刀頂在了他的心髒,而且是下一秒就會捅進去一樣。


    一道雷霆從天際劈走而過,一瞬的天地大亮,好像是要驅散這世間每一個縫隙裏的陰影。


    頭頂漫天的林葉在風中響……


    此刻悶雷滾動間,遠處黑乎乎的林葉搖曳舞動,世界一片昏沉,銀發少年的聲音如絮,夾雜在風聲雷聲雨聲裏。


    “卡卡西,如果是你的話……”


    “……不嚐試著殺掉我嗎?就像當初對付她一樣。”


    “這很簡單,不是麽?”


    他說著、順著青年顫抖的手指一點點將其扶直,即使已經挨著了,也依舊繼續往心口送。


    “呐…就用你的雷切…從這裏刺進去吧。”


    又是一陣風吹林葉沙沙搖動之聲。


    ——————————————


    可是卡卡西並不樂意,而且十分的抗拒與難過。


    君麻呂試了一會兒,便感覺有些興趣索然。可闌珊過後……更有一陣難以言喻的迷茫朝他侵襲了過來,他怔了一怔,在雨中靜靜地唿吸著。


    後來,他很快就被手上不同於雨的濡濕質感給驚醒過來了,按在骨刃刃柄上的手鬆開舉起在眼前——


    是一手淋漓的血。


    從卡卡西胸口上的傷口裏流出來的血。


    “……”


    君麻呂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想要按住那道傷口、不想讓血繼續流出來,可沒有等他伸手去捂,另有一道身影撞了過來。


    與此同時,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也從心中升了起來,在他為來得及做出閃避動作的時刻,熾熱感已從鎖骨下蔓延了開來。


    充滿查克拉的拳刃與鋼鐵澆鑄一般的森白骨骼相碰撞在一起,巨大的衝擊力麵前,君麻呂後退了將近十幾步才依靠著骨翼站定住。


    雨水澆在熔岩一般顏色的黑色咒印上,潑灑而出的白霧騰騰升起,透過緩慢收起的骨骼的間隙,木葉方來人的臉出現在了林地的雨幕裏。


    阿斯瑪手持那兩本拳刃站立在不遠處,對他投以警惕而冷漠的注視,下側則是剛才輔助他的出雲與子鐵。


    遠一點,紅和夕顏已經簇擁起卡卡西來——女孩子的驚唿聲那樣值得可愛,可她們在將白發青年從樹上救下來時、不時投過來的、望向君麻呂的目光卻是那樣……奇怪。


    不太好形容的奇怪。


    即使隔著這麽遠、隔著重重的雨,那樣的表情依舊叫人一眼望過去,就無比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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