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搖曳的燭火像是要被外麵灌進來的風吹滅了一樣,君麻呂背著身關上鐵門。


    他以為鼬會生氣得不再說話了,但在沉寂幾息後,黑發少年卻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就體諒道,“你的確是不會知道他的,事實上,就連很多宇智波的族人,也不曾聽過他的名字。”


    他的聲音低沉,參雜著一種莫名的抑鬱在室中迴響。


    君麻呂不再亂猜,順著他的意思問下去,“為什麽?不是先輩嘛,總會流傳下一些事跡的……”


    “因為、他有「罪」。”


    宇智波鼬為手中刀具上過油後,再開始重新打粉。


    幹淨白皙的手指執著打粉棒敲擊著刃身,輕重緩急、專注且從容。


    “他是、宇智波的罪人?”他身後君麻呂稍顯遲疑地問道。


    “可以這麽說。”他依舊凝注於手上的動作,不曾迴頭。


    ……


    銀發少年在他身後的目光就變得非常奇怪起來,好像是要問“那你為什麽還要修理一把壞人的刀,動作這麽熟練,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吧……”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又沒有問出口。


    ——君麻呂站在密室的門邊上,微仰起頭掃視過逼仄的天井,又看向四處黑闃的角落。稍長的、細軟的發絲垂下,在碧透清泠的瞳眸中落下幾道碎影;豎起的領口邊、下頜的弧度是朦朧而柔軟的。


    雪白的袴裙無所適從般在膝後漾開,他孤零零地聽著自己的唿吸聲,像一隻離群的水鷺。


    ——可能是有些後悔把門關上了,幽閉的環境總會讓人心神不寧。


    黑發少年依舊在繼續解釋著。


    “在木葉創立之初,身為宇智波宗家順位上的繼承人,他聯合同宇智波有仇隙的、投身外族的兄長;聯合輝夜一族夜襲宇智波,囚禁其父兄,一度上位成功。”


    “但在後來,在繼承人的方麵上,他與兄長發生矛盾,負傷逃遁出族,此後再無蹤跡。”


    “唯一留下的、就隻有這把刀。”


    ……


    君麻呂看著他手中、已經開始在重新組裝的刀,仿佛還能在那亮鋼色的刃身上窺見淋漓的鮮血,這寥寥幾語,帶過的腥風血雨,又不知幾何了。


    他隻是沉默地看著,腦子裏什麽也不想,什麽也想不起來,直到黑發少年結束手上的動作,將這把太刀替換下自己的刀具、背負在身後,他才如夢初醒般站直了身體。


    “itachi,”他說,“把那把刀、放下來。”


    宇智波鼬轉過身,容色平淡無波,燭光照亮了他的臉孔,那雙黑漆漆的眼瞳看上去寧靜又遙遠,空氣中的氣氛仿佛微微凝滯了,叫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也認為他是個罪人嗎?”


    他在這氣壓下微偏首,目光遊移過背後探出來的漆黑刀柄。


    .


    這個場麵,誇張一點來講,就好像是攻略遊戲到了緊要關頭——選“yes”還是選"no",都需要謹慎思慮的場合。


    因為一不小心,就會提前進入“be”結局了。


    可君麻呂並不在乎。


    他自從進了這座神社就感覺到渾身都古怪起來,此刻見鼬將那柄太刀替換下他本身的刀,這種叫他脊骨發麻的恐懼感就幾乎累積到了頂點。


    “把那把刀放下來……itachi。”他並不迴應,抿唇啞著嗓子叫鼬的名字。


    宇智波鼬的目光駐留在他蒼白的臉上,是複雜而內斂的。


    像是讀懂了少年在恐懼著什麽,他安慰一般歎息出聲,聲音輕緩,像是一縷倦散的風,“不用害怕……我之前的確是想過效仿這位泉奈大人。


    但我、沒有資格,沒有能力,連那份氣魄也沒有。”


    麵前人並沒有被安撫到,他的目光仍在鼬身後的刀具和表情上遊移著。


    “可是,你現在看起來明明是已經做好了決斷……


    那個,宇智波泉奈……”略微生澀地念出這個名字,君麻呂似乎一瞬間陷入迷茫,但馬上、停駐在鼬臉上的目光更加痛苦起來。


    ——他好像是見到了這世間的另外一個「自己」。


    ……


    在這目光下,宇智波鼬眸光微微動容,他的眉頭依舊是微蹙著的,卻又緩緩露出了一個不太明顯的、釋然的笑容,是飄渺又溫柔,如林間曉霧、葉上晨露,稍縱即逝,讓人幾乎要以為是錯覺。


    “前輩非常敏銳呢。”


    他近乎低喃般讚歎道,漆黑的睫羽在燭火中一根根舒展開來,此刻泛起一絲波瀾的瞳眸,浮現出一抹不詳的猩紅。


    翠綠色的眼瞳失神般的染上了朦朧,銀發少年張了張唇,從喉中發出的氣音是顫抖的。


    “不要拿著他的刀……你會因為他、而死掉的……”


    說出這句話好像是他的極限一樣,如浸在月光裏的發絲順著俯身的動作滑落至身前。


    失力般、站立不穩地向前傾側之際,鼬扶住了他的肩身。


    一片死寂裏,寫輪眼又重新恢複成純黑色,宇智波鼬將這句話並不當真,卻依舊垂著眼睫,注視著眼前人的眉眼認真保證道:


    “……謝謝,我會小心的。”


    ——————————————


    林間陰翳,遠疏的天際幾點殘星遊動。聒噪的蟬鳴之聲渲染了夏夜的氣氛,卻在不速之客的駕臨中寂靜了一息。


    身著黑色長袍,戴著橘底、縱黑火焰條紋麵具的青年從樹後現出身形,烏壓壓的長發垂至腰際。


    來時,半空中淡淡的空間波紋已經消失了。


    他抬步越過花叢,寂然無聲走向宇智波神社的石段。


    與此同時,半掩著的神社殿門中也出現了黑發少年的身影,他緩步邁出結界,背負著那把漆黑的太刀。


    在青石道兩旁石燈籠燭火照映下,懷中人雪白的衣袂在涼爽的夜風中翻飛著。


    .


    黑發少年背上太刀主人的「兄長」站定在了十幾步遠的鳥居下,修長高大的身形半倚靠在漆紅的圓柱。


    “時間、還沒有確定下來嗎?”


    他站在那處,卻有一股無形的壓迫向外發散開來——即便是處於階梯下向上看,也好像是高高俯視著向下。


    周遭蟲聲漸歇,為這沉頓死氣的聲線。


    似乎是並不在意少年的迴答,麵具下的獨眼不經意間地落在了他懷中人的身上,便凝滯不動了。


    注意到這一點,宇智波鼬淺色的唇在高領下抿成一條淡薄的線,他的容色已經褪去溫柔的憂鬱,是冷淡的疏離的地步,兩側漆黑的鬢發在風中被散亂地吹拂到一邊。


    “按照約定,你不能動其他人。”


    “宇智波斑”一動不動、並不出聲。


    隔著一層怪誕的麵具,沒有人能探知到他的心思。


    鳥居門上菱形的紙垂雪白,而族徽的顏色,是赤紅的。


    “按照約定,我會助你一臂之力,但前提是,這件事隻有你我二人知曉。”良久,“宇智波斑”平鋪直述地慢聲道,“所以,你應該先告訴我,他、是你的什麽人。”


    “他什麽都不知道。”


    沒有遲疑,宇智波少年抬眸否定。


    因寫輪眼作用而沉沉睡著的暗部前輩棲在他懷裏。


    銀發如海藻般順著半邊肩膀垂下,唿吸淺淺,秀致的眉眼、柔和濃密的長睫斂下在夜風裏。


    有種無知無覺的乖巧。


    “他……也不是我的什麽人。”


    宇智波鼬繼續撇清關係,他沒有料到“宇智波斑”會突然過來這裏,這樣說也是因為不希望君麻呂會受到這個人的關注。


    ……


    “……如此便好。”黑袍青年低聲、意味不明地喃喃道,麵具下的眉卻已然深深皺起。


    他看著自宇智波鼬袖底垂下來的幾縷銀發,半掩在衣擺下、帶著黑皮手套的纖長手指無意識地向內勾了勾。


    “我之所以為你殲滅宇智波,不光是為了報仇,還有別的目的。”


    沉默間,他再次開口,心情已平複下來。


    仰麵望了眼天空,殘月一輪,淡星幾顆,子夜已過,又是新的一天的開始。隻一眼,他便又閉上眼睛。


    宇智波鼬在神社殿門下靜立,為這句話感到一陣無言的疲倦,“您和令弟(泉奈)、可一點都不像。”


    “總之,那些你就裝作沒看見好了。”


    “宇智波斑”並不理會,“這也是我放你弟弟一條生路的證明,我不需要沒有寫輪眼的小孩。”


    “除了相信你,我別無他法。”他冷淡道,側身轉向林子,“……今晚行動。”


    這是在迴答一開始的那個問題。


    “你現在去哪裏?”


    “將他送迴去。”宇智波鼬望了眼懷中人,再一次重複,“他不知情,不會影響計劃。”


    “你的‘目的’,我可以假裝不知道、沒看見,也不去用寫輪眼記錄。


    但相應的、作為交換……”他迴眸深深望向階下人。


    “你、不可以動他。”


    夜風中,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門下。


    “宇智波斑”注視著他消失的地方。


    ……


    林葉在風中發出瑟瑟的響聲。青冥之上,星點隱入飄至而來的淡薄雲霧中,素淡得仿佛是隱綽進遠山的孤燈。


    四周黑黢黢的,好像也要將黑黢黢的他吞噬掉一般。


    衣擺在風中漾開如鳥的羽翼。


    “君麻呂……”從麵具下一字一頓吐出的音節,並不會被送至思念的人耳邊。


    不知過了多久,在木葉結界小隊的人發現這個入侵者的蹤跡之前,一圈又一圈波浪般的漩渦紋路攪動起空間,他的身影也如扭曲一般,消失在這渦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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