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所謂手段


    他頗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身上寬大許多的白衣,視角向右,便看見手邊扶住的棺槨。


    他父親的棺槨。


    男人麵色平靜地躺在其中,穿著平日裏從不曾見過的繁瑣服飾,雙手交疊,短發梳的齊整。


    “該迴了。”旁邊那人再次催促道,風雪更大了,夾道的枯草被吹得淩亂,他隨著迴去的人流走,送靈隊伍與他們背道而馳,在視線邊緣化作一排小黑點,宇智波斑還是忍不住迴頭看。風夾雜著雪粒打在臉上,沒有半分痛感。


    他撈起已經長到腰間的長發。


    怎麽做了這種不吉利的夢。


    隊伍依舊在走,剛才提醒他的人站在左側偏後,是拔高許多的宇智波火核,麵容深邃英挺,他的眼窩帶著淡淡的青黑,眉宇間滿是難言的恨,“該死的千手族……”


    那聲音是飄在風裏的,在耳中嗡嗡響著,聽不真切。


    宇智波斑也沒有去細聽的興趣,他的目光越過宇智波火核,默不作聲地打量著視野中或熟悉或陌生的人。


    實在是一場太過於真實的夢境。


    垂下眸,視線正好對上來人幽寂的雙眼,那人沒有絲毫被抓包的窘迫,眼眸微顫了一下,便移開視線,望著腳下灰白的土地,漆黑如瀑的發隨著動作從肩上滑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看到他之後,這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幾分,宇智波斑腳步一緩。


    是泉奈,宇智波泉奈,他的,已經長大成人的胞弟。


    眉目已然完全長開,一點點展露出叫人驚豔的輪廓來,鴉鬢青青,羽睫在眼尾拉長,抿起薄唇,銳利而跋扈的美感便撲麵而來。


    及腰黑發於腦後鬆鬆垮垮地束起,銀白色的緞帶在漆黑的發絲間若隱若現。


    兩個人默不作聲,並排著走著,也不知道那條路有多長,終於在天黑之前迴到了宇智波族。


    族人們紛紛自他們身側四散而去。宇智波泉奈站在那棵枯掉的櫻樹下,忽而轉過身來,他羽睫上還有未化的冰花,頰邊幾縷長發隨風揚起,露出凍得微紅的耳尖。“冷嗎?”


    淺粉色的唇瓣微啟,青年聲色低沉輕清越,自有一番溫潤和煦之意。


    宇智波斑想要說點什麽,比如“不冷,”“你還是擔心點你自己,”之類的,但他什麽也沒有說出口,因為對麵的人已經伸出手握住了自己。


    然而兩個人的手都是冰的。


    青年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他笑得好看,狹長的鳳眼眯起,唇角滿是促狹,“好傻唉…”。那長睫上的雪花也落了下來,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但又好像是落到了宇智波斑的心上。


    ——————————————————


    他是被自家妹妹吵醒的,外麵天還是黑的,但燈已經點起來了,滿院嘈雜,盡是人來人往的腳步聲。


    宇智波英女還沒來得及梳頭,及腰青絲隨意披散在身後,她穿著入睡前的寬鬆浴衣,稍稍低下頭,便可以看見少女白皙的脖頸和精致的鎖骨。


    “怎麽穿成…”這樣就慌慌張張跑過來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來人打斷了。


    “二哥,他迴來了。”


    女孩跪坐於榻前,滿眼不安與驚惶,“他迴來了,滿身是血,怎麽辦哥哥…我好害怕…”


    滿身是血的迴來了?


    宇智波斑一時怔怔然,好在妹妹的殷切目光讓他迴過了神。“等你換好了衣服,我們一起去看看。”


    女孩如夢初醒般點著頭,目光觸及到自己的衣著,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起來,她慌忙斂了衣角起身,出門時還險些摔著。


    待整頓過情緒,一路沿著抄手遊廊走,簷上的燈已經被盡數點亮,宇智波英女有些不安的牽住青年的衣擺,細長的眉蹙起,滿是淒淒然。


    “…下人說他打開門,看見二哥就站在外麵,頭發上,衣角上,滴滴嗒嗒往下淌著血,我腦子裏麵便都是那個畫麵…”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有些念叨不下去了,雙眼蒙上一層霧氣來。


    宇智波斑最受不了她哭,他現在腦子裏也是一團亂。


    “不是說過嗎,你不要太過自責,哥哥保護妹妹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況且事情發展成這樣,也不是你所願的。”


    沒有再聽她的自責話語,族長的正院已經就在麵前,門是敞開著的,他拉著妹妹進去,還未看清眼前情形,就聽見一聲沉沉的歎息。


    “二少爺的右手已經完全廢掉了,而且他的肺腑所受之傷太過嚴重,以後能不能匯聚查克拉都是一個問題,先好好養著,看以後有沒有轉機吧。”


    這句話讓在場的三人,如同雷擊一般,被釘在了原地,挪動不了半分。


    宇智波斑下意識轉過頭去看宇智波泉奈的表情。


    少年赤,裸著半身坐在榻上,他微低首,燈火下,漆黑的長發泛著幽幽的墨綠色光澤,鴉睫下斂,點漆一般的瞳眸噙著死氣,無半分光澤,白皙的臉頰上一抹血跡已經幹涸。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對方怏怏閉上了眼。


    斑突然就想起了夢中這人的笑容,胸口好像被堵住了一般憋悶。


    他攏緊五指又很快鬆開來,想要說些安慰的話,但又覺得太過唐突。


    寂靜來得總是叫人心悸,燭火發出輕微的爆鳴聲,夜裏的濕氣凝結,沿著牆壁上的裂紋往下。


    “是不是我太過於放縱你了。”


    出聲的是宇智波田島。


    戰爭總是殘酷的,這個不算年輕的父親已經不止一次目睹身邊的親人因此而離去。


    “如果不是千手族渾水摸魚,這場戰爭我們根本不可能勝,你以為你還能活著迴來嗎?”


    從千手族傳來的小兒子被救的訊息讓他進一步確認,戰場上消失的部分戰力,是轉而對付千手族了,不然他們的損失還會更加慘重。


    這句話讓宇智波泉奈眼睫微動,他壓抑住心中翻滾的不甘與絕望,四肢百骸蔓延而來的寒意如附骨之蛆一般,那是身上所受之傷也無法叫人忽略的疼痛……


    “父親!”宇智波英女上前,她哆嗦著唇瓣,剔透的淚珠自眼底滾落而下,“二哥已經成這樣了……為什麽還要這樣斥責他?”


    “斥責?出戰前我是怎麽說的?如今弄成這樣你還敢迴來?”這句話無異於火上澆油,男人推開宇智波英女,“現在居然還要讓你妹妹來替你講話,你既然已經做了,還不敢承擔嗎?”


    他已經繃成了一張弓,或者其他的什麽。太陽穴鼓起,好像下一秒便要爆發開來,怒氣之下,幾乎無人敢反抗。


    少年依舊沒有動,他閉著眼,長發垂下,幾乎遮擋住所有神情。


    “好,真不愧是我的兒子。”這個向來克製的父親連說了幾個好字,他後退幾步,摔門而去。


    這幾天來,心情大起大落,在得知小兒子的身體狀況之後,這種無名之火更是一下子便燃了起來。右手廢了,查克拉廢了,真是他的好兒子,不聽指揮,剛愎自用,敢做不敢當,枉他還曾想過族長之位尚需度量,現下可好,真是給他好大一個“驚喜”!


    木門撞在門框上,發出一聲巨響,這飽含著怒氣的聲響像是扭開了開關,宇智波斑隻覺渾身發軟,後背竟是沁出一層冷汗…


    宇智波田島為人嚴肅克己,向來睿智而冷靜,少有剛才那番情狀。看來的確是失望到了極點。


    可是…對自己失望…


    少年無聲的抬起頭來,臉上的麵具終於一點點碎裂開來,那麵無表情蒼白的麵孔露出一個叫人窒息的笑容來。


    “笑話…好看嗎?”他努力維持著最後的尊嚴,但笑容仍就一點點難看起來。


    那是宇智波斑第一次看到宇智波泉奈哭,比起宇智波英女,少年無聲的眼淚,更讓他覺得失魂落魄,他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這種地步,甚至連那天晚上他自己是怎麽迴到房間的都不知道。


    但這事還沒完,第二天高野族就來提親了,對,提親,他們的族長高野究前來拜見宇智波田島,順便提出了讓宇智波二少爺泉奈入贅高野族的請求。


    這事傳到宇智波英女那兒,她第一反應便是不敢相信,別說族中女子不會輕易下嫁到其他家族,長男入贅,更是前所未有的事。何況高野族更是一個她聽都沒聽過的小家族。


    但問題是,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家族真的是來提親的,而且自己的父親還同意了!


    “父親他一定是昨夜怒氣未消,才莽撞做下這種決定,”聽聞此事,她便馬上收拾了來找宇智波斑商議,此刻端正了神色,厲聲道,“哥,我們一同去勸勸父親,這事決不能成!”


    昨天晚上那樣大的動靜,二哥的事是不可能瞞得住的,但是也輪不到一個小家族來肖想他!


    黑衣青年深吸一口氣,他躲開少女的視線,“早上父親原本也是不同意的,但不知那個高野族的小姐說了些什麽,這件事就白紙黑字地定下了。”


    “父親怎麽這麽糊塗…”還沒有見麵,她心裏就對高野族的小姐生了不好的感觀,巧言令色,心術不正,主動提什麽親事,一定不是良家婦女。


    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看著二哥…嫁給,這種人?


    她心裏一跳,趕緊搖了搖頭,“二哥,我們去找二哥吧,對的,如果他不同意的話,父親一定會再斟酌二三的……”


    “夠了,英女。”


    宇智波斑放下手中杯盞,在桌上轉了轉瓷白的杯身,“自從上次你從戰場迴來以後,你就對他的事情特別關心,父母之言,媒妁之約,我們小輩又能阻撓得了什麽?”


    “可是斑哥,這關乎到二哥的一生啊,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嗎……”少女不可置信的抬起了頭。


    “他的一生,自有父親來安排,以後休要提這件事了,你自己迴去好好想想吧。”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宇智波斑拂袖而去。


    待他轉身便又透出點點疲色來,那冷硬俊美,輪廓分明的麵容端著思索的神態,叫人看不透心底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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