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遠行的靈柩伴著百人軍隊進了皇城。


    傅瑜頭戴白巾,多日茹素讓他的輪廓都清瘦了許多。


    他捧著傅遠行的靈牌,周圍都是今日分外冷冽的狂風,吹起他一身素衣。


    城門一開,裏麵卻並不是他想象中一如既往繁盛熱鬧的皇城。


    隨著靈柩進入城門,周圍正在買東西散步的百姓都轉過身來目視這隊伍,旋即一個個跪了下來。


    這一片無聲的敬畏和無聲的沉默讓傅瑜的手慢慢握緊,他唇間掛著慘淡的諷刺。


    可惜這些人都不知道,父親到底為什麽而死。


    傅承錦早就在城門等候,他亦是一身麻衣。原本想要接近傅瑜與他一起捧靈牌卻被傅瑜躲開了。


    傅承錦皺了皺眉,卻見弟弟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徹底的冰冷和排斥。


    “傅瑜……”他的聲音微啞,讓傅瑜的目光之中出現了一絲傷痛。


    他別過頭不去看傅承錦:“兄長,還是我來吧。”


    長兄尚在,哪有次子捧靈的道理。


    傅承錦的手被他的眼神刺痛,正準備收迴去,傅瑜卻深吸一口氣將靈牌捧好站在他的麵前,看不出一絲勉強之意好像是因為悲痛失態:“是弟弟失態了,兄長……”


    傅承錦接過靈牌,隻覺得它有千斤之重。


    沙啞道:“我們……迴家吧。”


    直到兩個人都迴了鎮國將軍府,靈柩入了靈堂,傅瑜看著白晃晃的靈堂和裏麵的火盆慢慢跪了下來。


    他給父親行禮之後便一直沉默地不說話。


    傅承錦問:“瑜兒,邊關到底發生了什麽?”


    連宮長酒都不知道的一件事是,上官副將的嫡長子和傅瑜同為將二代,其實關係很好。


    在傅將軍死後第二天,他便帶著匕首去了傅瑜的營帳。


    將傅承錦的身份,還有他們隱瞞了這十多年來的秘密都告訴了傅瑜。


    傅瑜沒有殺了他,但是將他關押起來和他的父親一起帶迴了皇城。


    他不敢相信,兄長原來是先太子的遺孤。


    但從小那些其他人不知道的細節,終於有了唯一的解釋,他連不相信都不行。


    就算知道了又怎麽樣,兄長其實是無辜的。


    告訴兄長,告訴別人……就好像自己親手殺了從小最崇拜的哥哥一樣。


    麵對兄長的疑問他唇色蒼白,隻搖了搖頭:“沒什麽,我隻是有些無法接受。”


    “我明日就啟程去邊關,查明父親死亡的真相。”


    “不用了,別查了。”傅瑜低聲道。


    弟弟的態度,管家的閃爍其詞,讓傅承錦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抱著弟弟安撫地拍了拍,最終沒有再提這件事了。


    刑部大牢。


    上官副將和他的嫡長子都關在了這裏。上官副將一路上勞心傷神蒼老了十歲不止。


    “那天的酒,你為何要對將軍做這樣的事。”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怎麽會不明白兒子為自己準備的酒裏是有毒的,“你就不怕我和傅將軍都喝了那杯酒嗎?”


    上官延輝不說話,靠著牆壁叼著稻草望著虛空一陣陣出神。


    “第二天您要巡視糧草,一般是不喝酒的。而且父親,有時候死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身敗名裂才更加可怕。”


    傅遠行小時候教他武藝,對他來說也是父親一樣的存在。但他既然都從線人那裏知道了傅承錦的身份,就證明宮長酒也同樣知道了。


    而且,他的身份也九成暴露了。


    與其讓傅將軍死於叛國,倒不如死於一杯毒酒。


    來日宮長酒清算他的時候,還能看在他送上這杯酒以全她聲名的份上,放過上官家一馬。


    月上柳梢,傅承錦從將軍府出來到了刑部大牢。宮長酒早給了他便宜行事之權,刑部自然無人阻擋。


    “我等你很久了。”上官延輝道。


    他一身傷痕,顯然是宮長酒為了先皇剩下的暗線已經命煙雨樓來過了。


    但上官延輝什麽都沒有說,他留著這條命隻為了等傅承錦,告訴他一個埋葬了多年的真相。


    “你想對我說什麽?上官延輝,我們從小也算一起長大,什麽樣的仇恨能讓你……做出這樣的事。”


    “仇恨?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仇恨。”上官延輝搖了搖頭,“你知道嗎?早在傅將軍上次迴朝的時候,今天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我們必須死,區別在於為什麽而死。你可知道,傅將軍為何當初想要將傅袁冉嫁給我?”


    傅承錦搖了搖頭。


    “因為我其實繼承了大伯那裏傳下來先皇的勢力之一。他怕我背叛了你。”


    傅承錦問:“背叛……我?”


    “先皇退位之時,冷宮之中的太子側妃剛好生下了你。他看著長公主把持朝政,覺得她為政冷酷所以將你送入了傅將軍的府邸,命韓先生對你傾心教導。”


    “你的確很出色,但宮長酒……”上官延輝仿佛想起了自己從甲七那裏得到那個消息,傅遠行出賣傅承錦。


    他就知道,宮長酒知道了傅承錦的身份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那個時候起兵無疑是就此讓天下大亂,而且他贏的把握不到兩成。


    所以上官延輝選擇了用自己和傅遠行的命,保住其他人。


    “與其看著傅將軍鑄成大錯傅家滿門抄斬,不若我和他同歸於盡。我相信她會留下你的性命的,因為她將周嫣許給了你。”


    或許,傅將軍也是這麽想的。


    宮長酒將周嫣許給傅承錦,無疑是給傅遠行和上官延輝一個承諾。


    “就因為我是先皇的太孫?”


    “就因為你是先皇的太孫,就因為我的手裏已經有了大伯的勢力,就因為傅將軍當初那時已經接下了你。”


    今日定局,或許早於傅承錦出生那日就注定了。傅承錦站在原地,久久未曾移動自己的步伐。


    他低頭看著自己普通的手,這裏麵原來流淌著這樣的血脈。


    傅將軍靈柩迴城,朝中許多人都前去吊唁,不論平日和傅將軍關係如何,卻唯有宮長酒在皇宮一動未動。


    一天後,周圍已經是流言四起,宮長酒卻依舊在禦書房批閱奏折。。


    玉寒風在一邊的軟榻上看話本,煙雨樓剛剛進來看見的竟不是被禦座淹沒的宮長酒,而是慵懶隨意的玉寒風。


    “殿下,傅承錦從大牢迴來了。”


    “宣旨吧。”宮長酒將早準備好的旨意遞給了煙雨樓,煙雨樓便接旨退下了。


    宮長酒說完看向玉寒風:“過來。”


    玉寒風把話本扣了下去放在軟榻上,小跑著到了宮長酒麵前,探頭探腦地看著桌案上宮長酒寫下的字。


    “選一選這裏麵你喜歡的封號。”


    宮長酒定了九個封號,每一個都尊貴至極。


    “這個時候你還惦記著給我封號不太妥吧?”玉寒風嘴上抱怨著,卻還是認認真真選了起來。


    “我覺得恪敏二字很好聽。”


    宮長酒就在空出來的地方填了恪敏二字,命煙雨樓前去鎮國將軍府宣旨。


    “長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封我為後,便沒有什麽世家子弟願意入宮為妃了。”即使默認了她的舉動,玉寒風卻依舊想勸她慎重。


    宮長酒在空白處蓋上玉璽,反問:“我什麽時候說過,要世家子弟入宮為妃了。”


    玉寒風其實隱隱約約有這樣的感覺,但她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你……不想留下自己的血脈嗎?”


    “我若是想要留下自己的血脈,又為何要留下傅承錦的性命。”


    “因為我的命格嗎?”


    “因為我喜歡你。”


    宮長酒朝著她,罕見地露出了一個不含任何距離的溫柔笑容:“從第一次見你,我就喜歡你了。”


    宮長酒其實早命畫師去過藍玉國,讓他想方設法送迴玉寒風的畫像。


    但她卻沒想到,畫師在作畫之時沒能明白她的意思畫的有些失真。


    或者說,未得玉寒風一分神韻。


    那個時候宮長酒又內憂外患分不出人去往千裏之外的藍玉。


    宮長酒從未一見鍾情過,她也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但直到玉寒風穿林扶葉而來,一身紅衣似錦鯉一般靈動,她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是一眼萬年。


    “你是宮長酒,你可以這麽任性。”玉寒風道。


    你是宮長酒,所以你便可以在男權當道的大周稱皇,無人能動搖你的位置,令周邊各國聞風喪膽。


    你是宮長酒,所以你才可以讓喜歡的人無論喜不喜歡你都圍繞在你身邊,最後被你封為王後。


    “你剛剛送去的聖旨是什麽?”


    宮長酒道:“沒什麽,隻是恢複傅承錦皇長孫身份的聖旨罷了。”


    “你為何要恢複他的身份?”


    “朝中既然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就將他的身份昭告朝野,正好看一看有誰會站在他那邊。”


    “你原來在釣魚啊。”玉寒風看她聖旨早都寫好,就知道一切都在她預料之中。


    “但我覺得不會有人這麽傻,所以這封聖旨也僅僅是向一些血性尚在的人解釋一番,為何我沒有吊唁傅遠行罷了。”


    朝中大臣也有幾個死腦筋,但是死腦筋一旦知道傅承錦的身份,也會對她的行為不再有質疑。


    “等到傅遠行三七過了,就是我的登基大典了。到時候封後聖旨會一起發下來,所以這幾天你記得好好休息。”


    到了當天,哪怕是再簡化的儀式,那也會很累的。


    玉寒風拖長了語調,撒嬌道:“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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