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 身下的冰涼讓林瑤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她依舊躺在山洞裏, 洞裏殘留的餘火已經熄滅了, 隻留下了點點餘溫, 入眼皆是蒼涼。


    “傲天……”林瑤哀痛的低語著, 腦海裏放電影般迴憶著和尉遲傲天在一起的一點一滴, 他的一切,早已深深印刻在了她的內心深處。


    如今,失去了尉遲傲天, 林瑤儼然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傲天你知道嗎,讓我活下去是你的選擇,卻不是我想要的……”思緒收迴, 林瑤悲痛欲絕, 無論如何她都無法接受尉遲傲天已經死亡的事實。


    她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悲涼,扶著洞壁站起身, 看了眼洞外有些昏暗的天色, 踉蹌著往外走了兩步。


    山洞的不遠處有個懸崖, 之前林瑤曾過去看過一次, 深不見底, 若是不小心跌落鐵定會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絕望之下,林瑤帶著腹內的孩子走上了懸崖, 看著怪石嶙峋,懸崖峭壁間的巨大溝壑, 她心中僅剩的想法, 便是速速求死,追隨尉遲傲天而去。


    她朝著懸崖邊緣挪動腳步,常年沒有人走動的懸崖邊因為突然的重量,落下了不少的碎石。


    碎石落下後久久沒有聲響傳來,林瑤的目光有些空洞,腳下的步伐沒有半分停止的跡象,眼看著就要踏出懸崖,腹內忽然傳來一陣動靜。


    仿佛有東西掙紮著在裏麵踹了一腳,林瑤覺得肚子上一震,也不痛,隻是感覺奇異。


    “孩子……”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腹,手心傳來的溫暖,還有尉遲傲天的囑托在這一刻閃現在了腦海中。


    “孩子,你是不是希望能看一看這個世界?可是娘親恐怕這個世界會讓你失望,它很冷,充滿了波詭雲譎的鬥爭。你的父親很愛你,為了你能平安降臨,帶我們遠離了那一切,可是即使我們一家人隻想平凡的隱居,那些人還是不肯放過我們。如今,你的父親為了保護我們,已經……”


    說到這裏,林瑤撫摸著肚子的手開始顫抖,她低垂著頭,眼裏的淚水橫流。


    漸漸的,她的無聲哭泣變成了抽泣,繼而放聲大哭,仿佛滿腔的悲憤都要借著淚水噴湧而出。


    林瑤緊緊抱著肚子悲慟,與此同時,對孩子的一股歉意油然而生。


    十月懷胎已經接近九個月,即使現在臨盆孩子也能活,自己沒資格剝奪這條生命,尉遲傲天要是地下有知,也不會同意的。


    終於,她做出了最後的決定,生下孩子,再替傲天把孩子撫養長大,無論怎樣,這個孩子是無辜的啊。


    堅定了這個信念後,林瑤轉身,托著大肚子艱難的朝著下山的路走去。


    ……


    鐵麵人既沒有抓迴林瑤,又沒有帶迴尉遲傲天的屍體,此番還折損了那麽多追兵,這些天很是忐忑。


    北宮勝倒是對這個結果滿意的很,他所忌憚的又不是林瑤,既然尉遲傲天已經連同雪狼群一起被燒死在了山洞裏,自是再無後顧之憂,當即把這一消息傳遞給了蘇亦傾。


    “反賊尉遲傲天已死,聖女不知去向。”蘇亦傾看著紙上的字跡,嘴角緩緩上揚。


    “林瑤啊林瑤,可惜本宮沒能看見你如同喪家犬一般逃亡的模樣。”她幸災樂禍的高昂著頭,片刻後,收起嘴邊的笑。


    “告訴下麵的人,繼續查探聖女的下落,但凡有消息,立刻來報!”蘇亦傾的視線落在下方的黑衣人身上,雙眼中閃過一抹狠厲的光。


    “是!”


    看著黑衣人迅速的離開,蘇亦傾臉上的笑容加深,正了正腰間的假肚子,從椅子上緩緩起身。


    “擺駕禦書房!”


    “是!”


    禦書房中,尉遲連赫正埋頭批閱奏折,蘇亦傾未經稟報徑直入內,竟無一人敢阻攔,甚至尉遲連赫抬頭看見撫著假肚子的蘇亦傾時,也並無譴責。


    “愛妃身子一日比一日沉重,怎麽還親自過來了?”尉遲連赫放下手中的筆,起身三兩步走到蘇亦傾的身邊,滿眼寵溺的看著她。


    蘇亦傾捂嘴嬌笑了一聲,拉著尉遲連赫坐在了一旁的軟榻上,嬌聲說道:“今日北宮大將軍那邊傳來了消息,已將反賊尉遲傲天伏誅,隻是追兵無用,讓聖女不見了蹤影。”


    “攝政王……死了?”尉遲連赫聞言臉色瞬變,似是不敢相信般,瞳孔微微緊縮,放在蘇亦傾手中的手微微抖了抖。


    “是的,我們的前攝政王,已死。”蘇亦傾穩住尉遲連赫的手,揚起了嘴角一字一頓說道。


    隨著蘇亦傾的字句落下,尉遲連赫的雙眸不禁睜大,眼眶迅速有液體浮現。


    蘇亦傾見狀愣了一下,隨即蹙眉道:“攝政王謀反,這個下場是他自找的。皇上您是知道的,臣妾可不喜歡太過軟弱的男人,您是堂堂一國之君,怎能為了一個反賊流淚呢?”


    尉遲連赫抬手,擦去眼角溢出來的眼淚,神情有些恍惚,卻強忍著哀痛不再流淚,他的這個表現讓蘇亦傾很是得意。


    她拍了拍尉遲連赫的手,轉頭看向兩旁戰戰兢兢不敢出聲的太監宮女們,眼中劃過一抹精光。


    “去,給本宮把反賊尉遲傲天已死的消息傳出去!”


    “是!”


    立馬有太監領命退去,再看向尉遲連赫時,隻見他的情緒已經平複了很多,臉上再沒有任何的悲傷之情,一雙眼睛正癡癡的看著大著肚子依然妖媚的蘇亦傾,俊逸的臉上滿是滿足的神色。


    這一幕讓蘇亦傾更是得意,嘴角的笑意高高掛起。


    尉遲傲天死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個東耀國,東耀百姓都為他們的戰神攝政王的下場難過,但此時的尉遲連赫已經被蘇亦傾迷昏了頭腦,越發的聽之任之,為了自己的性命,即使再難過,他們也都隻能敢怒不敢言。


    寢宮裏,蘇亦傾斜倚在軟榻上,低頭把玩自己的豆蔻,嘴角始終噙著一抹笑意。


    “去,把皇上請過來,就說本宮有事相商。”她微微昂頭,對跪在榻下正給自己捏腿的宮女吩咐道。


    尉遲連赫來的很快,腳下步步生風,臉上更是帶著急切,直到視線中出現蘇亦傾的身影,臉上焦急的神色才緩和了一些。


    他邁著大步走到軟榻前,徑直在一旁空餘的位置坐了下來,一把將蘇亦傾撈進懷中,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確定並無任何大礙後,俊逸的臉上這才浮現出一抹淺笑。


    “愛妃這是要急死朕嗎,遣了宮女來找朕,卻不說所為何事,可把朕急壞了。”尉遲連赫說著,伸手在蘇亦傾的臉上輕輕捏了一把。


    “皇上別急嘛,臣妾找皇上來確是有要緊事,您不妨猜猜看?”蘇亦傾輕笑著,軟若無骨的歪倒在尉遲連赫的懷中,嬌喘連連,雙眸中在尉遲連赫看不見的地方,閃過一抹精光。


    “哦?朕猜不出來,不知愛妃說的要緊事,到底是何事?”尉遲連赫來了興趣,眸光微微閃了閃。


    “皇上,如今反賊已死,可他從前的府邸卻還在,您說這府中會不會藏著些什麽不可見人的秘密。”


    世上王者從來都有猜疑之心,更何況被蘇亦傾這麽一引導,尉遲連赫的心中迅速掠過萬千思緒。


    他神色微變,低頭思忖了好一會兒,這才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愛妃說的沒錯,不知愛妃有何見解。”


    “見解?”蘇亦傾輕笑了一聲,抬手掩麵,眸中閃過一抹狠厲。


    “見解倒是不敢當,隻是想讓皇上去查查反賊的家底倒是真的。”


    聞言,尉遲連赫神情一愣,他下意識的咬住嘴唇,臉上浮現出一抹猶豫。


    他又迴想起曾經和尉遲傲天相處時的種種,二十幾年的兄弟情在此刻阻礙著他的判斷和思考。出神完,他長長的唿出一口氣,看了蘇亦傾半晌,到底是大手一揮。


    “既然愛妃都如此說了……那好吧。來人!傳朕口諭!反賊尉遲傲天不知感念皇恩,圖謀造反,人雖死卻不足以抵罪,特以抄家抵罪!”


    “是!”


    蘇亦傾眸光流轉,聽見滿意的迴答自是心情大好,全然不去顧及尉遲連赫的痛苦和猶豫。


    ……


    三日之後,攝政王府外,一隊又一隊全副武裝的兵士將整個王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王府大門前,從丫鬟婆子到家丁總管,一個個都被捆的嚴嚴實實跪倒在地。


    一個士兵將所有人數都清點完畢,將名單遞給了同行而來負責監察的一名矮胖官員,說道:“迴大人,攝政王府上下共計一百三十八名家丁,一百三十七人現已羈押在此,還請大人示下。”


    矮胖官員瞥了一眼名單,又用一種殘忍的眼神看了看眼前被按在地上的男女老少,朗聲道:“皇上有旨,攝政王圖謀造反,罪在不赦。著查抄攝政王府,將反賊府中人口押往菜市口,立刻皆數問斬示眾!”


    那些家丁婆子們原本已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麻木了,此刻又一聽到等待他們的隻有一死,便又開始哭天搶地,奮力想要掙脫身上的鐐銬,手腕磨出了血也不知疼。


    “該死的!放開我!”這時,兩個士兵一人一隻胳膊將第一百三十八人押了出來,這個人是王府婆子錢旺家,剛才抄家的時候她躲在茅廁後麵的水缸裏,被人揪出來時就一直嘴裏罵罵咧咧的,現在更是瘋了般想要掙脫。


    她一邊奮力掙紮,一邊破口大罵:“呸!早知道就跟著緹婭那個怪物一起離開了!也不至於現在留在這裏等著被砍頭!你們這些畜生趕緊放了我!他尉遲傲天叛國關我啥事?我是良民!你們這些狗娘養的真不把人命當命,艸,畜生!雜種!”


    後麵罵的詞越來越不堪,押著錢旺家的士兵聽不下去,甩了她一耳光,喝道:“老實點!皇上要你死,你也敢違抗?”


    錢旺家挨了打,幹脆往地上一坐不走了,一會兒哀嚎打滾,一會兒大唿冤枉,還大罵皇上是昏君,最後被幾個士兵上前強行拽了起來。


    矮胖官員見到了這一幕,冷笑道:“果真叛國賊的府上也都有叛國之嫌!來人,押送這些人前往菜市口!”


    就這樣,押著攝政王府上上下下一百三十八人的隊伍足足綿延了百米,到達菜市口的時候,正午的太陽高掛在天空中,行刑台下擠滿了圍觀的百姓,皆是一副憤慨又恐慌的樣子。


    矮胖官員胖手一揮,兵士將押著的“反賊”們一個個送上行刑台,地麵上的爛菜葉子與刮下來的魚鱗的味道混著新鮮血液的腥味,直衝圍觀者的鼻子。


    受刑者們一個個無不是直到臨死前一刻還在向行刑官求情,說的無非是些自己是無辜的,是良民,從未對皇上有過二心之類的話。


    行刑官原本尚還有些同情,聽了幾迴這樣的說辭就麻木了,隻是命人在他們還在喋喋不休的時候,果斷的手起刀落。


    那些滾落在地上的頭顱的嘴唇還在微微開合呢喃著,雙目圓眥,滿眼的憤怒與驚恐,眼神卻已逐漸失去了焦點。


    將所有人行刑完畢後,行刑台已經沒有了原本的顏色,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的猩紅。


    之後行刑官又差人將他們的屍身堆在一起,就地焚燒,又從附近搬來幾個已廢置的曬魚架,上麵還懸掛著零星曬的過幹的小魚,之後將他們的頭在木架上懸掛成一排一排的,放置在一百三十八具無頭屍燃燒的火堆之上。


    屍骨燒焦後微微的爆裂聲,混著燃燒出來的滲透進土地裏的屍油和血的味道,令在場一些人忍不住掩鼻甚至嘔吐。


    而那矮胖官員似乎對這樣的震懾效果十分滿意,踱步至前對人群道:“將他們的首級在此懸掛十天示眾,希望大家引以為戒!”


    ……


    這慘無人道的殘殺正在進行著,而此時的林瑤遠在西興貧瘠的荒原之上,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這些天,她挺著接近足月的大肚子獨自逃亡,再加上相貌出眾,一路逃至西興邊境不知遭到了多少異樣的眼光。


    就在此時,不遠處一個男饑民正一直盯著她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林瑤蹙眉,雙手護著自己的肚子,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直到感覺身後的視線消失,她這才鬆了口氣,走到一處稻草堆後坐下。


    放眼而去,整個西興邊境遍地都是饑民,他們痛苦的呻/吟聲彌漫在荒原上,幹裂的土地上躺滿了屍骨與爬動的蛆,蒼蠅蚊蟲在腐屍附近飛舞。


    剛才走的太急,肚子又開始墜痛了,林瑤撫著肚子微微喘息,同時很是懊惱,在這饑民紮堆的地方,她一個獨行的女人更應該喬裝打扮一番,讓自己的容貌看起來不那麽突出。


    這樣一想,林瑤垂眸,目光停留在了幹裂的土地上,突然心生一計。


    她從地上摳了一些泥土,吐了幾口唾液使它濕潤,然後往臉上使勁塗抹了幾把。土腥味和唾液的味道混雜在一起,使林瑤惡心的幾乎嘔吐,但她硬生生忍住了。


    臉上盡是肮髒的泥土後,她又撿了塊石頭,把自己的衣衫劃破,又刻意將頭發弄的更亂了。一番喬裝完畢,林瑤感覺自己外表已經與一個真正的乞丐無二了,這才有了些底氣,敢繼續往城門去。


    誰知她剛剛起身,還沒邁出腳步,便看到了驚悚至極的一幕。


    在自己的左側方,距離不到三米的地方,幾個男人正拿著一個碎裂的瓷器碎片在一個孩子的身上使勁的切割著。


    林瑤清楚的看見那些男人把割下來的肉直接放進嘴裏,胡亂咀嚼兩下便咽下去,他們嘴邊的紅色血液和喉嚨間的吞咽聲令人發怵。


    最可怕的是那個孩子還沒有死,他的胸膛微弱起伏著,手指機械的顫動,他的五官呈現出一種無意識的猙獰,眼神毫無焦點,看得出正在死亡的邊緣昏迷著。


    但那些男人似乎根本不在意這個孩子可怕的麵容,他們每次一張口,林瑤都能看到那沾滿鮮血的兩排牙齒,上麵甚至還掛著些大塊的肉末殘渣。


    林瑤臉色蒼白,她死死咬住了嘴唇不發出聲音,這生吃活人的情景讓她打心底裏感到不寒而栗。


    盡管已經縮迴了頭,耳邊仍然清晰的傳來男人們咀嚼人肉的聲音,林瑤再也忍不住,趴在一旁幹嘔了起來。


    胃裏沒有東西可吐的痛苦與這種駭人的景象交織折磨著林瑤,她幹嘔了幾下便艱難的爬了起來,扶著稻草堆,眼眶也漸漸浮上了淚水,這一刻,有關尉遲傲天的記憶就像是她腦海中的一道溫暖的光。


    或許是林瑤的動靜太大,那幾個吃人的男人朝著她的方向指了指,其中一人抬起腳步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這毫無掩飾的沉沉的腳步聲讓林瑤立馬就察覺到了異樣,她連忙掀開稻草看了看,發現有個滿臉血跡的男人朝著自己這邊走了過來。林瑤一時害怕,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兩步。


    而這個後退的動作,使她挺起的肚子一覽無遺的落在了這群男人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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