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蒼王匍匐在尉遲傲天的腳邊, 低頭親吻著尉遲傲天的靴子, 這是漠北的最高禮節, 代表著臣服和卑微。


    嘴裏鼻尖, 都是尉遲傲天靴子上的血腥味, 漠蒼王知道這都是漠蒼國勇士的血, 這些勇士也曾經同樣匍匐在自己的腳底親吻自己的靴子。


    而今天, 他們的王,也跌落在了塵埃。


    漠蒼王舉著降書的手有些顫抖,這個姿勢十分累人, 他養尊處優慣了,有點吃不消。


    “再忍一忍。”漠蒼王在心裏激勵自己,和活命比起來這點辛苦算什麽, 隻求尉遲傲天能答應像上次一樣談和。


    “他一定會接受降書的, 一定會。”漠蒼王十分自信,東耀國自詡泱泱大國, 降而不受有損威望, 所以這次求和他十拿九穩。等元氣恢複了再和這些東耀人開戰就是了, 上一次就是如此。


    下次他一定要把今日受到的羞辱加倍奉還, 至於現在, 他還是得低聲下氣裝一次孫子。


    可是臉前那雙靴子的主人一動也沒有動,沒有接過降書, 沒有攙扶起漠蒼王,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流露出一點情緒。


    漠蒼王小心的抬起頭, 他不敢直接仰視尉遲傲天,隻敢拿眼角的餘光努力去瞥,希望看到尉遲傲天的表情。


    可是尉遲傲天很高,高高在上,高到匍匐著的漠蒼王隻能看到他的膝蓋。


    沒有看到尉遲傲天的表情,漠蒼王卻看到了周圍一尊尊黑鐵塔似的東耀軍士兵。在自己帶著滿城貴族跪倒在尉遲傲天靴前的時候,原本臥坐著的東耀軍士兵們也一個個站起來了。


    激戰兩個月,這些東耀虎狼的魁梧身軀一個個消瘦了下來,原本合身的甲衣也寬鬆了許多,鐵葉子在風裏嘩嘩作響。


    他們一個個和尉遲傲天一樣,靜靜矗立,默然不語。但漠蒼王知道,每一個人都在看著自己,那眼神雖然看不分明,可卻讓漠蒼王不寒而栗。


    數十萬人傲然而立,衝天的殺意不僅千刀萬剮一般折磨著匍匐著的漠蒼王和漠蒼貴族們,就連天上的禿鷲也不敢盤旋,悲鳴幾聲飛開了。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漠蒼王總算體會到了這種感覺,他的冷汗下來了。


    “你看一眼,你隻要看一眼!”漠蒼王在心裏默念著,降書裏盡是阿諛奉承的好話,還有無數豐厚的條件,尉遲傲天看了肯定不會拒絕的。


    就在雙手酸麻的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漠蒼王的手裏忽然一輕,是尉遲傲天把降書接過去了。


    漠蒼王大喜,他把頭深深的埋了下去,掩藏自己臉上的喜色。


    然而,一聲裂帛聲好像炸雷一樣,在漠蒼王的耳旁響起。


    “怎麽可能,他怎麽會……把本王的降書撕了?”漠蒼王不可置信,他顧不上低頭,猛地看向尉遲傲天。


    漠蒼王的頭剛抬起來,漫天的碎紙就落下來砸在了他的臉上。


    “這座漠蒼城下麵,埋葬了數萬東耀軍士兵的骸骨,我的士兵,我的兄弟,他們隨我千裏迢迢來到漠北,屍體被禿鷲分食,為的可不是這一紙降書和一場和談。”


    尉遲傲天的聲音低沉有磁性,落在漠蒼王的耳中卻像是來自地獄的魔音。


    “兄弟們!漠蒼王犯我東耀國天威,殺我東耀軍兄弟,你們說,讓不讓他降!”


    “不讓!”東耀軍的喊聲如山崩,重重壓倒在漠蒼王及諸貴族的身上。


    “你們說,該如何處置賊酋!”尉遲傲天轉身大喝。


    “燒了他們!”


    尉遲傲天一擺手,早有準備的端木放帶著將士們一擁而上,將漠蒼王及貴族們盡數捉拿。


    “攝政王,您不能啊,東耀軍不殺降,你不能這樣對我們!”漠蒼王等人哀嚎遍野,可尉遲傲天充耳不聞。


    將涕淚橫流的漠蒼王等人帶到了早已備好的木架上綁好,端木放遞過了火把,交在尉遲傲天的手裏。


    木架四周早已堆滿了幹柴,還澆上了城中僅剩的一點火油,看著在木架上即將被執火刑的漠蒼王等人,尉遲傲天仿佛看到了十二年前的尉遲蕭然,他的哥哥,熊熊烈火中他在怒吼:“報仇——東耀人站起來——”


    十二年了。


    尉遲傲天冷漠的鷹眸裏燃著仇恨的火焰,他隨意的一甩手,燃著的火把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準確的落在幹柴上麵。


    “轟!”熱浪燃起,逼得守衛在火刑架四周的東耀軍將士們也忍不住後退了幾步。


    漠蒼王等人的慘唿聲響徹天際,滲人骨髓。


    大火一直燃了半日,直到最後一個人的慘叫聲戛然而止,火刑架才轟然塌倒,而大火卻燃得更旺了。


    火光中,尉遲傲天換上了一件新的戎裝,在端木放等人的護衛下,站上了漠蒼王的城堡。在他的腳下,是幸存的漠蒼國百官及漠蒼城的百姓。


    看到尉遲傲天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城堡上,早已站立等待多時的漠蒼臣民們轟然跪倒,口稱敬語,仿佛膜拜天神。這一刻,尉遲傲天也的確是他們的神,掌握著所有人的生死。


    早些時候,有一些忠於漠蒼王的官員和愚民口放厥詞,但在尉遲傲天下令將他們全部吊在城頭淩遲處死之後,城裏再也沒有了別的聲音。


    迎風傳來一陣陣烤肉的焦臭味,尉遲傲天感到無比快意。


    接受過了腳下臣民的頂禮膜拜,尉遲傲天傳令任命了城中新的管理者。


    這時,端木放走了過來:“攝政王,下一步該怎麽做?”


    尉遲傲天沒有迴答,他掃了掃腳下溫順得仿佛綿羊一樣的漠蒼臣民,知道漠蒼國從今天開始已經不複存在。


    “傳令下去,今晚休整,端木你帶些人守城,其餘的人跟我明早出發,攻打北溯!”


    ……


    蘇亦傾這幾天很高興,買通太醫假裝有孕之後,她開始著手瓦解薑太後的勢力。


    本以為薑太後和北宮勝當初聯手對付尉遲傲天應該算是同盟,聽說北宮勝為了幫薑太後除掉尉遲傲天還出動過銀甲軍隊,自己想瓦解兩人的同盟也隻能從兩人的宿怨上著手,而她對那些陳年舊事所知不多,所以非常麻煩。


    讓她沒想到的是,薑太後對北宮以的輕視直接引起了北宮勝的不滿,招攬北宮勝的計劃就這樣提前實現了。


    她不禁暢快的笑了起來。


    玉瓊宮內。


    “聽說傾妃有孕之後,更加得寵了呢。”


    “可不是嘛,前陣子聞人皇後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寵,如今不過才幾個月,又像被打入冷宮一樣了。”


    林瑤聽著侍女們私下的八卦,搖了搖頭。


    在林瑤看來,聞人旖嫣並不值得同情,她毀了林惜的幸福,林瑤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她。


    就在這時,耶律珈霓匆匆的走了進來:“聖女,皇後和五王妃來了。”


    林瑤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們兩個怎麽會一起過來?


    直到耶律珈霓又重複了一遍,林瑤才反應過來,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知道這時候實在不宜直接見聞人旖嫣,吩咐耶律珈霓把人帶到正殿,自己在屏風後麵見見。


    在耶律珈霓的帶領下,林惜和聞人旖嫣來到了屏風前。


    看到隔著的屏風聞人旖嫣有些奇怪,但她並沒有說什麽。


    “惜兒,你怎麽會和這個女人在一起?”林瑤一點也沒有給聞人旖嫣麵子,她也不需要顧忌什麽。


    但是林惜卻連忙道:“瑤瑤,你真的誤會了,皇後她不是那樣的人。”


    “誤會?她親手毀了你一生的幸福,這也是誤會?”林瑤冷冷的道。


    “皇後她、她一直不知道我喜歡北宮將軍,而且,我也是自願嫁給耀祖的。”林惜淒然道。


    說到這裏,她忽然想起什麽,把蘇亦傾撮合他們的話也說了出來。


    “瑤瑤,你知不知道傾妃懷孕了?”林惜問。


    林瑤點了點頭,同時看了看聞人旖嫣,忽然感覺她的確有些可憐。


    林惜道:“傾妃之前跟我說,我們這些受了刑的人是無法再懷孕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若是真的愛北宮將軍那就別去禍害他。直到聽說她懷孕了,我才感覺不對,她又利用了我一次。”


    林瑤點了點頭,蘇亦傾的為人她是知道的。


    “我沒有傷害過她,想不通她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林惜難過道。


    身旁的聞人旖嫣連忙拍了拍林惜的手背,安慰她。


    見到聞人旖嫣的動作,再聯想到自己之前一直誤會了她,林瑤的心中立刻升起一股歉意。


    她敢作敢當,柔聲向著聞人旖嫣致歉:“皇後娘娘,我先前一直誤會你了,實在抱歉,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聞人旖嫣聞言搖了搖頭:“聖女見外了,既然誤會已經消除,以後還是經常來本宮宮裏坐坐,本宮還有許多難題想請聖女替本宮出出主意呢。”


    林瑤知道聞人旖嫣還不清楚自己懷孕了,自己身為聖女大著肚子,出門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也不好意思明說,“皇後娘娘,這些日子我也有些不適,不大適合外出,你若是有需要幫忙的,直接來我這裏說吧。”


    聞人旖嫣聽了,點點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是不想蘇亦傾把孩子生下來嗎?”林瑤問道,“那可以有很多辦法。”


    聽到林瑤話中的狠意,聞人旖嫣卻滿臉的不忍,她本就善良軟弱,否則也不可能被蘇亦傾欺負到這個地步。


    “那孩子算一算到現在也有五六個月了,也是一個完整的孩子了……這樣做未免太殘忍了,本宮下不了手。”聞人旖嫣道。


    林瑤一麵感歎聞人旖嫣的善良,一麵也表示自己確實無能為力了。聞人旖嫣知道,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她又寒暄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


    林惜還有一些話要和林瑤說,所以沒有和聞人旖嫣一起離開,看著聞人旖嫣落寞的身影,林惜心疼道:“皇後她真的是個好人,實在可惜了。”


    “誰說不是呢。”林瑤也歎了一口氣,可宮門之內是沒有好人的活路的,更何況聞人旖嫣還占據著皇後的高位。


    兩人交談了一會兒,林瑤轉向林惜:“惜兒,你有心事。”


    沒人比林瑤更了解林惜,她一眼就看出林惜有話要對自己說。


    果然,一問之下,林惜就忍不住脫口而出:“瑤瑤,我一直在想,傾妃懷孕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林瑤驚訝了一下,問道:“你怎麽會這樣想?”


    林惜似乎是在迴憶:“我和傾妃一同在十九層地獄受的刑,沒人比我更知道那刑罰的殘酷,也許傾妃說的是真的,受過那種刑罰真的不能再懷孕了。”


    “你是說傾妃勾結太醫,編造了懷孕的謊言。”


    “沒錯,我和她在一起很久,知道她的手段。為了爭寵,她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的。”林惜道。


    “可是你沒有說出來。”林瑤看著林惜,說道。


    “是的,傾妃這樣做雖然不對,但是一旦被告發,那就是欺君之罪,皇上也許不會重罰她,可是太後隻要抓住了把柄是不會放過她的。”林惜猶豫道。


    “她這麽利用你,你還是不忍心。”


    “嗯,我們一起共患難過,即使現在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不在,我還是不希望看到她出事。”林惜歎了口氣道。


    “但是你想過沒有,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她是什麽人,難道你還不清楚嗎。”林瑤盯著林惜道,“為了達到目的,她可以不擇手段。”


    “我又何嚐不知道呢?”林惜的眼裏滿是彷徨和猶豫,“其實呢,她也是個可憐的人,而且我實在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林瑤聞言,搖了搖頭,就像林惜了解蘇亦傾一樣,她也了解自己的這個妹妹,雖然經曆了那麽多的磨難,但林惜始終還是當初那個單純善良的小丫頭。


    和聞人旖嫣一樣,林惜並不適合生活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宮鬥漩渦裏,但是林瑤也沒有辦法,每個人有自己的緣法,林惜的路,自己也不能幫她走。


    “你自己小心吧,你顧及舊情不想傷害蘇亦傾,可她一定不會領這份情,你擋到了她的路,她可不會管你是誰。”林瑤語重心長的囑咐道,“你比我更了解她,她的手段你也領教過不止一次了,你一定要提防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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