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應該是一對夫妻。”


    林瑤壯壯膽子從尉遲傲天身後走過去, 隻見兩具幹屍皮膚毛發都已幹枯, 眼珠和嘴唇全爛沒了, 張著裸露牙齒的大嘴似乎在無聲的控訴什麽, 眼眶空洞洞的十分恐怖。


    林瑤心中一凜, 再看尉遲傲天, 他卻是眉頭都不皺一下的往旁邊一坐, 指了指他的身邊示意她也坐下。


    林瑤搖了搖頭,“攝政王,要不先把他們埋了吧, 不然多滲的慌。何況我們借住他們的屋子,他們又是死在去年那場戰爭的屠城軍令下。”


    “你是害怕了嗎?”尉遲傲天累極了,那雙布滿了血絲的鷹眸盯著她。


    “嗯。”


    林瑤說完有些後悔, 尉遲傲天這種人嗜殺兇狠, 視人命如草芥。他累了幾天,你不讓他休息, 還讓他去埋葬兩個敵國人, 他會有何反應可想而知。


    不料尉遲傲天卻起身, 在屋子裏找到鏟子和別的工具後, 大步走向屋外。


    “我也去!”


    他無所謂的揮揮手, “迴去吧,外麵雪大, 我一會就好了。”


    林瑤站在屋門口凝望著尉遲傲天在雪地裏的背影,血紅的鎧甲在皚皚白雪中那樣清晰, 而她又向來路眺望, 這一迴眼前卻被模糊的白茫茫覆蓋。雪山連綿起伏,望不到它的盡頭。


    林瑤一覺一直睡到了次日晌午,待醒來的時候暴雪也停了,屋裏的兩具幹屍已經不見,而屋外的雪地上多了一個墳堆。


    而尉遲傲天也不見了,林瑤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害怕而是擔心,她披上了外衣匆匆跑出屋子。


    迎麵差點撞進尉遲傲天懷裏,原來他是出去尋找獵物了。畢竟要想在這裏活下去需要食物,而屋裏儲存的食物全是一年前的了。


    林瑤看著尉遲傲天空空的兩手,“天寒地凍,禽鳥和猛獸都藏進深山了,對嗎?”


    “情況比這更糟,大雪封了路,原路迴去要等一個多月之後。”


    “一個多月!沒有別的路了嗎?”


    從尉遲傲天鐵青的麵色上林瑤已經找到答案了,也就是說,直到積雪消融他們要被困在這裏,至少一個多月時間。


    “一個多月,沒有獵物……我們吃什麽,那些嗎?”林瑤忽然跑進廚房,打開米甕,看著裏麵發黑的散發著黴味的陳米,上麵還有蟲子在蠕動,她立刻把米甕關上。


    一股怪味卻已經在整個屋子彌散開,林瑤轉過身去,嘔了。


    再看尉遲傲天,他佇立著目光似劍一般,眺望東耀的方向。


    追殺他和林瑤的騎兵目測有幾百餘人,這些人肯定是薑太後派來的,尉遲傲天知道這個蛇蠍女人這次是想斬草除根,在狩獵場把自己解決了。


    尉遲傲天眸子微微眯起,有朝一日如果他還有命重迴東耀,必定要手刃這個和他仇深似海的女人。


    ……


    夜裏,林瑤在胃裏火辣辣的燒灼感裏醒了,屋外的火光也映紅了她的臉,想必是尉遲傲天為了取暖點燃的。


    雪地裏傳來沙沙響動,大概是在埋葬幹屍的位置附近,說是為了取暖而不是為了防止野獸攻擊,因為這裏現在不會出現任何一隻動物。


    難道說……是它們又迴來了?


    按理說和尉遲傲天這尊殺神一起她根本不該害怕,但林瑤的心沒來由的突突跳個沒完。


    她本能的抄起一根木棍防身,走出去,火光中看清了不是什麽冤魂,是尉遲傲天在墳堆不遠又挖了一個新墳,把他的戰馬也埋了。


    尉遲傲天見林瑤這副樣子就像一隻麵臨危險而不安的獸,有些好笑的向她走過來,從她手裏拿過木棍扔在雪地裏,而林瑤起起伏伏的喘息聲在寂靜的雪夜裏格外清晰。


    “是你!我還以為它們……”林瑤指指墳堆。


    尉遲傲天哈哈大笑,“我的聖女,你是聖神的使者,怎麽還懼怕鬼神嗎?”


    林瑤不是個膽子小的人,可誰忽然經曆這樣的事情能鎮定的下來,說實話她很佩服尉遲傲天身處這種絕境還能表現出一貫的沉穩冷靜,“你就沒有過害怕的時候嗎?”


    “從我記事開始,沒有。”他盯著她,很肯定的說道。


    許是那雙眸子太過銳利了,就像雄鷹的眼睛,林瑤微微低下頭。


    忽然,尉遲傲天的目光沒那麽肯定了,扳過她的肩,“如果說有,就是我害怕你再從我的身邊逃走。”


    “我本就是聖宮的司樂,你若是帶我離開聖宮,把我強留在你的身邊就是對聖神的褻瀆。你不敬畏聖神嗎?”


    “敬畏?你說敬畏?”尉遲傲天的笑聲更大了,雙臂一伸,“實話告訴你吧林瑤,本王從來不相信聖神!不是敬畏,而是不相信,因為它從來沒庇護過我。”


    林瑤抬眼,眼前的尉遲傲天像頭放肆的野狼,又像隻不羈的梟鷹,她蹙了蹙眉。火焰跳躍著,這個雪夜兩人饑寒交加睡意全無,於是坐到了火堆旁邊互相靠近取暖。


    尉遲傲天伸出手臂攬她,林瑤沒拒絕,這個處境她太需要這樣一個結實的臂膀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挨著餓,也要把它埋了麽?”尉遲傲天指了指前方的墳堆。


    “知道,東耀人任何時候不吃自己的戰馬嘛。”林瑤在他軍中待過,規矩如何能不知。


    “不錯,但不是所有的東耀人,隻是在我軍中的騎兵。這條軍令是我下的。”


    林瑤看了他一眼。


    尉遲傲天揮揮手:“罷了不說了,七年前我帶騎兵打漠蒼的聯軍時,你林瑤還是北溯一個沒長大的小丫頭。”


    “別瞧不起我!我那時人雖不在……我是說,我那時年紀雖小,可如果你指的是當年你和漠北聯軍的交戰,我有印象。因為不管走到哪都能聽見‘哎——東耀那個惡魔又帶著他的劊子手們給漠北人帶來噩耗了,大漠都阻擋不了那支可怕的新軍隊了——’,大家就這樣說的,我一點也沒誇大。”


    七年前古代林瑤十歲,而那會她還沒被嫡姐推進水裏淹死,成為穿越後的她。盡管如此,但她穿越後在林府、在逃亡路上多次聽人說過那場戰爭,對於尉遲傲天二十歲時就率領一支迅速崛起的新軍隊大敗漠北聯軍、成為給漠北帶去死亡的戰神這個事並不陌生,甚至一些重要戰役的細節她都記住了。


    尉遲傲天揚起一抹冷笑道:“勝者王敗者寇罷了,過去幾十年漠北聯軍對待東耀人又何曾心存仁慈過!如果戰敗的換作我們,接受死亡的就是我東耀的百姓,綁在漠蒼城火刑架上的就是我尉遲傲天,是我的兄弟和親人。”


    “從那時我就知道,我隻能選擇戰爭,騎兵在馬背上過一生,所以戰馬是我們生死與共的朋友,這條軍令是用來善待朋友的。”尉遲傲天看向墳堆,“那一年漠北聯軍的刀在我胸膛上砍了一道口子,是它將我馱出戰場救了我的命,所以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吃它。”


    尉遲傲天胸膛上那道又深又長的刀疤林瑤是見過的,隻能用觸目驚心形容。


    林瑤明白,今天尉遲傲天說的全是心裏話,他那顆冰冷的心裏埋藏著有恩必報的善良。


    “不瞞你,我想過把馬肉烤了能熬上一陣。既然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隻是過幾天如果再找不到食物,我們都得餓死在這裏,看來我是注定了逃不出你的魔掌,就是死也在一塊。”


    “和我死在一塊,你願意麽?”


    “不願意,但聖神不給我選擇。”


    盡管林瑤迴答不願意,但尉遲傲天還是把披風解下來裹在她身上。林瑤忽然問道:“那些追殺我們的騎兵會是誰的人?”


    “不用猜了定是太後的人。”尉遲傲天冷笑著道。


    “你為何這麽恨太後?也從未見你喊過太後母後。”


    “母後?她根本就不是本王的母親。”尉遲傲天臉色驟然一變,“這個蛇蠍女人直接殺了我的母親,間接殺了我的大哥,從我出生開始的使命就是要向她複仇手刃她,為他們報仇!”


    尉遲傲天鷹眸微微眯起,那裏麵燃燒著仇恨的火焰。火光裏仿佛又看見薑太後不讓他喊母後、把他幾次推倒在地上他又站起來,始終不肯向她跪拜的情景。


    而當薑太後鞭打大哥的時候,他像一頭狂暴的小狼衝過去狠狠咬了她的手,在她手上留下兩排清晰的牙印,而他因此也被捆起來暴打了兩天兩夜。


    薑太後撬開涵妃的嘴灌進鴆酒的時候,他就站在窗外,大哥捂住了他的嘴。第二天他倆跪在母妃七竅流血的屍體前,薑太後走進來一臉陰狠得意,他猛地轉過頭,那雙鷹眸狠狠的瞪著她說了一句“是你殺死母妃的。等我長大了,一定會殺了你!”


    而他從天澈地牢死裏逃生迴國那天,薑太後假惺惺說起為他當人質的大哥慘死在漠北感到惋惜時,他隻是單手放在胸前行了一個簡單的禮節,再無其他情緒。失去了母妃和大哥,小狼成長成了嗜殺的野狼,更加危險,但他的恨意學會了隱藏。


    林瑤試探著說道:“攝政王,其實我所知道的有這樣一個世界,沒有戰亂和殺戮,人們也並不需要你死我活。”


    尉遲傲天煩亂的揮揮手:“本王不相信有這樣的和平。”


    林瑤沒再說什麽。尉遲傲天是戰場上的勝利者,但他的母親無疑是宮鬥的失敗者,薑太後又心狠手辣,什麽樣的經曆讓他從小就養成了這種以暴製暴的習慣,可想而知。


    “本王以前行軍的時候倒聽過一個真事,多年前西興有個部落饑荒最厲害的時候沒有糧食,連這雪水也沒有,於是……”尉遲傲天忽然看著她。


    許是眸子裏剛才的戾氣還沒散盡,這樣的他顯得無比可怕,“強者把弱者吃了,喝弱者的血生存了下來。”


    林瑤一驚:“什麽!”她攏了攏披風,“為什麽說這些?”


    尉遲傲天沉聲道:“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把他當成食物,就能熬到積雪融化。我們不會都死在這裏,到了最後的時候我會這樣做,這樣我們之中至少能活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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