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墨般沉重,烏泱泱地懸在洛陽宮城之上。


    宮內鼓聲突起,如驚雷陣陣,擊在行跡匆匆的臣工心上。


    二更時分已至。


    劉辯神色平淡地正坐在在榻上,撐著下顎看堂下幾人爭論。


    董卓的西涼大部隊已經趕了過來,他蟄伏在城外的這兩天,可算是下足了工夫。並州軍也收入麾下,如今他的軍隊少說也有個二十萬。


    洛陽守軍加上衛尉部隊,林林總總都算上,也不過十萬,哪鬥得過董卓的精銳騎兵。


    因此,袁紹也未多言,沉穩地拄劍立在原地,看著袁術和淳於瓊圍著地圖打轉。


    “顯陽苑,是最後的機會。”


    淳於瓊雖然語氣粗俗,但在兵法軍策上也是個中好手。隨著話音,他的手指如遊龍一樣在地圖上比劃起來,將顯陽苑周邊的各個要塞關隘都點了個遍。


    顯陽苑是皇家林苑,主要還是狩獵賞景之用,但其中央地勢陡峭,隻能容納百人。且其周邊多是山坡,利於設伏用計,若邀董卓於此相會,他不能帶太過兵力進去,這便是極好的機會。


    “可若是董仲穎不來呢?”袁術提出了一個現實的問題。


    劉辯給李成遞了個眼神,他得令退了出去。


    眾人不解地望了過來,劉辯平穩下榻,負手立在殿中央,麵色淡然,走了兩步轉身說道,“朕有邀請的籌碼,他必然會來。”


    不稍片刻,董旻便被帶了上來。


    太醫已經為他處理過了,將左眼整個都裹了起來。


    劉辯半蹲下看他,反被啐了一口,幸好躲避迅速,未被波及。淳於瓊一個大跨步,上前鉗起他的下巴,虎目圓瞪。


    話更是從齒縫間硬擠出來,“董叔穎!居然對陛下如此無禮。”


    “呸!”


    “豎子小兒。”


    “你問他這皇位來得正不正?還不是有個好舅舅。”


    他目露兇光,嘴裏的話也不清不楚,但是足以傳進殿內所有人的耳中。


    袁紹冷冷地斜了他一眼,劍尖徑直送到了他另一隻眼睛前,淩厲的劍氣將他逼得揚起了頭,但他還是不認輸得咬著後槽牙隱忍。


    “臣願領兵前往。”


    袁紹反手將劍送入腰間的劍鞘中,拱手就向劉辯進言。劉辯眉頭一跳,瞅著他漆黑的眸子,竟然猜不出他在想什麽。


    前世,董卓邀袁紹於顯陽苑商議廢立之事,袁紹不同意,提出要請示袁隗。袁隗果然應了,袁紹氣不過,與董卓對諷一頓後,便棄官逃至冀州。


    而如今,竟然又轉到了這個時間點。


    可是,袁紹的請命倒也不無道理,劉辯旋即上前將他扶起,言辭鏗鏘道,“那便勞煩大將軍了。”


    無論袁紹的心思是否在阻攔董卓上,這都是個好機會,一個拖延的好機會。


    -


    袁隗、王允等人踏入崇德殿後,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請柬夾著董旻的信件一道送去了城外予董卓,然後,袁紹領五萬軍隊前去顯陽苑,袁術淳於瓊隨行。以防後患,聽從王允的建議,劉辯還發布了勤王令送去各州郡國。


    曹操領兵誅滅收服了董旻潛伏在洛陽的部隊,司空劉弘以及太尉楊彪則率百官前去遣散城中百姓。


    “諸卿可先行遷移家中幼子老母,不過,擅離職守脫逃者,校尉軍有權先斬後奏。”


    皇命一道接一道發布下去,袁隗默然地瞥了他一眼。


    劉辯又吩咐盧植去遣散宮中侍人,另將衛軍全部調去城門口。


    一番動作後,袁隗和王允也同去尚書台處理事情,偌大的崇德殿隻剩下劉辯,如同鹹魚一樣癱在了榻上。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刺痛感擊中了他的腦袋,係統的電流聲慢慢冒了出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親愛的宿主,恭喜您已完成第二個任務。】


    【獲得獎勵:帝王的賞識。】


    [……]


    【該獎勵為提高任一人好感度。當您對某人說出“卿xxx,朕信你”句式時正式啟動。不過,因為提前賒取,獎勵發生了屬性變化,如果說之前提高的好感度為1-99隨機,那麽現在則是-99-99隨機,請宿主擦亮眼睛選取良人攻略,加油麽麽噠。】


    [……]


    [阿九,出來受死!]


    本來算得上超群的獎勵,被它這麽一鬧,頓時下限也浮動不少,要是發動的人本來好感度頗高,卻隨機到負的,那麽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應當,你說好會原諒我的。】


    阿九適才為了轉移守衛注意力,跑了無數個彎,頭都暈了。等劉辯坐上馬車遠離之後,超過一裏,它瞬間便消失在黑夜中,迴到了係統實習室。


    輕歎口氣,劉辯點了領取獎勵,默默地塞到角落裏,然後起身向崇政殿走去。


    -


    自從先帝去世後,閹宦被除,皇宮內許久沒有這麽亮堂的時候。


    劉辯一步一迴頭,絢爛的光彩隨即映入他的眼簾。他很少仔細打量這座皇宮,從小在宮外長大,對於這個矗立了幾百年的地方,他從來都沒有什麽歸屬感。可是,當長明燈一盞一盞接連亮起的時候,他突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處在漂泊的孤舟上一樣,視線模糊不清。


    “陛下。”


    “陳留王尚在學宮。”


    李成恭順地垂首進言,劉辯看了看眼前的崇政殿大門,終於還是退了出去。


    “將奔宵牽過來。”


    李成聞言一怔,卻還是喚人牽來了那匹高大的大宛馬。


    奔宵乃是先帝命名的良駒,費心養在宮中,吃的幹草精料比人的食物都要精致豐盛。


    它雙目有神,弧形的腹背勻稱健壯,見了劉辯也是副臭脾氣,從鼻尖哼出兩道氣息來。


    劉辯卻不管它樂不樂意,在侍人攙扶下一把跨坐到馬背上,奔宵難耐地四處騷動,妄想將他摔下來。


    “駕——”


    劉辯雙腿一夾,它便好像忘卻先前的別扭一樣,雄赳赳氣昂昂地衝了出去,將侍衛都甩在身後。


    風從他耳邊快速掠過,透心涼到四肢百骸,可那股暢快卻是從所未有的。


    馬停在了學宮門前,皇甫嵩以及荀攸擁著劉協走了出來。劉協一見奔宵當即朝它揮了揮手,這靈性的馬兒似乎還記得他的氣味,拱首湊過去打了個響鼻。


    “皇兄!”


    黑夜中,劉協的雙瞳比繁星還要耀眼。


    劉辯一揚手中的鞭子,循循相問道,“協弟可願與兄同乘?”


    劉協哪有拒絕的心思,立馬應了,興致勃勃被皇甫嵩扶上了馬背。


    劉辯雙腿一動,奔宵就如閃電一般躥了出去,直衝過了嘉德門前的九龍柱,抵達玄武門。


    九龍柱盤龍騰霧,在亮光照射下栩栩如生。扭轉馬身,劉辯攏著劉協,一齊望向了瑰麗的嘉德門之景。他的好舅舅何進,就是死在了九龍柱間,血濺當場。


    這裏承載的,不僅是漢室的雍容,更是帝王之路的血腥。


    “協弟啊。”


    “明日,越過九龍柱來到朕身邊的,尚不知是誰。”


    劉協與他一同看著蒼涼的枯燥銅柱,奔宵原地踏步,急促地刨了刨了地。


    “無論是誰,我都與皇兄同在。”


    他的音色還稍顯稚嫩,卻如雨後的春筍一樣朝氣蓬勃。


    “不,皇兄要你平平安安。”


    他傾身湊到劉協耳邊,帶著他騎馬行過九龍柱,言辭卻不停歇。


    “大漢需要新的製度,新的引領者,在廢墟上重建,在亂世中複蘇。”


    “民心盡失,權臣當道,皇兄能做的、想做的寥寥無幾。協弟啊,你要做新漢的掌旗者。”


    他話音綿長、柔軟,卻如同春雷陣陣,將劉協的一腔熱血澆滅的徹徹底底。他囁嚅地喚了聲“皇兄”,語氣急躁起來,迅速轉身看向他,然而,劉辯的眼中隻有溫涼的火焰,不疾不徐,輕輕、緩緩,將他的髒腑再度點燃。


    他的嗓音低沉,繚繞在他的耳尖,久久徘徊。


    “而皇兄,自然要成為新漢的奠基人。”


    奔宵突然疾馳起來,將兩兄弟負著跨過宮殿,跨過河山,跨過搖搖欲墜的王朝。


    -


    “董太皇太後餘黨肆虐內宮,謀害天子,陷害忠臣,為徹底拔出後患,逐陳留王劉協出洛陽,遠遷幽州,封地範陽、代郡。”


    李成在學宮宣讀了詔書,在場的皇甫嵩和荀攸均有些愣神,劉協垂首不願接詔,劉辯倒是麵色平淡。


    這詔書詭異得緊,董太皇太後餘黨犯事,遷怒陳留王倒也說得過去,可是罰就罰了,逐出洛陽可是大事,然而不等他們緊張,後麵的封地又更是奇怪,陳留王封地不在陳留,卻跑到了遠在幽州的範陽和代郡。


    “陳留王,請接詔。”


    李成細聲細氣地同劉協說話,他抬首看了劉辯一眼,偏頭不理。


    後方二人對視一眼,心中也隱隱有了計較。


    “陛下。”


    皇甫嵩也算是老臣了,他一開口,劉辯還是給足了麵子,瞬間就應了一聲。


    “若有囑咐,臣定當義不容辭。”


    他伏地長拜,行了大禮,劉辯忙蹲下將他扶了起來,“皇甫將軍多禮了”。邊說邊示意李成退下。


    然後,殿內又迎來了兩個人。


    王越以及盧植。


    至此,六人進了學宮侍廬,屏退了所有人。


    縱使萬般不情願,劉協還是接過了那張詔書,抖著手揣進了懷裏。


    五人正坐圍成一圈,劉辯倏地從王越腰間拔下長劍,然後掏出先帝的碧璽,猛地將其劈成兩半。


    先帝喜愛書法,碧璽底部刻的也是他的真跡。筆鋒狷狂,如銀蛇飛舞,放蕩不羈,那刻著的隻有四個字,“天子”、“天下”。


    劉辯這一劍成功將“天子”和“天下”分成了兩部分,自己留下了“天子”,“天下”那塊則在眾目睽睽之下推到了劉協跟前。


    眾人皆有些意外,不解劉辯的意思。


    皇甫嵩卻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那個,“陛下是要臣盡心輔佐陳留王,以匡扶我漢室天下。”


    他這一言令其他幾人茅塞頓開,荀攸波瀾不驚的眸子裏漣漪四溢,他想的比皇甫嵩更深,幾乎是念頭驟起的瞬間,就不經意觸及到了小皇帝的真正想法。


    劉辯的臉晦暗不明,迎著荀攸驚訝卻閃著異樣光彩的眼神,他雙手撐伏著,傾身以額頭貼地。


    “朕,漢靈帝劉宏之子,陳留王劉協之兄,如今的大漢天子,劉辯。”


    “懇請諸位賢臣良將,輔佐朕幼弟,以幽州為基點,重整民生,恢複人心,振興漢室。”


    他這一跪,其他人也不由顫顫巍巍地拜伏在地,兩相簇擁,竟將“天下”之璽擁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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