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不要!”


    似乎是唐姬的聲音,劉辯迅速循聲望去,卻有連綿的火海,竄起了幾丈,橫跨在他們中間。


    甩了甩頭,他隻覺得唐姬的麵容有些模糊,但本能地就覺得她在哭泣。唐瑁將她送進宮時,千叮嚀萬囑咐,陛下不可辜負我兒,因此她過得也算遂意,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悲戚的唐姬。


    他想說點什麽,安慰也好其他的話也好,可是,剛開口,火海便將他徹底吞噬。


    他感受不到疼痛,入目之處卻滿是猩紅的火舌,將一切都隔在外界。頭暈目眩地轉了幾圈,劉辯還是尋不到出口,不久,那火焰竟然向他縮進,一道一道蔓延至腳下。


    炙熱的火氣已經噴發到他的肌膚上,可他還是感知不到,隻能連連後退。


    可火圈已經近到了極致,他匆忙一退,不料後背竟抵上了一堵“牆”,有些奇怪的牆。


    這時,他又突然恢複了感知。


    背後溫熱的吐息如毒蛇一樣纏繞在他的脖頸,他猛然迴頭,便看見董卓朝他陰冷一笑,喚他。


    “陛下。”


    董卓的聲音和李成的聲音慢慢、慢慢疊合,劉辯肘部無意識一空,驚醒過來。


    李成掌了燈,見他迷茫地撐著腦袋停在半空,小聲又喚,“陛下。”


    輕唿口氣,暗道原來是夢,劉辯才徐徐想起前夜的事。


    崇德殿等消息到很晚,期間製定了許多種方案。雖然袁紹對他畢恭畢敬、進退有度,給足了麵子,但在座的幾乎都是他的親信,主導者自然是袁紹,他連兩句話都插不進去,無言地左看看右看看。


    然後聽著聽著,不出意外在後半夜眼皮打架,會周公去了。


    “大將軍他們呢。”


    “昨夜大將軍與諸位談到二更天,奴婢就做主讓他們留宿崇政殿了。”


    聽完李成的應答,劉辯動了動酸麻的身體。


    歪斜的睡姿讓他的四肢伸展不開,隻能蜷縮在軟榻上,一夜過去,自然全身酸痛。


    李成似乎有些猶豫,喚了聲“陛下”後就楞楞地站在原地。劉辯這才將視線轉到他身上,他察言觀色的本領還算可以,至少每次他父皇要變臉的時候,他還是能及時閉嘴扼止的。


    “有話直說。”


    他的小眼睛骨碌骨碌轉了一通,而後傾身到他耳邊,低語道,“據太後的黃門說,太後已經好幾夜沒有睡過安穩覺了,她還說......”


    到正關鍵的地方,他突然噤了聲,劉辯不耐煩地挑了挑眉,“太後說什麽了?”


    “說......說先帝還在宮中徘徊,死了......死了也不放過他們母子。”


    劉辯右眼突地一跳,他本以為何太後麵容憔悴是還未從十常侍作亂中恢複過來,沒想到竟是這等理由。


    “其實這也不能怪太後,她或許是睹物思人。”


    李成的安慰並沒有能讓劉辯的心情有所好轉,舒展身體後,他當即理了衣裳下榻,吩咐道。


    “去永安宮。”


    -


    五更天,頭頂的穹宇隻有微末星子。


    李成在前打燈引路,劉辯唿出口氣,莫名就想起了那個夢,夢中火海蔓延的地方,也像北宮這麽大。


    快接近永安宮之時,李成將籠火熄滅了。


    永安宮長廊兩側掛滿了長明燈,昏黃的火光一簇接一簇,將整個宮殿照得亮如白晝。


    劉辯輕聲進去,屏退眾人,坐在了榻邊。


    何太後果然眠淺,不到一刻就冷汗簌簌,揮舞雙手叫喊起來。


    劉辯輕聲喚她,見沒有理睬,便不由加重聲音,這才將她從魘中喚醒。她眼眶微紅,一副驚魂未定的後怕模樣。


    以前他總是畏懼和她對視,現在認真打量才發現,她的眼尾已經蜷起了細紋,柔順的烏發裏也不可避免地染了白絲。


    “母後。”


    他的嗓音盡量趨於溫和,不料何太後一改適才柔弱的神態,譏諷道。


    “皇兒居然還有空來看母後。”


    “袁本初攛掇你舅舅引董卓進京,其心可誅,你還如此信任他,是不是想落得個與你舅舅一樣的下場!”


    能從底層爬上皇後之位,何太後的容貌可以算是傾國傾城了,隻可惜細眉薄唇,一副刻薄善妒之相,但好歹是自己的母親,因而劉辯未反駁她,順著說道,“母後教訓的是。”


    他陪在永安宮,溫言軟語地安撫,無論她如何哭鬧都是那副柔和樣子,何太後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憋的腦殼疼,竟然不一會就沉沉睡去。


    唐姬晨昏定省來得準時,劉辯同她談笑了幾句,就將何太後托付給她照顧,然後去了崇政殿。


    昨夜已經與丁原聯係上了,如今格局便是他們在城內,丁原在城外近郊,董卓還遠在三十裏之外。


    與前世不一樣的是,至少明麵上呂布仍是丁原的義子。張遼也領著他的虎賁軍去協助丁原,而不像前世在北方募兵。


    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還未進殿內,他就聽見了袁術中氣十足的聲音,“董仲穎可真卑鄙,把我們都能唬住了!”


    “誰能想到前幾日他進進出出洛陽城的涼州軍竟然是同一撥人,前日裝成百姓出城,等到第二天再大張旗鼓的從城外迴城。”


    “其實他帶來的的涼州軍沒幾個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公路你別說,董仲穎這招瞞天過海還真的騙過了不少人,要不是昨夜在執金吾那聽俘虜說出來,我也不敢信呐。”


    ……


    殿內聲響和諧愜意,偶爾還能聽見袁紹的幾句斥責,然而,也就是表麵的斥責而已,肆無忌憚的喧聲將崇政殿包圍住,倒顯得他格格不入。


    於是,他轉身就走了。


    -


    “陛下起這麽早?”


    聞聲,坐在崇德殿石階上發呆的劉辯猛然抬頭,便見一道金光閃閃的人影立在麵前。


    朝陽將他的輪廓模糊成光暈,眯了眯眼,劉辯才發現這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是曹操。


    “曹司隸,也早。”


    曹操一拱手,順勢坐在了他身邊。


    然後,他從懷裏掏出一塊有些幹癟的餅,撕出一小塊放進嘴裏,其餘的則遞給了他。


    眨了眨眸子,劉辯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而等他一口一口猛嚼,全部吞咽下,才說道。


    “臣飽腹即可,其餘盡予天子。”


    曹操的眼睛是他從未見過的深邃,如若唐姬的美眸如溪水纏綿,張遼的瞳孔如湖麵平靜,那他的便是一頃汪洋,深不見底,暗藏波濤。


    迎著他玩味的視線,劉辯從餅上撕了一塊大致差不多的放進嘴裏咀嚼,然後從鼓鼓的雙頰中擠出一道口舌不清的囈語來。


    “卿食一口,朕也食一口。”


    曹操瞳眶震蕩,仰天大笑,“好好好!”


    邊說手上動作也不停,將餅分成好幾個小塊,二人你一塊我一塊,分了下肚。


    餅是用糙米做得,加上擺放有些時日,咀嚼得十分艱難,劉辯鼓著腮幫子轉頭瞪他,然後在他挑釁的眼神中,一大口吞下去,噎得上氣不接下氣。


    可閑暇時光過得就是快。


    “陛下,臣已經大致查出了。”


    飯後消食,他和曹操並列在前緩慢行走,而黃門侍人則落後幾十步,遠遠跟著。


    曹操瞬間變了副神色,讓劉辯不禁喉頭一緊。


    “寫給朕看。”


    握了握拳,他還是將廣袖下的手伸了過去。


    曹操的手有分布均勻的薄繭,一筆一劃觸碰掌心,帶來癢癢的麻意,惹得他不由自主想要抗拒。可等他寫完第一個字,劉辯突然就頓住了。


    橫撇捺,董。


    然而他不停,仍舊一撇一捺繼續寫到,袁。


    最後仍是一個董字。


    “下毒的是誰的人?”


    曹操見他的手微微顫抖,忙道,“董太皇太後。”


    輕唿口氣平複心情,劉辯心道,這宮中真是魚龍混雜,誰都能在裏麵插一腳。


    和曹操交談了已知細節,劉辯不出意外地錯過了荀攸的講學。


    於是也不急了,吩咐黃門去告知陳留王勤勉聽學便作罷。


    原來,董太皇太後的侍人們並未被遣散,而是分去了各宮,給他下毒的自然是分到膳房的那位,曹操挨個審問,終於通過對比,揪出了兇手。


    而那三個侍女,一個是董太皇太後的人,另兩個就是董袁二家了,而且還在招供時拖對家下水,結果暴露了自己。


    據曹操所說,董卓欲廢他立陳留王,因此派了侍女接近,而袁家則恰恰相反,他們要殺了陳留王,隻要劉辯在帝位一天,袁紹這個大將軍就是實打實的。


    而董太皇太後那邊的侍女則是要保護劉協,伺機刺殺皇帝,她誤以為那兩個侍女也是同黨,結果卻是三派人。


    事情敗露後,今日子時,她竟然暴起要殺另兩個侍女,還好曹操及時趕到製止。那兩個侍女都不是專業刺客,不過被收買而已,當場嚇得都招供了。


    “那個侍女最後要咬舌自盡被救下來了。”


    曹操揉了揉昏沉沉的腦袋,劉辯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曹司隸起這麽早的原因啊。”


    曹操見他眼下也烏黑一片,沒有嗆聲。


    而劉辯又繼續探到他身邊耳語。


    “不用查了,一律按董太皇太後餘黨處理。”


    他眉頭一跳,果不其然看著小皇帝一蹦一跳下了台階。


    袁紹從來就沒有把他當迴事,其他人也連連附和。可他卻覺得,沒有那麽簡單。


    “曹司隸,卷宗送到尚書台後,記得鏟除宮中殘存的餘黨。”


    劉辯意味深長地加重了話音,站在台階下迴頭看他。


    曹操立在廊下,將朝陽和樹影盡數擋在身後,煞有其事地應了聲“諾”。


    -


    陽光正好的上午,幾番交涉,袁紹和丁原製定好計劃。


    今夜二更,偷襲董營。


    由呂布任先鋒,袁紹、張遼、鮑信分三路進攻,袁術、淳於瓊繞後偷襲。


    這計劃看似縝密,可總有些難言之處。


    因此,袁紹奏給他的時候,劉辯平淡地問了句,“部署尚且不論,發令者可有人選?若是各為各的,到時候臨陣出岔子,誰擔待得起。”


    他一說完,先前與袁術在崇政殿談笑的淳於瓊便站了出來,“陛下說的沒錯,這丁原老兒還想自己上陣作主呢,可惜被他義子勸退了,但依我看,那個呂奉先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這樣,讓陛下下道詔書,就由大將軍發令,不就完事了。”


    袁紹當即用眼神警告他,稍一拱手,恭順道,“臣以為,此事還需商議。”


    “丁原也是一方州牧,如今還遷為執金吾,陛下下詔可能會弄巧成拙,讓他誤以為陛下不信任他們。”


    袁術也嚷嚷道,“我還真不信丁原了。”


    鮑信和曹操麵麵相覷,沒有言語。


    劉辯坐在席墊上,恍若無聞,繼續詢問。


    “另外,俘虜的話真實度是否可信?”


    袁紹隨即應答,“這倒是有七八成可信度,臣向種劭核對過,董仲穎領兵來京勤王的時候,確實不曾有這麽多人馬。”


    稍一停頓,不等劉辯開口,他又繼續說道。


    “以臣之見,我們幾路相互倚靠,聽令於臣便可。若丁原軍可信,則無甚;若不可信,我們也可全軍會合,占人數優勢。”


    “此外,袁術、淳於瓊兩支後襲兵馬,臣未透露給丁原。”


    袁紹的言辭已經給此次行動下了定錘,劉辯被他威壓在位首,隻能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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