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初春的風還帶著點寒氣,迎麵吹來時,鑽進骨裏,冷得人忍不住瑟瑟發顫。


    星巴克到醫院北門的一段路,夜裏幾乎沒人,路燈的光也有些微弱,掛在燈杆上,昏沉沉地亮著,搖搖欲墜。


    男人走在身後,高大的身形被影子拉的細長,與粟慈的身影形成兩條筆直的平行線。


    說走在後頭,喻朗全程就隻走在她身後,一步都沒敢加快。


    直到進了醫院大樓,前頭的人影轉身,指了下前方的電梯:“喻醫生我搭電梯,你呢?”


    治療室就在二樓,再跟著就有些說不過去,喻朗步子一轉,神色淡淡:“我走樓梯,明天見。”


    粟慈抬手按電梯,淺淡一笑:“明天見,您路上小心。”


    電梯門緩緩關上,裏頭明亮的白光逐漸被壓成細縫,最後在昏暗的大堂內,連帶著喻朗心裏對自己的那點放縱,一塊兒消失了。


    大樓外傳來兩聲狗吠,樓梯間內的聲控燈這時忽然滅了。雲霧散開,將掩住的月光露出來,透過高窗灑在台階上,皎潔清冷,同時又和他的影子一樣,孤寂淒清。


    …


    到星巴克拿了自行車再迴到家裏,已經過了淩晨十二點了。


    喻瀟在房裏聽見開門動靜,闊著步子出來,語氣幽怨:“買個蛋糕你怎麽去這麽久啊哥,一個小時了,我都快睡著了。”


    喻朗換上拖鞋,拎著蛋糕的手伸出去,遞到她麵前,隨口扯了句:“半路自行車壞了,推迴來的。”


    喻瀟:“……”


    滿足了妹妹的口腹之欲,喻朗默默迴了房。


    醫學書就在床頭,是他走之前反手蓋在那兒的。燈光暖黃,照在封麵那幾個“運動損傷康複學”上,他淡淡一瞥,再對著房裏的光景,心境和出門前早已截然不同。


    換了睡衣,重新躺迴床上,那本醫學書,喻朗卻再沒拿起。靠在床頭,他摘了眼鏡,對著對麵牆上的電視,突然想起剛剛在咖啡廳無意掃見她電腦屏幕上的那個署名。


    西米粥。


    好像是她的筆名。


    目光落到手邊的手機上,喻朗拿起來解鎖,心血來潮地點進百度。


    搜索詞條。


    出來的結果有很多——


    【《我在有你的世界》西米粥_原創小說_連載中……】


    【西米粥全部作品,《是誰的青春》《半滿水》《春風拂過的聲》《夜落聞聲來》《若能與你終身偕老》《我從光裏來》等】


    【作者西米粥,xxxxx人氣作家……】


    ……


    喻朗指尖一觸,點進第三個:【作者西米粥,xxxxx人氣作家。擅長現代言情小說,寫作風格輕鬆明快,溫暖治愈,是眾多讀者心目中的新一代甜寵女王。作品選材多貼近當代年輕人的生活,充滿青春氣息,文筆流暢細節真實,精彩兒精準地呈現戀愛過程中的酸甜苦辣,廣受好評。已出版《半滿水》《我從光裏來》《是誰的青春》《春風拂過的聲》等,其中《我從光裏來》已簽約影視版權。】


    這是網絡上,對她的評價。


    西米粥。


    喻朗忽然笑了,很輕的一聲。


    那樣溫婉清麗的一個人,竟會取這樣的筆名。


    這是喻朗想象不到的。


    大概就是所謂的,反差萌?


    小慈。


    他聽謝則呈這麽叫過她。


    至於姓什麽,他不知道。


    手機界麵還停留在那條簡介顯示欄上。喻朗晃迴神,直接將手機按了鎖屏,扔在一旁。


    算了,不是他命裏的那個人,知曉再多都與他無關。不過是妄想,就早日斷了吧。


    -


    次日,粟慈起得很早,買好早飯迴到病房吃完後,和謝正忠一塊陪著謝則呈下到二樓的治療室。


    到的時候,治療室的門還沒有開,門口的老太太來得比他們早,坐在輪椅上,靜靜等開門。


    粟慈掩唇又打了個嗬欠,見著離八點還有十五分鍾,便下樓到附近的星巴克買咖啡。


    一路跑著去跑著迴,再到醫院大樓前,時間剛好走到七點五十五分。


    粟慈緩了步子,握著那杯熱騰騰的咖啡,看了眼時間。再一抬眸,視線正好瞧見從露天停車場走過來的喻朗。


    穿著灰色的長款大衣,裏著白襯衫,身姿挺拔,神清氣爽,比起昨晚那件接地氣的運動衫,今天更有股成熟精英範兒。


    和喻朗一道同行的,還有隔壁推拿室的楊醫生楊晉。


    在這兒碰見喻醫生,也就代表樓上還沒開門,粟慈這下歇口氣,見著那兩人剛好也望見她,便麵帶微笑地先一步上前打招唿:“喻醫生,楊醫生,早上好。”


    溫溫柔柔的聲音,就像清晨的一抹陽光,聽得人心窩暖洋洋。


    楊晉性格外向,立馬咧唇衝她招手,笑得滿麵春風:“早上好早上好。”


    喻朗不動聲色瞥了眼她手裏的那杯咖啡,衝她莞爾一笑:“早。”


    與此同時,粟慈正好想起什麽,側目看向喻朗,問:“對了喻醫生,您昨晚拿到家鑰匙了嗎?”


    聞言,喻朗麵上微微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淡淡“嗯”了一聲。


    “哦,那就好。”粟慈彎唇,抬手指了指樓梯間,“那我先上去了,一會兒見。”


    話落,姑娘闊步上了樓梯。


    等人消失在樓梯拐角,一旁的楊晉才後知後覺,一臉疑惑地看著喻朗:“她說你拿家什麽鑰匙?你家門不是密碼鎖嗎?”


    喻朗一垂眸,邁大步子上樓梯,臉不紅心不跳的扯謊:“沒有,昨晚出來給喻瀟買蛋糕,自行車鑰匙半路丟了,來醫院拿的時候剛好和她撞見,她應該聽錯了。”


    楊晉聽著這話沒毛病,“哦”一聲,又感慨:“我這是越看,就越羨慕謝則呈啊。”


    喻朗沒搭理他,兩級台階做一步,直接將他撇下了。


    …


    進了治療室,喻朗依舊是按先來後到的順序,給謝則呈安頓好低頻治療後,套上手套先給老太太進行手法治療。


    低頻治療做了五分鍾,粟慈才想起來喻醫生早上好像沒有帶早飯來。


    她下意識瞟了眼對麵正在工作的喻朗,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無聊地心想:喻醫生今天來得比前幾天晚,應該是吃完了才來。


    “粟慈。”


    正想著,謝則呈忽然出聲喚她,粟慈迴過神,坐在椅子上的身子立馬條件反射地站起來:“嗯?怎麽了?要喝水嗎?”


    那邊的喻朗聽見聲音,視線不自覺地投過去。


    “沒有。”謝則呈問她,“你昨晚去哪兒了,怎麽那麽晚才迴來?”


    “昨晚吵醒你了?”粟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說,“我去醫院外頭的星巴克碼字了,你們都睡了,我怕在病房裏敲鍵盤吵到你們。”


    聞言,坐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謝正忠把腦袋抬了起來。


    謝則呈:“哦,以後還是早點迴來,一個人不安全。”


    粟慈抿了口咖啡:“嗯。”


    默了半晌,謝正忠又叫她:“粟慈,你喝的什麽?”


    粟慈說:“咖啡。”


    謝正忠眉頭微微一皺:“你們馬上要結婚生孩子了,你女孩子少喝這些東西,到時候影響生育。”


    粟慈被他說得一時有點蒙,語氣溫和地應了聲:“隻要適當的飲用,不會影響生育的。”


    謝正忠堅持道:“咖啡不是什麽好東西,最好別喝。”


    粟慈低低念了句:“可是我很困……”


    謝正忠立馬應:“困夜裏就早點睡,沒有什麽要緊事,就別跑出去了。”


    粟慈抿了抿唇,還想說什麽,一看謝則呈還是默不作聲,最終無奈又尷尬地閉了嘴,抬眼朝前看去,試圖揭過這個話題。


    結果猝不及防地,和喻朗的目光撞上。


    隻一瞬,他便挪開了。


    除了寡淡,她什麽情緒也沒看著。


    但她知道那道目光,並無惡意。


    …


    然而粟慈不知道的是,那邊的喻朗,在和她四目相對時,瞳仁一顫,像是做壞事被抓住的賊,連心髒都跟著向下一墜,心虛的要命。


    心神未定地滾了兩下喉結,喻朗感覺到自己的掌心還在發麻。


    四周聲音有些雜亂,喻朗卻滿腦子都是……


    粟慈,他們叫她粟慈。


    是粟,束?還是蘇?


    -


    傍晚,吃過晚飯,粟慈下樓買酸奶。


    今天一天,她有點心緒不寧,不知道是因為沒睡好,還是因為謝正忠。


    她感覺她的腦神經得不到釋放,緊緊繃在弦上般,隱隱作痛。


    手機這時響起,是林鹿鹿打來的,粟慈滑了接聽:“喂,鹿鹿。”


    “吃飯了嘛?”林鹿鹿那邊正在開車,連了車內藍牙,聲音聽著比較小,“我剛下班,經過醫院,咱們一起吃個飯?”


    “我吃過啦。”粟慈笑了笑,垂頭看了眼腕表,“你怎麽這麽晚才下班,都六點半了。”


    “加班唄。”林鹿鹿早已習慣,“那你陪我在醫院附近吃點嘛,好久沒見了咱倆。”


    聞言,粟慈下意識張口要答應,可轉而一想到謝正忠還在病房裏,最終改口:“抱歉啊鹿鹿,我這邊不太方便。”


    “咋啦?你未婚夫一步都不讓你走開?有這麽粘人麽?”


    “不是。”粟慈默了會兒,說,“是謝則呈他爸爸來了,最近都在醫院。”


    林鹿鹿倒是沒想到:“他爸怎麽突然來了?不是說廠裏沒空嗎?”


    粟慈聲音悶悶的:“嗯,他不放心。”


    “你都跟供祖宗似的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家寶貝兒子了,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粟慈沒應聲,想和林鹿鹿傾訴這兩天發生的事,卻又覺得好像不太合適,隻道:“做父母的,不都這樣嘛。”


    “你聲音聽上去好像很無力。”對她,林鹿鹿向來細心,問道,“怎麽?最近很累?”


    是啊,很累。


    她在心裏默默迴答。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謝正忠來了,她應該能偷點閑,結果卻反而越來越累。


    原本的下午時間都能碼字,現在卻隻能站在那陪謝則呈自主鍛煉。


    有的時候,她真壞心眼的想過,希望謝正忠趕快迴工廠,好讓她的日子能安穩些,不用總是顧慮重重。


    若不是因為謝正忠,粟慈真的沒發覺,原來自己有這麽反感被束縛的感覺。


    在家裏,父親雖對她嚴厲,但卻不控製她的想法,不強迫她做任何事,隻要學習好,品行端正,她在生活上比誰都要自由。


    喜歡寫文,就寫。


    想喝咖啡,媽媽買。


    想吃什麽水果,爸爸會帶。


    甚至連家務事都不常做。


    果然,有句話說得沒錯,人生在世,做多少事,吃多少飯,睡多少覺都是固定的。一定是她前二十五年做的家務瑣事太少,睡得太多,吃得太好,所以這會兒所有的事兒全堆在一起了。


    想來想去,粟慈無奈地笑出了聲。


    電話那頭林鹿鹿聽見,莫名:“我問你累不累,你笑什麽?”


    “沒什麽。”粟慈輕輕吐了口氣,豁然開朗地揚了揚聲,“累點沒事,能苦盡甘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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