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啦!早出了蘭州城啦!”苗小小拍著板車上的屍體。


    盧石翻身掀掉身上的稻草:“哈哈哈哈哈!!!大獲全勝啊!!!我的計策大獲全勝啊!!”


    苗小小皺眉看著他:“腦袋上什麽東西?怪惡心的。”


    盧石笑著:“哈哈哈哈!!豬腦子啊!我特意去肉鋪淘來的!!逼真吧?!!”


    苗小小做了個幹嘔狀:“僵屍看了都得吐出來!”


    旺姆笑:“我看到的時候真嚇了一跳,怎麽也沒人告訴我呀?”


    多仁笑道:“別說你了,我都嚇了一跳。若不是看何公神態自若,我險些以為盧校尉真被安齊康打死了。”


    盧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我就是怕你們演技不好,才誰都沒說啊!果然啊!哈哈哈!嚇到你們了吧?!哈哈哈哈!但還是騙不過大哥啊!他一眼就看出是假的了!”


    何在的神色恢複了淡薄:“沒有啊,當時我也沒想到你會臨時去買豬腦來。”


    盧石愣了:“啊?那你當時怎麽還那麽淡定?”


    何在笑了笑:“生死由命,你如果真死了,也是你的造化。”


    盧石僵硬了,半晌:“這……我的命這麽不值錢嗎?”


    苗小小咯咯直笑:“笨蛋啦!何叔騙你的!他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啦!連我都能一眼看出來!”


    盧石這才舒服些:“真的嗎?真的吧?我想大哥也不會那麽冷酷無情吧?!……不過以後還是不要讓他騙人吧,殺傷力太大了。”


    苗小小撇嘴:“這算什麽,你如果一年前和他去過黃金城,那才知道厲害。”她隨手從懷裏掏出一本賬冊,交給身側的巴戟天:“綁架犯,你妹妹已經由多仁將軍的手下們護送迴溪山了。這本是安齊康的秘賬,我接人的時候順手偷來的。”


    巴戟天雙手接過:“謝苗娘子!”


    苗小小揮手笑道:“別客氣啦。”


    多仁插話:“巴郎君,我已依計行事,五日後會帶領螭門縣令竇久忠進溪山搜剿,你需在五日內舉族撤離。”


    巴戟天拜禮:“謝將軍,我早已想好,一旦舍妹脫困就舉村遷離安齊康這老賊的勢力。隻是屆時溪山空無一人,該當如何解釋?”


    多仁笑道:“這你不必操心,竇久忠經此一事,早被我拉攏。況且,他也盼著安齊康這昏吏早日落馬。”


    巴戟天點了點頭:“如此便有勞將軍了。”


    多仁繼續說道:“據此地西南方有個多彌部族,族長乃是我的至交。巴郎君不妨帶族人去投他,多彌距邏些不遠,又脫離了大唐範圍,你和你的村人日後當可在那裏安居。”


    巴戟天一怔。他的族人們除一百多青壯男丁以外,其餘皆為老弱婦孺。此一去雖脫離了安齊康的掌控,但去向一直讓他百般困擾。如今有一位吐蕃將軍為保人,給自己指明了安全的所在,不禁讓他喜出望外。


    何在走上兩步:“巴郎君,你們離開溪山之後,找機會將小小盜出的密帳轉交神都,安齊康自然有人收拾。”


    巴戟天拱手拜謝:“在下代所有蘭州良善謝何公善舉。”


    何在扶起他,抬頭看著滿天星鬥:“所幸良羽的計策奏效了。現在隻要將安齊康手書密函交給竇久忠,他就會誤以為安齊康為保全大局,設計遮掩欽差之死。而蘭州城裏發生的一切,他既不敢過問,安齊康又絕不會對任何人說起。按良羽的計劃推進,朝野也會以保障和親隊伍為優先,盡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對楊舉達之死追責。而旺姆也獲得自由之身,可以隨多仁將軍迴到吐蕃去了。”


    說著這兒,眾人一愣,這才想起所有事件都已圓滿解決,他們也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刻。旺姆和多仁原不知道盧石一行人的動向,此時旺姆聽何在話語不詳,忍不住問道:“你們呢?你們不去吐蕃嗎?”


    何在轉頭看向盧石:“良羽,你說吧。不必有所顧忌。”


    盧石有些尷尬:“雖然我沒想起之後會發生什麽,但是……從主觀上而言,我此刻還是覺得應該去往神都。”


    旺姆呆了:“神都?你們原本是要去神都?”她轉向何在:“你不是要帶我去大冒險嗎?”


    何在微笑:“我早就說過,你若肯聽我一言,或許可以脫離風月,重返伽藍。你自小就墮入苦難,卻仍然心係神山,這足見你的思鄉之情。如今你們兄妹相認,又托良羽之計,重獲自由。不正是實現夢想的最佳時機嗎?”


    旺姆傻了半晌,她萬沒想到自己重獲自由的時候也就是與何在分別的時候,不由得心下焦急,眼淚奪眶而出:“但是你答應我的呀,你說願賭服輸的呀。你為什麽在這個時候要離開我?”


    眾人見狀,都覺得心中一陣不忍。旺姆在煙花之地被囚了三年,終日要陪侍各種汙濁張狂的官僚豪紳,如今好不容易尋覓到自己心之所依,卻要因路不相同而分道揚鑣。苦盡甘來卻又添酸楚,實在造化弄人。他們均自覺加快了腳步,留何在與旺姆在路邊敘談。盧石和苗小小清楚,就算他們為了何在而改變行進路線也沒用。何在自己決定的事情,極少有人能夠扭轉。因為連理解都需要費一番工夫,哪裏來的立場去扭轉?隻有交給他自己處理,也隻有他自己有能力處理了。


    片刻間,眾人已走遠。


    旺姆抽泣道:“我……我要跟你去神都。”


    何在伸手擦去旺姆的眼淚,微笑:“我的大冒險已經完成了。我答應帶你離開雲仙家,現在已經做到了。接下來的世界,是你自己的。吐蕃的雪域高原,才是你心之所往。”


    旺姆淚如雨下:“但是……但是為什麽沒有你在了?”


    何在此刻看上去更像個長者,而不是情人,他緩緩說道:“我們已經知道了彼此的存在,也曾經進入過相互的世界,這就已經足夠了。我們一直在相遇,也一直在分別。我相信你很清楚,真正可貴的那些東西,並不是我們能夠用雙手抓住的。當我們開始企圖留住它們,它們也就失去了原本的光芒。”


    旺姆沉默了,她非常清楚何在的話。兩人在初見時的交流,已經讓他們在那一刹那成為了彼此的唯一。這唯一是無法用時空去阻隔和衡量的。不需要耳磨廝鬢和相濡以沫,知曉對方的存在就已經足夠了。如果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將那份通透的相知變成了心靈上的依賴和軀體上的情愛,那麽這份相知也就失去了它原本的價值。它將混同於絕大多數人們情感表層無法察覺與自省的私心雜念和欲壑難填。與何在相知,是因為自己曾和他站在了同一個層麵上。當自己被內心的欲望所左右時,也就脫離了這一層麵。那麽,兩人的宇宙便再無交集。相知也便無從談起。


    “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雖然這兩句詞得再過九百年才由還初道人口中詠出,但旺姆清楚,喪失了此種心境,也就喪失了與何在交流的資格。


    她閉上眼,短暫的將自己與眼前的世界隔絕開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以至於讓她有些驚惶而失措。旺姆將自己置身於茫茫的天地之中,迴想著過去的時光……


    一棵柳,一株鬆。


    一片鏡湖,一席幽夢。


    一段緣,一聲鍾。


    一世清明,冰雪初融。


    本無煩擾,何來迎送?


    和光同塵,難分始終。


    幽幽千載,儽儽天穹。


    無遠弗屆,神遊虛空。


    退三分輕陷倥傯,進半步置身迷蒙。


    無左右方知清閑,意不動何來輕重?


    六界不窺其影,五行難覓所蹤。


    棄極樂不登三寶,笑天地來去隨風。


    .


    旺姆在隱約間,看見何在正站在天際的一條銀河中望著自己,微笑如昔。她終於明白,何在不會離開自己,永遠不會。無論他身處何方,心在何處,都一直存在於自己的世界中。唯一能讓他離開自己的,恰恰是自己本身的意誌。想要遠離他,或想要留住他,同樣會讓他消失無蹤。隻有心無掛礙,如清風般來去自如,才可能觸碰到他的心神。而當自己做到這一點時,也就不再依賴和眷戀於他。


    旺姆睜開眼,漫天星鬥依舊。何在還站在原地,微笑看著自己。她發覺自己臉上的淚痕早就幹了,並非是何在替自己擦幹的,而是自然消失的。她看著何在的眼睛,笑道:“我站了很久?”


    何在微笑:“久到盧良羽已經從桃園結義說到三顧茅廬了。”


    旺姆笑:“是你和我說過的三國故事?他也會說書呀?”


    何在跟著笑:“至少他自己這麽以為。”


    旺姆的眼睛裏再無憂慮,她拉住何在的手:“我們快點趕上去吧,別再讓盧校尉折磨我哥哥和小小啦!”


    何在微笑著,被她拉著快步走向了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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