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棕熊的體積碩大,坐於馬鞍上的貴族公子也毫無懼色。


    神色自若倒並非來源於他的膽識和武功,隻因他十分清楚,當危機降臨的時候,總有擋在自己身前獻出性命之徒,以換取那些本不存在的榮譽和終將易手的金錢。


    這位貴族公子身著綠袍,此時正滿麵紅光的彎弓拉弦:“李明府,待我先發一矢,取畜牲左眼。”他滿嘴南方口音,似乎來自白下附近。


    李明府哈哈一笑:“郎君切莫心急,畜牲力大,遣狸奴驅猁圍鬥,卿做一樂。待畜牲力盡,再亂箭射之。恐其傷痛,發狂難擒。”


    綠袍郎君心高氣傲:“不礙不礙,畜牲發狂,自有賤奴擋之,人獸互搏,也煞有趣。待我先發一矢。”說罷再度抬手彎弓。在他的眼裏,棕熊僅僅是個讓自己風光得意的吹噓對象罷了。日後可以在父親、親朋,以及年輕娘子們麵前大談自己力鬥猛獸的英勇和瀟灑。


    箭矢散發著幽幽寒光,對準了困獸的頭顱。棕熊僅僅是為了外出覓食,以飼養自己生死未卜的幼崽。毫無意義的殺戮,被人們當作談笑的資本。似乎他們從骨子裏就漠視著自己以外的一切生命。對生命的輕賤,終將為他們換來難以承受的苦果。


    嗖!!!……當啷啷啷!!!


    箭矢出手!卻掉落在綠袍郎君身前!連同箭矢一起落地的,還有他握在手裏的反曲弓!一根殘枝穿過長弓,斜插入土!殘枝的尾部還在輕抖,顯然是被人從遠處擲出!擊落了綠袍郎君手中尚未射出的箭矢,連弓帶箭打落在了地上!


    眾人大驚,綠袍郎君更是臉上變色。他想象不出是哪個家奴如此大膽,居然敢擊落主人的配弓!要知道,他即便因此將奴仆刑法致死,也不用擔責。


    李明府雙眉一橫:“何賊大膽!竟敢犯上!速上前來領死!”


    “哈哈!某途經此處,見吾友受困!情急之下,誤擊郎君弓弩,還望莫怪!”一個高瘦的人影大笑著從林中晃了出來。這人形容猥瑣,衣著破爛,邋裏邋遢的蓄著滿臉胡須。一臉精神失常的瘋笑,正是昭武校尉盧石。


    李明府陡見叢林中走出這麽一位瘋瘋癲癲的怪人,不禁一愣。他打量片刻,怒道:“荒山野嶺之地,既無人家,又無商旅,爾孤身一人,非奸即盜!給我拿下了!”


    “哈哈哈!郎君說笑!若如郎君所言,荒野走夫既為賊,某觀汝等均為盜匪耳!汝乃盜魁!”盧石當年官拜昭武校尉,正六品上的官職。這類小場麵司空見慣,嬉笑如常。


    “賊獠荒唐!不見我等圍獵乎?”綠袍郎君忍不住怒喝。


    “哈哈哈!今皇帝賓天未久!普天地之同悲!爾等若非賊寇,豈當此國喪之時聚眾歡獵?莫不是喜皇帝之歿,樂天下之亂?某觀爾等非蠻盜,即流賊!”


    “賊獠休得胡言!我乃西平郡化隆縣縣丞李祿池!賊獠乃何方人士!速跪呈公驗勘合!”


    盧石理都不理:“哈哈哈哈!爾乃化隆縣縣丞?某敢不信!此刻日尚懸天,鍾鼓未鳴。城門緊閉,坊間闔戶。若乃縣丞,不於公堂勘政製案,豈敢在皇帝大殤未久之時,知法犯法,圍獵享樂?”


    李明府被說的一怔,他萬沒想到一個林間竄出的浮浪戶居然如此膽大妄為、伶牙俐齒。殊不知單論官職,盧石比他高出了數級。


    “李明府!休與此獠分辨!我觀此賊獠衣衫襤褸,若非逃奴,即為盜匪!亂棍打死!免傷了我等圍獵雅興!”綠袍郎君在草菅人命上倒是果斷爽快。


    李明府愣了一下:“……平郎君所言甚是。左右將此獠拿……”


    “慢,慢慢慢慢慢。”盧石說話間有恃無恐的搖著頭。


    “此刻告饒,為時已晚。拿了!”李明府向四下一揮手。


    盧石笑著從懷裏摸出個小錦囊:“縣丞要拿某也非不可,先觀此物,再行定奪。”說罷將錦囊丟給了李明府。


    李明府抄手接過,不由一愣。這是大唐魚袋,內裝魚符。他打開魚袋,取出魚符,念道:“親勳翊衛校尉昭武校尉盧良羽?”不由大驚:“足下乃當朝武官?”


    盧石嘴角一撇:“小小縣丞,不問情由,便要拿人害命!真當我大唐律法為無物嗎!”


    李明府心中一驚,眼看盧石官威已經拿了個十足。


    “還不給某滾下馬來!!!還要本官相請不成!!!”盧石乘熱打鐵,暴聲怒喝!


    李明府被嚇的翻滾下馬,尤未站穩便拱手喏喏:“盧校尉在上,下官拜首。”


    沒等盧石發話,馬上的綠袍郎君開口了:“明府勿驚!山野村漢也敢冒充朝官!我觀此獠神色有異!恐從何處盜得魚符,前來相欺!”


    盧石一愣,他沒想到亮出官位還嚇不住這幾個鄉紳,眉毛一揚:“此小兒是何來人?甚是張狂!”


    李明府低聲應答:“平郎君乃開國侯平司農公子。”


    盧石對這人全無印象,他隨軍出征時這位司農恐怕還在學堂苦讀聖賢。此刻距離他被外星文明俘虜已經過去了近五十餘年,他怎麽可能會認識這位比自己小了三輩左右的三品大員。盧石試探著問道:“平司農……致仕否?”他見這位司農的兒子都能吆五喝六的為非作歹了,想必司農本人年紀不小。


    李明府喏喏答道:“已於景龍二年致仕,現居西平郡。”


    盧石鬆了口氣:“致仕閑官!不知約束狗奴家眷!於皇帝大殤時分圍獵取樂!妨礙本官行機密要旨事宜!該當何罪!”


    李明府嚇得一哆嗦:“祿池行事魯莽,盧校尉莫怪!不敢久礙校尉奉行公事,就此拜別!萬望盧校尉容愚無心之失!切莫怪責!平郎君,愚觀此符乃內廷所監,切莫疑慮!”


    盧石獰笑,他成功拿個過期的身份證把人唬住了:“既知失禮,便速離去!莫礙本官公幹!”


    眾家奴見此情景,紛紛收起刀弓。剛要離去,平郎君又發話了:“盧校尉且慢!下走聞公言君友受困。此間除我及李明府,均乃賤奴,不知足下友為何人?可否引薦拜會?”


    盧石眉頭一皺,這公子哥平日裏定是頤指氣使慣了,現如今被打掉了弓箭,麵子上過不去,非要找點麻煩出來才甘心。他雙臂一叉:“某奉密旨在身,豈須向汝等小兒道明?”


    平郎君冷笑數聲:“非我猜忌。足下衣衫不整,五體不潔,形容萎頓,獨異於人。僅憑魚符一道,自詡校尉之職。今陛下賓天,邊疆離亂,阿耶雖離神都,心係朝堂。下走替父分憂,不敢縱疑,還望盧校尉引薦尊友,以安仆心。”


    盧石吞了口吐沫,在心裏罵了平郎君一萬遍娘。他一指棕熊:“此獸即為吾友。”


    眾人都傻了,半晌,平郎君哈哈大笑,前仰後合:“諸君聞否?此獠竟與禽獸稱友?!此非自甘淪於畜牲否?”


    盧石哈哈一笑:“此言差矣。春秋孫子良,與駿馬稱友,得楚王敬之。摩訶薩青以身飼虎,投身兜率,豈非以虎為友邪?蜀將鄧芝,因猿棄獵,此非視猿為友乎?今某視熊為友,效古聖之智,仿先賢之德,何愚也哉?豎子小兒,無知無德,聞大道而輕笑,豈非自甘愚魯蠢笨!”


    平郎君聞言,笑聲頓止。不過笑是笑不出來了,麵子依舊要討迴來:“君言與此畜牲相善,以何為憑?若能令我信之,定當禮之!若輕言戲耍鄙人,恕不容情,與我同見阿耶去者!”


    “youstupidjerk!whodoyouthinkyouare?dropdead!fuckoff!youbastard!”盧石笑嘻嘻的看著平郎君,連珠炮似罵了個過癮。


    平郎君傻了,他哪聽得懂英語:“盧校尉吐獸語否?”


    盧石笑著:“郎君聰慧,某正以獸語與獸言之。idiot!youdamnedfool!”


    平郎君皺著眉,他怎麽可能想到大唐的昭武校尉能用現學的英語把自己罵了個透。實際上盧石在現代社會的一年裏,所學的英語有限。為避免吃虧,隻把罵人的語句背了個全。


    “郎君將家奴遣散,某立當與吾友相認。”盧石罵完了開始提要求。


    “哈哈,汝時方知遁逃,猶晚矣。”平郎君冷笑。


    盧石笑迴去:“某觀郎君高立馬鞍,統率眾奴,未想竟怯懦猶螻鼠之輩?汝眾奴卌人,竟懼某一人遁逃?”


    “哼!若汝遁逃,亂箭射之!”平郎君咬著牙帶家奴隱入了林間。但依舊形成著包圍圈,謹防盧石和棕熊逃走。李明府左右不是,一頭冷汗的跟著平郎君進了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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