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墨身在江湖,自然知道淩遲處死的慘烈,那就是將犯人割上上千刀、上萬刀,三天三夜,犯人哀號而死,犯人家屬有給劊子手行賄的,劊子手就會手上加力,讓犯人早日脫離苦海,及早超度。所有人都會圍觀這個滅門兇手,也許那個白衣少女也會去觀看,她會為自己哭泣嗎?或者她會說自己瞎了眼,在雪夜救助了一個鐵血無情的垃圾,一個心狠手辣的殺人犯;也許,紅兒也會觀看,她會拿了自己的身上割下的肉去祭奠錢府一家,唾棄自己的所作所為。若在以前,他絕對會用自己一死,結束自己如螻蟻一般屈辱的生活,在地獄裏重新開始新生。


    但他看見紅兒的一刹那,他想起了白衣少女,想起她清純如水的眼神,自己絕不能為惡人頂缸屈辱而死,他忽然間有了強烈的求生念頭。


    他雖然出身微塵,混跡草莽,但稟賦異於常人,聰明機智過人,以前都是深藏不露。他將今日公堂之上情節細細捋了一遍,隱隱約約覺得敵人精心布設的奸謀露出一個破綻,如同無數繁複雜亂的絲線幾乎要露出一個隱藏的線頭,但當他要細細思量之時,突然覺得頭昏眼花,頭腦裏飄飄灑灑地出現許多怪異的東西,牛頭馬麵,大蟒怪獸,蛤蟆蠍子,八王魚蝦,讓他雙手發抖,無法穩定心神,他全身焦躁萬分,好不容易悟出的蛛絲馬跡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無法破解。他抬起左手,咬了一口,很疼很疼。一直到他疲憊不堪昏昏欲睡,那頭疼欲裂感覺才漸漸減輕。一天又一天,李如墨被每晚如期而至的噩夢折騰得異常煩躁,他雖然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但是這種漫漫無期的煎熬,讓他宛如掉進一個深不見底的幽洞,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他的心情也愈來愈暴躁。


    他突然想到,江湖上人人都想據為己有的聖物會不會改變自己的處境呢?若自己祭出那個神奇的東西,會不會就可以活著離開這十八層地獄閻王殿?


    他又搖搖頭,自己先前被牛頭馬麵索命,寧可咬爛舌頭去死,也沒有透露聖物的消息,又怎麽會貪生怕死呢?難道……難道是自己心裏有了牽掛,有了模模糊糊的愛不成?


    往事無法迴首,生死離別,恩怨情仇,翻騰起伏。他在一瞬間,覺得自己就是佛祖座前的結網蜘蛛,知道了自己的前世今生,並痛下決心,今後不再幹傷天害理之事,浴火重生,才能對得起綠衣少女的知遇之恩。


    但自己悲傷的命運仿佛跟他來個大玩笑,他沒有作案,卻莫名其妙地被卷入錢尚書滅門大案,真是讓人感歎。也許,自己一直作惡,還不會有如此結局,難道行善就會有惡報嗎?或者善惡不分,本就是這亂世的血腥常理,誰讓自己自作多情去行善,才帶來今日之身陷囫圇?他腦子裏一會兒惡一會兒善,變幻莫測,連他自己也把持不住。


    但他琢磨半天思前想後之後,還是決定繼續保守聖物秘密,大不了一死了之,誰也別想得到聖物,隻是,將這個秘密帶入地獄有些可惜。這天午夜,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間正靈魂出竅,漫遊天際,忽然感覺一個人站在自己的石板床前,這一驚非同小可,因為幾個月來,他的囚室裏除了勾魂使者及牛頭馬麵索命以外,從未見過半個外人,連獄卒都從未進來過。


    他抬頭看時,借著外麵甬道裏微弱的光線,他發現床前之人全身黑衣,身材瘦小,黑布蒙麵,可臉型似乎有些眼熟。


    他剛要說話,黑衣人一抬手,製止了他,然後拉下了臉上的蒙麵,李如墨依稀識得眼前之人就是每日一次給自己送飯的獄卒,那個天聾地啞的老人。李如墨心裏奇怪,這個老獄卒為什麽會蒙著麵進入囚室?


    老獄卒忽然壓低了聲音道:“李老弟,看你這幾日煩躁異常,在下才冒死進來,陪你說幾句話,解解悶。”李如墨心中的驚訝更是到了極點,自從幾個月前進到囚室,這老獄卒從未說過一句話,任憑自己如何叫罵,他都是無動於衷,自己一直以為老獄卒是個天聾地啞之人,沒想到他竟然能夠說話,而且口齒伶俐。


    老獄卒仿佛看見李如墨內心的疑慮,緊接著道:“李老弟,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麽會說話?我告訴老弟,這是我入公門吃這碗飯二十年第一次講話。”李如墨更覺得匪夷所思。


    老獄卒歎口氣,道:“三十年前,我和你差不多一樣的年齡,因為家裏貧窮才進入這地底深窟當差。哎,整整三十年,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別,聽過太多的人間冤屈,經曆了無數的生殺預奪,說句心裏話,經年累月呆在這下麵,我都已經老糊塗了,一不留神,還以為自己生活在陰曹地府裏。”


    李如墨聽眼前此人竟然在陰曹地府呆了二十年,一定對這裏的情形極為熟悉,當即道:“老先生久居這黑水大牢,應該對這裏了如指掌,這裏真是江湖上傳言的西安城下數百丈幽深地底的陰曹地府嗎?”


    老獄卒輕輕擺擺手,道:“唉,一言難盡,不說也好,不說也好。”


    李如墨見老獄卒欲言又止,似有什麽顧忌,急忙道:“老先生,我是一個將死之人,十條命隻剩半條命了,這下麵的情況我知道了也隻當消遣,絕對沒有機會泄露上去的。”然後又連忙作揖。


    老獄卒搖搖頭道:“李老弟,這下麵殺氣太重,妖孽滋生,來下麵當差戒律極嚴,每個人都發過毒誓,誰泄露了這下麵的秘密,誰就會受到天譴,天打五雷劈,斷子絕孫,災難無窮!”


    李如墨聽到這黑水大牢的規矩如此嚴酷,詛咒如此惡毒,也不禁心中發怵,但此刻身陷地下大牢,命懸一線,卻也想知道這黑水城大牢到底隱藏著什麽驚天動地的秘密。老獄卒借著微弱的光線仔細看了看李如墨的麵相,眼睛裏忽然露出一絲奇異的光亮,他低頭沉思片刻,抬起頭來,臉上滿是喜色,他低聲道:“李老弟,以在下當差三十年的經驗來看,老弟應該是被冤枉的,罪不至死,要洗雪冤屈、逃出生天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聽老獄卒這麽一說,李如墨忽然覺得黑暗中冒出了一絲希望,他一把抓住了老獄卒的手,幾乎是大聲說道:“前輩救我,前輩救我,在下的的確確是被冤枉的。”


    老獄卒四顧左右,四周空無一人,他又走到囚室門口,朝外麵仔細察看一會兒,這才迴到囚室,朝李如墨抱拳道:“在下姓賈,名雪,若李老弟不嫌棄,叫我一聲賈大哥即可。”


    李如墨幾乎沒有遲疑地喊道:“賈大哥,小弟高攀了。對了,賈大哥,小弟我確實是被人冤枉的,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我出去!”


    賈雪微微冷笑道:“嘿嘿,你是被冤枉的?!五百年來,難道冤死在這下麵的的人還少嗎?”他見李如墨臉上流露出一絲失望,遲疑了一下,又道:“如果老弟信得過大哥,就請將八月十五晚上發生的事端仔仔細細說一遍,看大哥能否幫老弟找到一絲破解的法子。”


    李如墨大喜過望,於是將自己在八月十五那晚的情況詳細地向賈雪陳述了一遍。賈雪一邊聽,一邊不時地捋著自己稀疏的胡須。


    李如墨無非將公堂上說給知府大人的情形向賈雪重複了一遍,隱瞞了自己以前所犯過的諸多罪惡,他要讓賈雪相信,自己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與錢府滅門大案沒有一絲瓜葛,是無緣無故被抓到這裏來的。當然,他更隱瞞了自己無意間從紫衣老者身上撿到羊皮小冊子和玉匣一事。


    賈雪仔細聽完李如墨的陳述,撚著自己的胡須,沉吟許久,他一跺腳,道:“李老弟,他們設計的奸謀真是毒辣,滴水不漏、完美無缺。”


    李如墨一頭霧水道:“賈大哥,誰設計的奸謀?他們,他們是誰?他們為什麽要設計陷害我?”


    賈雪又沉思良久,悄聲道:“這是一個驚天大奸謀無疑,但大哥也未搞清到底是何人精心布置這樣一個陷阱?他們要置你於死地究竟出於什麽目的?李老弟,你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有什麽仇家沒有?”李如墨至此才明白,自己這麽身陷地底牢籠,並非西安知府衙門捉錯人,而是有人處心積慮地陷害自己,他更是莫名其妙:“到底是什麽人要陷害自己,自己以前作案的時候都是蒙麵,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實麵目。但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麽?對手實在是太厲害太高明,設計將自己灌醉後,五花大綁捉拿進深牢大獄,用鐵鏈鎖住琵琶骨,隨後展開了一係列周密的行動,包括殺死錢府滿門十八口,殺死橫波小姐,更讓他感到害怕的是,他們甚至偽造了自己背上的一撮黑毛,顯然是處心積慮。目前所有的一切對自己非常不利,自己縱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楚。難道……難道是那個被自己所殺的乞丐頭子死後複仇不成?聽說此人耳目甚多,交際廣泛,他有一個義弟,功夫甚是厲害,難道是這個義弟操縱著一切?可是,他又如何能買通西安知府衙門,將自己牢牢地釘在這地底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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