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迴府後, 便向老太太透露了宮裏的意思, 謝老夫人自然樂意讓謝容淮進宮, 隻是這話傳到張氏耳朵裏,她當即忍著滿身的病痛, 徑直往覺滿堂去了。


    謝老夫人見了張氏, 隻覺得頭疼, 她揉著眉心, 聽底下麵色蒼白,聲音尖銳的女人抱怨著:


    “母親, 你也是做祖母的人,怎舍得讓容容到宮中去吃苦?您到底知不知道,娉婷她一向對二房不懷好意,容容進了宮,定然不如在家中自在的。”


    張氏說著,聲音便有些哽咽,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眼中瞬間劃過一絲明了,質問道:“母親,您是不是更喜歡那個謝容興?倘若容淮進了宮,這府裏可就隻剩下謝容興那個兔崽子!容淮在您膝下長大, 您忍心看一個沒名沒分外室之子占了他的位置嗎?”


    謝老夫人聞言, 胸口簡直像是壓了一團火氣,不得疏解,她敲了敲手中的拐杖, 冷聲道:“你太糊塗了,張氏。”


    張氏愣了愣,心裏卻有些委屈。


    謝老夫人見她安靜下來,才歎了一口氣。


    謝老夫人雖然覺得二媳婦蠢鈍,可到底是二子謝殫先在外邊惹了風流債,對不起兒媳,她做不到一味苛責兒媳。


    謝老夫人瞧著張氏一副委屈的模樣,無奈道:“母親向你保證,容淮永遠是二房最尊貴的嫡子,往後他該得的,誰也不敢少了他的,那個庶子雖然不招你待見,可到底是謝家的血脈,你可以冷漠待之,卻不能存害人的心思。”


    “至於進宮這件事,沒得商量。你可知曉,燕京有名的大儒,皆在內宮,即便是勳貴家的子孫,也不能時常得見,如今容淮有了這樣的機會,你該高興才是!他走得越高,你在這府中越有臉麵,這個道理,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張氏聽到這裏,已是淚流滿麵,她聽出來老太太的話並無偏頗,字字真誠,很有道理,可她就是無法接受。


    自己的親生兒子,先前放在老太太這裏養也就罷了,好歹想見就能見到了,可送進宮去,就不知何時能夠再見了。


    張氏用帕子抹了抹眼淚,情緒已經不似剛才那般失控,她抽噎著問道:“那母親,容淮……他多久才能迴府一趟?”


    謝老夫人見她心情已經平複,不由緩了口氣,“你是謝家的二夫人,也是有誥命在身的,若想見自己的兒子,朝宮裏遞牌子,見上一麵並非不可。”


    張氏聽了,心中的難受也去了一半,她隻是害怕,從前她做了那樣多的壞事,如今謝娉婷做了皇後,恐怕不會如此輕易與她冰釋前嫌。


    但她能看出來,謝娉婷對著容淮是有幾分真心的,為了容淮,她也願意低個頭。


    婆媳二人將事情談攏了,又說起謝葳蕤的婚事來,先前張氏一味想要謝葳蕤高嫁,挑了幾家雖均是王公貴族子弟,被謝老夫人數落了一番。


    原因無他,張氏隻顧著看對方的家世,囫圇從媒人口中聽了一耳朵溢美之詞,卻並未打探內裏情形,高門之中,醃臢事自然不少,媒人迫於生計,不敢輕易得罪人,大多將好處再三羅列,內情半句不提,這就導致,張氏挑選的人裏,十有□□都是歪瓜裂棗,外表根正苗紅,內裏腐朽不堪。


    謝老夫人自然不會容許張氏隨便就定了孫女的親事,她經過打探,將那些心思不正的人選都剔除了,才將名冊遞給謝葳蕤,直接越過了張氏,讓她自己遴選。


    謝葳蕤在覺滿堂偏房,正看著弟弟練字,她耳邊是祖母與母親談話的聲音,不知怎的,她的眼眶便有些濕潤了。


    她從前一直以為,祖母更喜歡身份尊貴的大姐姐,無論做什麽都要先替大姐姐著想,而她在祖母眼中,或許什麽都算不上。


    但她錯了,錯的離譜。


    迴過頭來,她才恍然發覺,祖母從來不曾忽略過她,大姐姐在閨中時,但凡祖母賞賜了東西,必然是雙份的,小時候她若病了,母親忙著照料弟弟無法顧及,是祖母守在她床榻前,溫聲暖語,喂她湯藥,就算到了今日,祖母依舊在親事上替她把關,良苦用心,可見一斑。


    祖母從不曾虧待過她,是她自己太貪心,想要的太多,不知道滿足,以致被貪婪蒙蔽了雙目,看不見祖母付出的心血。


    過往她那些陰暗憋屈的心思,到了如今,像是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臉上,叫她無所適從。


    她不知道,大姐姐還願不願意原諒她。


    謝葳蕤從怔愣中迴過神來,看著弟弟已經將大字寫完了,摸了摸他的腦袋,低聲道:“容容,進了宮,要好好聽皇後娘娘的話,莫要任性,知道了嗎?”


    謝容淮比之從前,個子已經長高了許多,又因為家中多了一個兄弟,母親同父親又是那樣的關係,他的性格不比從前活潑,反而多了幾分沉穩。


    他點了點頭,低聲道:“姐姐,我都知道。”


    他從自家姐姐說話的口氣中領會到,她已經放下了。


    謝容淮心裏很是慶幸。


    謝容淮仰首,少年的麵龐輪廓分明,長長的睫毛投下幾分陰影,他問道:“姐姐,你想好議親的人選了嗎?”


    驟然被弟弟問詢婚事,謝葳蕤頗有幾分尷尬,但他是她的親弟弟,自然沒什麽不能說的,她微微含笑,“祖母選的幾個人,都是極好的。”


    謝容淮想了想,祖母選的那幾個人,身份樣貌品性都不差,但唯有提及鎮國公府家的那位小公爺虞召南,姐姐臉上的笑容才會多幾分。


    想來姐姐心中已經有了成算。


    如今,隻有母親是他放心不下的,母親性子耿直,前些日子因為府外來的那個弟弟同父親撕破了臉,爭吵不休,差點動手打起來。


    入宮前,他要好好勸一勸母親才行。


    *


    封後大典過後,朝事恢複正常,周懷禛比之前幾日又忙碌了起來,謝娉婷初初接管內宮事宜,也有些手忙腳亂,好在有徐姆在一旁幫襯著,一切都井然有序。


    謝容淮入宮後住在南華閣,南華閣原本為皇子伴讀居住之所,隻是如今宮內沒有到了開蒙年紀的皇子,自然也就沒有皇子伴讀,雖然如此,宮人知曉這是皇後的本家弟弟,陛下極為看重,特意請了朝中大儒前來教導,因此宮人們都不敢怠慢。


    南華閣離長樂殿很近,以至於每日謝容淮臨窗誦讀,周扶寧都能聽見,起初她聽著那些文章詩詞頗有些頭疼,心裏還在怨怪,到底是誰這樣擾人,後來聽聞是謝家小公子進了宮,她便勉勉強強將抱怨壓了下去,那是皇嫂的堂弟,她自然該讓著些的。


    可沒想到,時日一長,她竟然習慣了那朗朗書聲。


    她夜晚難眠,聽著那書聲,就會睡得很好。


    這日,謝娉婷便在長春宮打理內務,周扶寧便來陪伴皇嫂,她安安靜靜,立了書案在一旁練起字來。


    周扶寧的樂趣也在於此處,她喜歡待在皇嫂身旁,皇嫂待溫柔可親,同母後一模一樣,在皇嫂身側,她總能感覺到安心。


    但沒過多久,這種平靜就被打破了。


    玉錦來報,王府的小公子求見。


    謝娉婷放下手中的冊子,笑道:“快叫他進來。”


    周扶寧抬起頭,朝著殿門望去。


    少年的身影被黃昏的日光拉得極長,有些模糊不清,他打了門簾進來,瞧見坐在大姐姐身側的周扶寧,愣了一瞬,隨即便俯身朝著座上二人行禮,“容淮見過皇後娘娘,見過五公主。”


    謝娉婷有一種時光如梭的感覺,離她出嫁,不過兩年的光景,可是麵前的少年個子抽條,已經同她相差無幾,棱角分明的麵龐有一雙褐色的眼眸,瞧著溫柔,也穩重許多。


    但瞧見她時,那雙眼睛便多了幾分少年意氣,有幾分從前的影子了。


    謝娉婷下座,扶他起來,笑道:“不必多禮,這裏沒有外人。”


    聽見那句沒有外人,周扶寧心底起了一絲波瀾,她抬首望去,那少年也正在看著她。


    兩人的目光同時凝在一處,還是周扶寧先扭開了頭,她筆下的字因為這個動作已然成了四不像,不禁讓她有些懊惱。


    謝娉婷並未發現兩人之間的小九九,她隻是含笑問道:“容淮在宮中住的可還習慣?”


    謝容淮收迴目光,眼底含了幾分笑意,他的語調帶著愉悅,“大姐姐放心,容淮在宮中,一切都好。”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便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周扶寧知曉,她的大皇兄每日掐著點來長春宮用膳,她再留下,皇兄又該黑臉了。


    謝容淮才到宮中,並不知曉姐夫還有這個習慣,他見周扶寧起身告退,便也隨著告退。


    謝娉婷卻有些不舍,她道:“你難得來一趟,不如一起用膳?”


    話才到這裏,便瞧見外頭男人打了珠簾,闊步朝這邊走來。


    周扶寧見皇兄迴來,便知曉這頓飯定然是吃不成了,她默然行禮,身側少年行禮的動作與她出奇地一致,他的聲音很好聽,帶著少年的清越,“見過陛下,陛下聖安。”


    周懷禛瞧見屋裏的陣仗,微微挑了挑眉,他的目光落在他的小嬌妻身上,發覺她對他的到來一點兒都不驚喜,反而……有點莫名的失落。


    周懷禛有些不高興了。


    他掃了掃麵前的少年,道:“不必多禮,天晚了,都散了吧。”


    謝容淮已然窺得帝王的心思,他唇角微抿,將細微的笑意隱藏起來,低聲道:“是。”


    他望了望身旁的小公主——的確是小公主,上次見她還是冬至日,她瘦瘦的,披著毛絨絨的大氅,隻到他胸前。


    謝容淮打量著周扶寧,發覺她過去的一年,的確沒長個子,瘦瘦小小的,他不由蹙了蹙眉頭。


    他伸手引路,溫聲道:“公主請。”


    周扶寧對上少年溫柔的褐色眸子,不自覺地低了頭,她先行一步,腳步匆匆,朝著外邊去了。


    謝容淮隨後跟上。


    天色微暗,謝容淮跟在小公主的身後,兩人的住處離得近,又是順道,他自然要盡君子之儀,將她送迴自己的宮殿。


    周扶寧放慢了腳步,她走著走著,忽然迴過頭來,見少年麵色從容,腳下正踩著她的影子。


    周扶寧忽然笑了笑,她不知道,她不常笑,可笑起來卻好看極了,那笑容像是百合花一樣,純淨又天真。


    正是這笑容,讓謝容淮愣住了,他的心也被一股奇異的感覺包圍著,那感覺促使他也露出了一個在周扶寧看來很傻的笑容。


    謝容淮大概知道,這位小公主沒了母後,宮中又沒有合適的玩伴,她定然十分渴望有個朋友,所以才對他笑道這麽好看。


    他願意做她的朋友。


    周扶寧從他眼中捕捉到善意與溫柔,她遲疑了一瞬,抿著唇打了個手勢,然後就進了長樂殿。


    謝容淮幾乎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著她進了長樂殿,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


    兩個小輩走了,內室隻餘下兩個人,男人終於不再掩飾方才的不快,他順勢將小姑娘抱起來,落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


    謝娉婷驚唿一聲,又怕玉團她們聽見,半道用手捂住了嘴,待緩過神來,她才改成攬住他的脖頸,春水般的眸子帶著一絲埋怨,嗔怪道:“陛下怎麽總是這樣?”


    周懷禛挑了挑眉,他將她攬緊,不滿道:“方才呦呦見到朕,怎麽一點也不高興?你陪著那兩個小鬼用膳,那朕怎麽辦?”


    他說著這話,倒有些酸溜溜的。


    謝娉婷眉眼彎彎,用手撫平了他蹙著的眉頭,忍住笑意說道:“容容難得和我一起用膳,可是陛下卻是天天和我一起用膳的,陛下怎麽這麽小心眼呢?”


    周懷禛耳尖微紅,蹭了蹭她的小臉蛋,低聲道:“可朕辛苦了一整日,今日政事繁忙,午膳都沒能陪著你,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呦呦忍心讓朕一個人孤零零的?嗯?”


    他語調微揚,落下最後一個音,便含住了小姑娘小巧精致的耳垂。


    他自然知道怎麽能讓她心軟,能讓她動情。


    謝娉婷不自覺地攬緊他的脖頸,她渾身酥酥麻麻的,早就忘了方才要說什麽,她杏眼迷蒙,軟聲道:“陛下,一會兒傳膳的人該來了,臣妾陪你用膳,好不好?”


    她的聲音綿綿軟軟,總算消去了周懷禛心頭那抹酸意,他將小姑娘放下來,低聲道:“嗯。”


    恰在這時,傳膳的內侍在門外通報。


    兩人衣衫都有些淩亂,整頓了一番,才讓內侍們進來。


    今日禦膳房做的膳食很是豐盛,菜色琳琅滿目,有葷有素。


    用膳用到一半,周懷禛才發覺,小姑娘的飯量好像有些增長,往日她用一碗青梗米就頂天了,但今日,她整整用了兩碗。


    他默默望著小姑娘微圓的腹部,以及胸前日益豐滿的兩團,眸中閃過一抹暗沉。


    吃得多才好,她從前太瘦了,渾身都沒二兩肉,如今豐腴一些,正合他意。


    兩人用過膳,便按照往常的習慣,牽著手去散步。


    時下正是六月份,天氣暖了不少,禦花園中百花盛開,不知從哪處傳來陣陣幽香,沁人心脾。


    兩人走了一段路,謝娉婷便覺得累了,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袖,低聲道:“殿下,咱們去涼亭裏坐一會兒吧?”


    周懷禛低低應了一聲,牽著小姑娘的手,便到了涼亭中,羊角宮燈在簷下隨著風兒搖搖晃晃,散發著暖黃色的光暈,落在互相依偎著的兩人身上。


    意識逐漸模糊時,謝娉婷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前幾日妙錦到宮裏陪她,說與韓偓的婚期已經近在眼前,兩人是從小定下的親事,青梅竹馬修成正果,是多少人豔羨的,謝娉婷替好友高興,可又遺憾,如今她的身份同從前不一樣,出宮不易,想要親自去見證妙錦的婚事,卻不合規矩。


    許是趁著迷糊,她大膽地提了一句:“陛下,韓世子的婚事就在明日,您有沒有什麽賞賜呢?”


    周懷禛挑了挑眉,自然知道小姑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捏了捏她的小手,在她耳畔問道:“呦呦是不是想親自去瞧瞧?”


    謝娉婷一下子精神起來,杏眼裏亮晶晶的,有些希冀:“殿下,臣妾可以去嗎?”


    周懷禛眸色微暗,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要看呦呦今晚的表現。”


    他說這話麵不紅心不跳,可謝娉婷卻被他直白的話語弄了個大紅臉,她道:“陛下真的是太壞了。”


    周懷禛輕輕笑了笑,打橫將她抱起,低聲道:“騙你的,若今晚真的要你侍寢,恐怕明日你連床榻都下不得。”


    她軟綿綿的,每每他還沒動幾下,她就啞著嗓子哭了,像貓兒似的拿爪子抓他,他即便再隱忍克製,小姑娘第二天起來仍要抱怨他野蠻,也不知她是不是上天特意派下來懲治他的。


    謝娉婷聽了他的話,麵紅耳赤,腦中全是他床榻上英偉的模樣,她將腦袋縮在他懷裏,再也不肯露出來。


    兩人悄無聲息地迴到了內殿,沐浴過後,便相擁著入眠了。


    作者有話要說:⊙▽⊙團子真的來了,小仙女們看出暗示了嗎?蠢作者又啪啪打臉,下章呦呦再生孩子!剩餘字數大概在一萬字左右,大滿貫結局呀!感謝在2020-04-01 00:54:05~2020-04-05 23:54: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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