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太子不喜奢侈, 早膳也不講究, 能裹腹即可, 然而今日,徐姆親自去後廚吩咐, 早膳自然比平常豐富不少。


    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清蒸肉末蛋、玉田香米粥、吉祥如意卷, 其中還有一道專給太子妃上的益母薏仁粥, 熱氣騰騰, 香氣撲鼻。


    徐姆得了太子的吩咐,自然是用心的, 給太子妃上的膳食,多是溫經補血的。


    周懷禛暗暗觀察著對麵的小姑娘,發現她喝益母薏仁粥,總是捏尖了嘴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但吃那道清蒸肉末蛋, 卻是極為歡快的。


    沒想到他家呦呦還是個挑食的, 周懷禛不由挑了挑眉。


    謝娉婷自然也在打量對麵的男人,她早就從小四哪裏得了殿下的喜好,但所謂的喜好,其實壓根沒什麽用。


    殿下除了不能吃辣, 沒有其他忌諱, 也沒有特別喜歡吃的,小四口中說的殿下喜好的菜可多了,不過是因為, 殿下每次用膳,每道菜都隻動幾口,旁人根本瞧不出他到底喜歡什麽罷了。


    謝娉婷留心數了數,吉祥如意卷,殿下動了兩次筷子,粉糕一筷子,清蒸肉末蛋,殿下一口都沒動。


    她一一記下來,殿下大抵不喜歡吃甜食,不喜歡吃蛋?


    可是清蒸肉末蛋,真的很好吃呀!


    謝娉婷用了一旁幹淨的公筷,替他夾了一口清蒸肉末蛋,軟聲道:“殿下,這個很好吃的,你試試?”


    周懷禛挑了挑眉,接過小姑娘手中的碟子,望了她一眼,當著她的麵將蛋吃掉了。


    他盯著她嬌豔欲滴的唇,目光微沉,意有所指地說道:“確實很好吃。”


    謝娉婷頓時紅了臉蛋。


    她方才一時沒反應過來,可殿下那樣的目光,她再熟悉不過了,定然不是在想什麽好事。


    她閉了嘴,再不說話了,生怕這人嘴裏再吐出什麽不得了的話來。


    徐姆本是進殿看看兩位主子是否用好膳,再讓內侍們準備輿車的,見到此情此景,心中不由有些感歎。


    平常殿下用膳最喜安靜,食不言寢不語是刻在骨子裏的,如今看來,哪裏是殿下喜靜,不過是往日沒有太子妃陪著說話罷了。


    周懷禛密切關注著她麵前那碗薏米薏仁粥,果不其然,她隻喝了一半就放下調羹,不準備再用了。


    看來她是真的不喜歡這粥,可調養身體,哪能半途而廢?


    他想起徐姆的話,不由蹙了蹙眉頭,低聲勸道:“呦呦,聽話,再用些,等會兒到了母後宮中,還要待許久,孤怕你餓。”


    謝娉婷看著那碗益母薏仁粥,心中滿是拒絕。


    這益母薏仁粥,每次來了月事,母妃都要囑咐玉錦給她做,都吃膩了,沒想到在殿下宮裏也竟然逃不掉。


    她有些喪氣,卻不想讓殿下失望,隻能拿著調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


    周懷禛見她實在不愛吃,終究是心軟了,他將碗挪到一邊,沉聲道:“不好吃就不吃了。”


    謝娉婷小臉一愣,心底有些動容,她應了一聲。


    周懷禛起了身,徑直走到她麵前,牽住她的手,沉聲道:“咱們去見母後?好不好?”


    謝娉婷點點頭,目光落到他滾燙的大手上,又移到他的腰帶上,不由頓住了腳步。


    周懷禛很快察覺到她不動了,不由低聲問道:“怎麽了?”


    下一刻,他便見小姑娘鬆開了他的手,認真地給他係著鬆散的腰帶,小姑娘心靈手巧,腰帶在她手中服服帖帖,成了一個好看的結。


    周懷禛的目光有些晦暗,她幾乎算是半攬著他的腰身,溫潤的觸感讓他心生漣漪,他俯身,在她麵頰上落下一吻,表揚道:“呦呦真棒。”


    謝娉婷忍不住紅了臉,她心裏甜滋滋的,手上卻有些別扭地推開他,仰首道:“殿下,皇後娘娘該等急了。”


    周懷禛不理會她的口是心非,牽著她的手出了門檻,徐姆在外頭等著,輿車已經備好了。


    兩人乘了車,一路向奉天殿去了。


    車子走著走著,謝娉婷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她悄悄望了對麵的男人一眼,紅著臉叫道:“殿下……”


    周懷禛挑眉望著她,大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蛋,沉聲問道:“怎麽了?”


    下一刻,便聽小姑娘難為情地問道:“殿下,元帕……怎麽辦?”


    方才徐姆進了臥房,問玉錦要元帕,但她和殿下……昨晚並未圓房,若是皇後娘娘問起來,該怎麽應對?


    周懷禛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悶聲笑道:“呦呦不必擔心。”


    元帕這事,母後不會過問,蓋因為新婚前,母後提點過他,呦呦嫁過來實屬倉促,她到明年才算及笄,眼下連笄禮都未曾辦過,圓房這事,即便昨日她沒來月事,他也得忍著。


    周懷禛想到這兒,心中不由有些憋悶,但他瞧著小姑娘如花的容顏,心中立刻就平衡了。


    她能早日來到他身邊陪著,已是萬幸,如今看得見摸得著,比往日好多了。


    *


    奉天殿裏一片寧靜,內侍們屏息斂神,凡是帝後在一處,他們便自覺地杵在一邊當木頭,生怕犯了二位的忌諱。


    沈皇後與皇帝一左一右端坐著,她不去看他,隻是自顧自地飲著茶。


    倘若不是太子大婚,第二日需要在奉天殿拜見她,沈皇後絕不會再踏足這座大殿。


    崇元帝沒想到,能有幸再次瞧見皇後穿皇後服禕衣,盛妝打扮,竟然還要看在兒子的麵子上。


    在他的記憶中,上一次皇後穿著這身衣裳,大抵是在封後那日,那日自午門到太和殿前,萬眾矚目,她也是穿著這樣一身衣裳,由四十八位女官擁著,走到他麵前,與他行夫妻之禮。


    崇元帝覺得自己的記憶逐漸倒退了,許多事,上一刻他吩咐了,到了下一刻,就忘了個幹淨。


    可關於過去,關於皇後、太子,那些被他忽略的記憶,卻逐漸清晰起來。


    近來他常常輾轉反側,即便是睡著了,夢中也全是皇後的身影,他夢見她初入宮時,奉母後的命掌管後宮,不知受了貴妃多少刁難。


    他又夢見,皇後才產下太子的那一夜,那時邊關有北夷作祟,五百裏加急,他徹夜未眠,自然也未曾抽出空去看看虛弱的她,抱一抱他們的兒子。


    他一閉眼,耳邊就是皇後生子時撕心裂肺的叫聲,她痛極了,一雙嬌嫩的手死死地抓著被褥,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周世明。”


    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從未到場。


    他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好父親。


    崇元帝有些難受,他從那夢魘似的境況中清醒過來,一雙逐漸清明的眼睛緊緊看著身側的皇後。


    沈皇後對他的目光敏感極了,這些天,皇帝像是著了魔一般,有空沒空都要往她的坤寧宮跑一趟,起先她因為禛兒的婚事即將來臨,不欲橫生枝節,便忍耐著他,左右把他當作透明的空氣就行了。


    如今禛兒婚事已定,他還是這幅模樣,她自然不需再忍,他若去坤寧宮,她就隻派朝雲出去應付著。


    她以為他見不到人,總會消停一些,可沒想到,他竟然日日往坤寧宮送東西,在外人麵前,她自然不能違抗聖命,隻有收下。


    可那些東西,沒有一件不喚起她的恨意與怨懟。


    新婚時結發為夫妻的象征,當年他送禛兒的虎頭鞋,諸如此類,都隻讓她覺得嘲諷。


    這樣長久的寂靜,讓崇元帝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突兀,他想找她說說話,哪怕隻是嘮嘮家常也好,因此他張開嘴,卻又不知說些什麽好。


    他看著她寧靜的側臉,發髻上的珠釵,終於找到了話題,他盡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再溫和一些,“皇後今日的發釵真是好看。”


    沈皇後放下茶盞的動作頓了頓,她不去看他,隻是淡淡地說道:“是嗎?可惜,臣妾的眼睛不好,早就看不見了,讓陛下掃興了。”


    崇元帝的臉色一下僵硬起來,他的心裏無比懊惱,自己怎麽就選了這樣敏感的話題。


    他沉默著站起身來,走到她麵前,用手半攬著她的肩膀,澀然說道:“應如,朕會張貼皇榜,為你尋名醫診治,一定能治好的。”


    沈皇後隻覺得他落在她肩膀的手冰冷極了,像他的話,他的人一樣,她終究不願意在這樣好的日子裏和他撕破臉皮,讓禛兒難堪,她扒開他的手,也站起身來,一向柔和的麵上露出冰冷的光來,那光讓崇元帝覺得心冷。


    她不再看他,近乎呢喃道:“陛下,臣妾不需要了。”


    她頓了頓,麵上露出輕飄飄的,嘲諷的笑意來,她安靜地坐下來,又去碰那已經冰冷的茶盞,喝著冰冷的茶水,再不去理會他。


    崇元帝愣在原地,他神情恍惚,忽然笑了笑,他也重新坐下來,喝著一樣冰冷的茶水,自言自語道:“應如,朕一定想辦法治好你,你信朕。”


    沈皇後在心裏冷冷笑了。


    她才不會信他,她對他的信任,已經死了許多年。


    這輩子再不會有了。


    話到此時,外頭忽然響起腳步聲,夾雜著小孩子的笑聲。


    來人正是雲妃、齊妃。


    按照規矩,太子妃新婚後覲見皇帝皇後,她們兩個後妃本不該到場,隻需要讓公主和皇子過來認認太子妃這個皇嫂就行,但皇後體恤,索性叫她們一起來了。


    雲妃受寵多年,她表麵敬重皇後,其實心底卻是可憐沈皇後的。


    趙貴妃在時,一國之母竟然還沒有一個貴妃過得舒坦。


    雲妃本質的性子,同趙貴妃差不了多少,但她懂得掩飾野心,在貴妃倒台前,她絲毫不肯顯山露水,隻有為了孩子,她才肯求到皇帝麵前。


    但趙貴妃死了,局勢就有所不同了。


    二皇子做了那樣的醃臢事,恐怕已經失了聖心,這讓雲妃心裏升起一個搖擺的念頭。


    其實這麽多年,皇帝寵她,除了她的確溫柔,善解人意,還有太後的緣故。


    當今太後,和她雲妃一樣出身舊貴邵家,就她所知,這位隱居在熱河行宮的邵太後,心思可深了去了。


    邵家雖不比趙家,但若想要爭一爭,也是有些資本的。


    端看太後願不願意助她的祐兒了。


    這樣想著,雲妃仍舊領著周建寧和周懷祐,恭恭敬敬地朝皇後皇帝行了禮,讓人挑不出一點錯。


    齊妃膝下隻有兩個公主,三公主周禮寧和四公主周安寧,兩個公主玉雪可愛,是對雙生子,隻比五公主周扶寧大了兩歲,這個年紀,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見了皇後,乖乖巧巧地行了禮,站在母妃身邊,便再也不不動了。


    沈皇後微微含笑,說道:“都起來吧,不必多禮。”


    她今日叫雲妃齊妃來,不過是給呦呦充場麵,順便帶著呦呦,認一認後宮的妃嬪,也認一認後宮的人心。


    正到此時,殿外的內侍便唱道:“太子、太子妃覲見——”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啦,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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