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清涼, 踏著一路月色, 兩人磨磨蹭蹭總算是到了西郊別院的門口。


    周懷禛微微垂首, 瞧著麵前的小姑娘,這一路迴來, 她悄悄打了好幾次哈欠, 顯然是困得不行了, 可依舊強撐起精神, 同他說著話。


    謝娉婷見到了別院,心裏卻有些悵然, 今天的路怎麽這麽短呀,她都沒能和殿下多說幾句話。


    她仰首,瞧著殿下清俊的麵龐,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再多看幾眼。


    小姑娘的眼睛實在太過明亮,灼灼地盯著他, 讓他心燙。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 在她額前落下一吻,啞聲道:“呦呦該迴去了,好好休息。”


    她若再不走,他想要的隻會更多, 他怕自己克製不住。


    謝娉婷紅了臉, 她退了半步,從袖籠裏取出一枚香囊,遞到他手中, 軟糯道:“這是給殿下的迴禮,殿下不許再弄丟了,否則以後就沒有了。”


    周懷禛愣了愣,他想起花宴上丟失的那枚香囊,此刻也責怪起自己的粗心來,他望著香囊上的鴛鴦戲水,心尖一燙,道:“孤便是將自己丟了,也不會再將呦呦送的寶貝弄丟。”


    他覺得心裏滿滿的,卻又覺得,還不夠。


    他的眸光鎖在小姑娘身上,沉聲道:“呦呦,算起來,孤送了兩份生辰禮物了,可是呦呦隻迴了一個。”


    謝娉婷蹙了眉,想了想,的確是這個道理。


    她走近一步,軟糯道:“那我再迴殿下一個禮物,隻是殿下要閉上眼睛,不可以偷看。”


    周懷禛劍眉微蹙,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小姑娘,還有什麽稀奇的禮物不成?


    謝娉婷瞧著他棱角分明的麵龐,臉色紅了紅,她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剛想逃跑,下一刻卻被人攬住了腰。


    她驚慌地抬起頭,卻發現殿下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深邃的鳳眸,此刻正含著暗火,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她隻能結結巴巴地蹦出一句:“殿……殿下耍賴。”


    周懷禛心尖微燙,低啞道:“這個迴禮,孤不滿意。”


    說著,他便俯身吻上了她的唇,唇齒相接,他溫熱的氣息撲打在她麵上,謝娉婷一瞬間忘了如何唿吸。


    不過一會兒,她的芙蓉麵上已是一片緋紅,幾乎喘不過氣來。


    此刻她的心裏隻剩下懊惱後悔。


    早知道殿下這麽兇猛,她……她死也不會迴這個禮了!


    周懷禛見她麵色紅得不像話,總算鬆開了小姑娘,他舔了舔唇,低聲道:“呦呦這次的迴禮,孤滿意了。”


    謝娉婷捂住了臉,隻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裏麵跳躍著小火苗,頭也不迴地跑走了。


    滿意個鬼!哼,殿下這個大壞蛋。


    周懷禛看見她的眼神,低聲笑了笑,背著手,瞧著小姑娘頭也不迴地朝別院去了,心中不免有些悵然。


    十月,還有四個月,這日子,怎麽就過得這樣慢。


    他快等不及了。


    *


    沈皇後替崇元帝放了瘀血,又喂了藥,保他經脈順暢。


    她的眼睛不好,許多時候要靠朝雲幫襯著,好在朝雲自她姑娘時便跟在她身側,默契已經十足,不需多言語,朝雲就能懂她的意思。


    譬如眼下,朝雲便已經看出來她的疲憊,因此說道:“娘娘,咱們迴去歇著吧。”


    沈皇後站起身來,坐得太久,雙腿已然麻木了,朝雲忙上去扶著。


    沈皇後瞧了一眼龍榻上的人,隱約能看見,他的臉色不再像之前那樣泛著青黑,隻剩下蒼白。


    她垂首,握緊朝雲的手,輕聲道:“走吧。”


    丹藥之中多鉛粉,師傅曾對她說過,那是劇毒之物,僅靠人體,根本無法排出,也隻有慢慢等死罷了。


    坤寧宮與奉天殿的宮人都在大殿門口等著。


    大內的夜晚,總是靜得讓人發慌。


    仿佛在這宮闈之內,隻有漫長的等待,宮人們永遠等待著主子差遣,嬪妃們永遠等待著君王的寵幸。


    沈皇後自嘲般笑了笑,她迴望了一眼夜色中的奉天殿,這座威嚴的大殿,此時同它的主人一樣失了生機。


    元喜在一旁行著禮,皇後不發話,他自然不敢起來。


    沈皇後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起來吧,再派太醫進去瞧瞧。”


    元喜連連點頭,他看出來皇後有迴宮的意思,忙板著臉訓斥一邊的小內侍,“還不快隨太醫進去看看陛下?”


    內侍們一溜煙地進了宮室。


    元喜轉過頭,皇後已經上了鳳輦,正欲離去,他慌了慌,忙上前道:“皇後娘娘請留步。”


    沈皇後揉了揉前額有些疼痛的穴位,“元總管還有何事?”


    元喜瞧了瞧左右,一言不發。


    他這樣的舉動,讓沈皇後自然知道,麵前這位公公有事要稟告,而這事,不適合在人前說。


    沈皇後對這位總管實在沒什麽好感,從前坤寧宮的人去求見皇帝,這位總管也時常攔著。


    如今她再也沒什麽事需要求這位總管,自然不必再委屈自己。


    因此她隻是挑了眉頭,漫不經心道:“元總管有什麽話就在這說吧,都是自己人。”


    元喜的臉色僵了僵,但他知道,陛下這一倒,恐怕好日子不多了,往後是太子的天下,自己很不該得罪人,因此他也從善如流,壓低了聲音,說道:“娘娘,當年您得了眼疾,朝雲姑姑來奉天殿,並不是奴才不通報,而是……實在是,那時候二殿下病了,陛下並不在奉天殿……”


    他的話說到這,已然是替自己解釋清楚了當年的事。


    可這話對於沈皇後來說,不過是事後諸葛,不痛不癢,徒增煩惱罷了。


    她並不想給這位總管什麽答複。


    他現在才說出這話,不過是因為局勢所迫,忍不住想圖個心安罷了。


    再難再痛苦,她和禛兒都熬過去了,如今這些人再出來辯解,隻會加重她心底的恨意。


    痛的不是他們,受委屈的也不是他們。


    禛兒那日被父親救迴來,已經丟了半條命,她尚且在病榻,已經想好了身後事。


    假如禛兒去了,她必不會獨活,隻是那寶座之上的人,也不配活在這世上。


    她藏好了刀子,日夜守著自己的兒子,她不敢閉眼,因為她知道,這偌大的皇宮,每一雙眼睛都在漆黑的夜裏盯著太子,盯著她的兒子。


    元喜見皇後這幅模樣,便已經知道了皇後的態度,他心中忐忑,還欲再說些什麽,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喧鬧。


    是趙貴妃的儀駕。


    沈皇後也瞧見了,她冷冷一笑,說道:“迴宮。”


    鳳輦起駕,坤寧宮的宮人伴在兩側,很快便消失在元喜的視野中。


    元喜皺了眉頭,隻有迎上去接駕。


    這位貴妃自己身上還帶著病,也不知道是哪陣風將她吹來了。


    趙貴妃此刻心中也慌亂著,她在坤寧宮裏安插了人手,那小宮女告訴她,皇後忽然急匆匆地被召去了奉天殿。


    原本她裝著病,不用服侍生病的皇帝,樂得自在,可迴過神來,隻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皇帝一向看不上皇後那幅死板的模樣,即便是侍疾,陛下也不該叫皇後去,她病著,不還有雲妃齊妃在嗎?


    這樣特殊的情況,她翻來覆去,也隻得出了一個答案,皇帝的身子到底怎麽樣,她自然是知道的,內裏已經虛的不行,這樣急匆匆地叫皇後去,恐怕是不大好了。


    大燕的曆代君王,都有一個癖好,總喜歡在纏綿病榻,還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將自己的妻子叫過來,囑咐身後事。


    其中自然包括,皇位的交接問題。


    趙貴妃立刻慌了,她顧不得自己是“病”著的,匆匆忙忙地便來了奉天殿,為了不自相矛盾,她聰明地讓身邊的宮女在她臉上撲了幾層粉,此刻瞧起來,麵色蒼白,行動遲緩,隻有靠著宮女扶持才能勉強行走,儼然是一個病中還牽掛著皇帝的好妃嬪。


    元喜見了這位貴妃,著實有些頭疼,卻又不得不上去逢迎著,“貴妃娘娘,陛下已經歇息了,不若您明日再來瞧?”


    趙貴妃睨了他一眼,她橫眉冷豎,“怎麽?元總管攀了皇後這個高枝,就認不得本宮了?皇後能過來探望陛下,本宮卻探望不得,這是什麽道理?”


    元喜聞言,心中卻納悶,都說貴妃病著,可聽這說話的口氣,中氣十足,哪裏像是生病的人。


    他還沒來得及阻攔,便見趙貴妃已然帶著宮人闖了進去。


    內殿裏,幾位太醫剛給皇帝把過脈,發現皇帝的脈象已然比之前好了不少,幾人正鬆了一口氣,便見貴妃闖了進來。


    趙貴妃緊張地打量著床榻上的人,她瞧見皇帝還有唿吸起伏,才將一顆心放了下來,她嫌棄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太醫,說道:“陛下這裏有我伺候著,你們都下去吧。”


    幾位太醫忙退下了。


    寢殿內一時寂靜下來。


    趙貴妃走近龍榻,她坐下來,卻被皇帝的臉色嚇了一跳。


    自皇帝病重,她這還是第一次來探望,此刻皇帝麵色蒼白如紙,麵上一絲血色也無,如同鬼魅。


    趙貴妃捂住了狂跳的胸口,她顫抖著將身子往邊緣挪了挪,卻不料,下一刻就被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鎖住了。


    倘若不是她及時捂住了嘴,一聲尖叫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這實在是太嚇人了。


    崇元帝瞧著貴妃,心裏總算是有了些安慰,他沙啞著嗓子說道:“雲清,朕渴了。”


    趙貴妃平下心緒,僵硬笑道:“臣妾這就給您倒茶去。”


    她邊走著,嘴上邊說著:“陛下,您病著,太子殿下很該來侍疾,可他卻不見人影,真是一點兒也不孝順。”


    崇元帝聞言,心中有些不悅。


    太子對他一向沒有孝心,眼下又不知道去哪裏鬼混了。


    但這件事在崇元帝心底,遠沒有另一件事情重要。


    崇元帝飲了水,總算覺得嗓子舒服了不少,他喘了口氣,終於還是將心底的事問了出來,“雲清,朕再問你一次,當年救朕的,到底是誰?”


    趙貴妃接過茶盞的手抖了抖,她避開皇帝的目光,心虛道:“自然是臣妾……難道還能有別人不成?”


    崇元帝的臉色難得肅了肅,他迴想著方才皇後為他醫治的細節,隻覺得自己的認知有哪裏出了問題。


    皇後的聲音,語調,分明與當年那個姑娘一模一樣。


    可貴妃卻說,當年是她救的他。


    崇元帝看著貴妃,忽然道:“貴妃,你再替朕把把脈。”


    他記得很清楚,當年他昏迷前,就是那個姑娘替他把了脈。


    趙貴妃麵色一僵,卻不知該怎麽辦。


    當年她同父兄說過這事,父兄建議她偽裝到底,索性給她請了個師傅,教她藥理,就是為了防止日後露餡。


    可她那時頑皮,哪裏能靜下心來學那麽枯燥乏味的東西?也不過是人前裝裝樣子,糊弄糊弄旁人罷了,真要讓她診脈,她哪裏能編的出來?


    此刻她不由後悔,方才不該將幾個太醫趕走的。


    崇元帝見趙貴妃久久不動,不由皺了眉頭,又喚道:“貴妃?”


    趙貴妃迴過神來,她匍匐跪下,聲淚俱下道:“陛下……是……是臣妾騙了您,臣妾當年在秋獵途中遇見您,一見鍾情,再見傾心,臣妾遇見您的時候,您已經被治好了,臣妾也不知是誰救了您,冒領她的功勞,是臣妾不對,可臣妾……真的隻是希望陛下多看臣妾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崇元帝的嘴唇抖了抖,此刻他的心,像是裂開了一道口子,他有一瞬間,不知該如何麵對現狀。


    自少年時代一路走過來,他聽從父皇的教導,從來不輕易相信一個人,特別是女人。


    這麽多年,後宮的女人多如牛毛,他臨幸過的也隻有那幾個,他寵愛貴妃,縱容貴妃,多半是因為那場救命之恩。


    假如是現在的他迴到那個時候,他絕不會相信一個女人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那裏,又無緣無故地救了他。


    但那時候的他,其實還是懷著一點少年的純善,趙貴妃恰巧在那個時候救了他,他也恰巧對她打開了心防。


    可現在貴妃告訴他,一切都是假的。


    崇元帝知道答案了,他知道了,當初救他的人是誰。


    迴想起來,這麽多年,他對皇後的關注不過僅限於,每月初一十五的夜晚,甚至他不耐煩看見她冰冷的麵龐,往往隻是坐一會兒就走了。


    崇元帝的心澀澀的,他閉上眼睛,冷聲道:“貴妃,朕累了。”


    趙貴妃起了身,心底不免有些慌張,她想了想,開口道:“陛下,祀兒就要迴京了,他很掛念您。”


    當年的事一說破,趙貴妃隻覺得心底忐忑,為今之計,隻有強調祀兒的孝心,才能將這事先掩蓋過去。


    卻不料,皇帝聽了這消息,絲毫沒有驚喜的意思,隻是淡淡應了一聲。


    趙貴妃徹底慌了。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小仙女們還在嗎t_t


    感謝小仙女“”灌溉的2瓶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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