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世家命婦們都在衡量著皇後此舉的用意。


    汝陽郡主退婚在先, 如今皇後不僅不責怪, 反而親自帶著人出場, 吩咐賜座,這就是在無聲地宣告, 太子同謝家的這門婚事, 穩穩當當, 絕無意外。


    虞氏有些意外, 她雖然早先知道,這場花宴是給壽康公主挑夫婿的, 可沒想到皇後竟然打算在這場花宴上讓呦呦露臉。


    她麵上不顯喜色,周圍的幾個命婦卻都紛紛同她寒暄起來,虞氏皆以禮待之,不多說一句話。


    張氏在一旁瞧著這樣的場景,心中像吞了蒼蠅一樣惡心,她索垂下頭, 眼不見心不煩。


    但此刻心中最不高興的, 當屬壽康公主,今日本該是她選夫婿的大好時候,卻被汝陽搶了風頭。


    她想起之前皇兄給她的那兩巴掌,隻覺得敷了厚厚一層粉的臉上又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她美目一掃, 落在身旁趙貴妃的妹妹趙淑身上。


    周建寧用帕子捂住了嘴角,似是無意地說道:“唉,妹妹, 你的命還真是不好,本宮倒是瞧著,你的家世不差,性子模樣都比謝家那位強,怎麽就……”


    趙淑臉色一白,二公主這話裏滿是惋惜,倒真真像是替她著想的,可她在宮裏住了這麽久,哪能不知道這位公主的秉性。


    但姐姐答應過她,一定會為她爭取到太子側妃之位,她隻需要靜靜等著就好,二公主的激將法對她來說,並不頂用。


    周建寧見趙淑不理她,心底更是氣悶,她瞧了瞧趙淑身上的衣衫,笑道:“本宮說你身上的衣裳如此眼熟,瞧這料子款式,倒是同汝陽郡主身上的十分相似,可惜……”


    趙淑聞言,抬頭朝謝娉婷那裏看了一眼,果然是相似的。


    她眼底劃過一絲暗光,羅袖下的手緊緊攥住了衣角。


    原來這衣衫,是皇後娘娘做給謝娉婷的,她此刻穿著一樣款式的衣服,並不覺得開心,反而覺得恥辱。


    周建寧瞧見她的目光變了,不由一笑。


    單論容貌,趙淑哪裏能同汝陽比,但能讓趙淑給謝娉婷添添堵,她也不介意說幾句違心的誇讚之語。


    沈皇後瞧著底下的女眷們,微微一笑,說道:“已是暮春,原本這場花宴該早些備著的,隻是遇上前朝春闈,不由擱置一番,今日既是花宴,也學前人附庸風雅,膳房特備了以花為食材的膳食,諸位盡興就好,不必拘禮。”


    待皇後話音落下,膳房的宮人便有序不紊地上菜了。


    眾人又再次起身謝了恩。


    謝葳蕤趁著這個空檔,瞧瞧抬頭往男席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正與謝兗飲酒,並未朝這邊看。


    謝葳蕤將頭垂下去,眼底有些失落,她悄悄地將袖口裏的香囊拿出來,一遍又一遍地撫著,腦子裏還想著,等會兒怎麽再找個機會將這香囊還迴去,順便向殿下表明自己的心意。


    這時鄰側的貴女卻不小心將酒水打翻了,酒水恰巧灑在謝葳蕤身上。


    那貴女嘴裏連連道歉,又用帕子擦了擦謝葳蕤衣衫上的酒水。


    謝娉婷到底被這聲音驚動了,她抬眼朝著二妹瞧去,見她衣衫沾了酒水,淩亂不堪,不由道:“葳蕤,馬車裏有備用的衣物,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吧。”


    謝葳蕤一驚,到底有些心虛,她慌亂站起身,說道:“不必了,姐姐,我自己去就好。”


    隻是情急之下,她方才忘記自己用衣袖遮掩著將香囊放到了前膝上,一站起來,香囊卻落了地。


    謝娉婷本未在意,她隨手將香囊撿起來,本欲說一句“妹妹也太粗心了”,隻是下一刻目光落在香囊上,卻頓了頓。


    她撫了撫香囊上熟悉的紋路,杏眼裏卻冷淡了許多。


    這分明是她親手給殿下做的香囊,是白鶴振翅的紋案,她還特意在香囊上繡了一個“止”字,她絕不會認錯。


    謝葳蕤的麵色有些蒼白,她緊緊盯著姐姐手裏的那枚香囊,心跳得快極了。


    謝娉婷看著妹妹的麵龐,她蹙眉問道:“葳蕤,這香囊真是好看,不知你從何處得來的?”


    也不知為何,方才大姐姐未曾問出這話的時候,她緊張極了,生怕在眾人麵前被戳穿,可是此時大姐姐問出口了,她反倒不緊張了。


    謝葳蕤鎮定地接過香囊,與她對視著,笑著說道:“大姐姐,是一位友人贈的,我也會繡,假如你喜歡,改日我再送你一個。”


    話罷,她提著裙擺往更衣的後殿去了。


    謝娉婷愣了愣,又蹙了眉頭,方才葳蕤看著她的目光,倒不像是在說假話,難道真的是殿下將香囊送給她的?


    想到此處,她心中又是一團亂麻,眼前的禦膳瞧著也沒什麽食欲了。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朝著男席看了一眼,殿下正同哥哥說著話,並未注意到這邊的異樣。


    徐妙錦原本坐在謝娉婷身側,方才去更衣,再迴來時,卻見她神色不對,便湊過去低聲問道:“呦呦,你怎麽了?”


    謝娉婷聽著好友關心的話語,心底的急躁去了幾分,輕聲說道:“無事。”


    這場花宴說到底隻是為了相看,沈皇後坐了一會兒,怕眾人不自在,便退到了內殿歇息。


    雲妃與壽康公主自然是心照不宣地一同進了內殿。


    殿中並未燃熏香,反而應景地放了些芬芳的花兒,雖無熏香那樣濃烈的香氣,卻也清香雅致。


    沈皇後端坐在正位,盡管她的眼睛瞧不清眼前人的模樣,可她的記憶中,仍舊存著對雲妃的印象。


    趙貴妃擅作掌中舞,容貌又綺麗,雲妃雖然不擅舞,可卻撫得一手好琴,她的性子比趙貴妃好一些,雖有嬌縱,也隻對著皇帝。


    隻是有一樣,雲妃極為護短,但凡有誰對她的兒女不利,她即便是豁出自己的臉麵不要,也要到皇帝麵前求個公道。


    正想著這些,底下的宮人便給幾位主子上了茶。


    沈皇後撫了撫手中的珠串,凝神問道:“今日世家子弟來了大半,不知雲妃妹妹同二公主可有相中的?”


    雲妃的年紀雖然不小了,可保養得當,倒是瞧不出歲月的痕跡,她用帕子掩了掩唇角,笑道:“不怕娘娘笑話,自然是有的,但臣妾怕自己瞧上的,壽康瞧不上,索性叫這孩子自己說好了。”


    沈皇後微微一笑,問道:“建寧不必覺得為難,你父皇特意同本宮說了,要你自己擇夫婿,隻要你說的人選合適,本宮定不會阻攔。”


    周建寧垂首,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她才抬起頭,美豔的麵龐上浮起一抹笑容,底氣十足道:“皇後娘娘,兒臣覺得,武安王世子謝兗就很不錯。”


    沈皇後同雲妃都是一愣,過了半晌,還是雲妃主動對著女兒說道:“建寧,不可。”


    雲妃陪伴在皇帝身側,自然也知道皇帝對謝家的態度,皇帝忌憚謝家,這次春闈殿試,若不是老臣們竭力推舉謝兗為狀頭,恐怕那頭名,就要落到李家那位世子頭上了。


    再到後頭,謝兗明明是狀元,卻隻封了正七品翰林院編修,而榜眼和探花,封的都是從五品的侍讀,李家那位世子,近日更是做了漕運監理,前途不可限量。


    由此可見,皇帝有多不待見謝家,在雲妃看來,自己的女兒若是嫁給了謝家,往後萬一皇帝起了心思料理謝家,女兒還要跟著一起受苦。


    周建寧到底有些倔脾氣,她一聽母妃不同意,臉上便有些不滿,“方才母妃讓兒臣自己挑,怎麽兒臣挑出來就了,母後卻不滿意了?!”


    當著皇後的麵,女兒如此忤逆,雲妃麵子上有些掛不住,她麵色有些尷尬,低聲勸道:“建寧,你父皇不喜歡謝家,倘若你嫁過去,萬一謝家受難,你也要跟著受累,況且王府規矩大,未必有尋常人家自在。”


    周建寧聽了母妃的話,到底有些不耐煩,“那母妃你覺得誰合適?”


    雲妃笑了笑,說道:“母妃瞧著,李家那位世子就很不錯。”


    李家雖然破落,但是後生上進,且家室簡單,李延光又正受陛下重用,建寧嫁過去,身份就是李家最尊貴的,便是李老夫人,也無法拿著身份壓建寧,簡直就是最好的一門婚事。


    周建寧迴想了一番這位李世子的模樣,還算是一表人才,過得去,就是人瞧著冷了一些。


    她皺著眉頭,豔麗的麵龐上透著一絲懈怠,其實若不是母妃催得緊,她壓根就不想嫁。


    可宮裏頭過了十八歲還沒嫁的公主,也就隻剩下她一個了,想到這兒,她又不由恨起那個短命的賀衍之來。


    雲妃熟知女兒的秉性,見她不言語,也知道女兒算是默認了,因此她笑了笑,朝皇後福了福身:“皇後娘娘,臣妾與建寧覺得,李家那位世子就很不錯。”


    沈皇後聞言,放下手中的茶盞,她笑道:“既然雲妃妹妹有了主意,迴頭本宮便向陛下討恩旨了。”


    雲妃見事情成了一半,心中高興,便道:“讓皇後娘娘勞心了,今日娘娘操勞了半日,也該歇歇,臣妾改日再登門道謝。”


    雲妃與女兒行了禮,便告退了。


    待雲妃出了門,朝雲才替沈皇後按起穴位來,沈皇後閉上眼睛,舒服地歎了一聲,笑道:“還是朝雲你的手藝好。”


    朝雲輕輕一笑,“娘娘謬讚了,奴婢人老珠黃,哪裏比得上當年,還是娘娘不嫌棄奴婢。”


    她按著按著,忽然瞧見娘娘的發髻上多了一根白發,她心中一酸,開口勸道:“娘娘,您何必這麽著急,這兩日又是操辦花宴,又是安排內務府準備太子大婚的東西,忙得腿不著地,這些原本可以慢慢來,您的身子才最要緊啊。”


    沈皇後按住朝雲的手,她緩緩睜開眼睛,坐直了身子,苦笑道:“朝雲,你不明白。”


    她也不想那麽著急,她還想看著禛兒娶妻生子,可是近來,她的眼睛越來越差,她自己就是醫者,心中再明白不過,她的日子還剩多少,全憑老天恩賜。


    她隻能快一些,更快一些。


    話正到此處,卻忽然聽見外麵有人打了簾子進來,那腳步聲沉重又湍急,沈皇後即便看不清那人的模樣,也知道是誰來了。


    她下意識地扳直了身子,緩了一會兒,才下座行了禮,“臣妾見過陛下。”


    崇元帝瞧見她恭順的模樣,卻更加心煩,他冷聲道:“皇後如今倒是知道,朕才是皇帝了,朕想問問皇後,為何越俎代庖,太子的賜婚聖旨,本該由朕親自下,為何皇後直接越過朕,向太後求了懿旨?!”


    沈皇後見他許久不說平身,便索性自己起了身,她的麵容平靜極了,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疲憊,她懶得應對了。


    她不說話,卻不妨礙皇帝繼續發問,“皇後不迴答,那好,朕再問你,為何將婚期定得那樣近?汝陽郡主還未及笄,按照規矩,皇家從來都是等到女子及笄再行賜婚的。”


    沈皇後不去看他,冷冷答道:“臣妾曾五次上書陛下賜婚之事,可陛下並不理會臣妾,因此臣妾才勞煩太後娘娘替禛兒賜婚,她老人家同臣妾一樣,想看著禛兒早日成家,因此將婚期定得近了些,這答案,陛下滿意了嗎?”


    崇元帝看著麵前這個女人,忽然覺得自己錯的離譜。


    他從前一直以為,她是個柔順的妻子,可如今他才發現,皇後的棱角,無時不刻刺痛著他,說話時刺痛,她即便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他都覺得刺痛。


    崇元帝冷冷笑了一聲,“皇後到底是想看太子早日成家,還是想要太子娶了汝陽郡主,得到謝家的助力,早日羽翼豐滿,將朕掃地出門?!”


    即便知道皇帝不喜歡禛兒,此刻聽了這話,沈皇後的心更加寒冷了,若不是朝雲扶著,她快要站不穩。


    崇元帝見她默然不語,心中隻覺得可笑,不知從何時開始,皇後在他麵前就成了這個半死不活的模樣,她無趣,呆板,與剛進宮的時候形同兩人。


    到底是深宮改變了她,還是她從一開始入宮,就沒想過和他好好過日子,心裏一直住著別人?


    他想起昨日夜裏趙貴妃無意提起的耳語,隻覺得此刻不問不痛快。


    左右今日他已經同皇後鬧到這個地步,也不怕再多問一句,“皇後,你告訴朕,你是不是從剛入宮,便沒想過同朕好好過日子?你是不是心裏一直有別的男人?”


    話罷,他又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朕從前還疑惑,為何你對著朕如此冷漠,原來,答案在鎮國公府的三爺身上,虞鈞?你的前未婚夫?!”


    時隔多年,沈皇後沒想到再聽到那人的名字,竟然是在她所謂的丈夫嘴裏。


    她的身子逐漸顫抖起來,眼底逐漸有了淚意,她死死地將那淚意壓下去,挺直了身板,一字一頓地說道:“滾!給我滾!”


    話罷,她將手邊的琺琅瓷器全都扔到那人腳下,劈裏啪啦的一頓聲響,隻讓她覺得無比痛快。


    她與虞鈞,發乎情止乎禮,從未有過越矩,而今天,皇帝卻用這樣的方式侮辱她,侮辱沈家的門風。


    她真的受夠了。


    崇元帝頭一次看見皇後生氣的樣子,他隻覺得心底的火更大了。


    和她說正事,她愛搭不理,一副活死人的模樣,可是說到虞鈞,那個鎮國公府的三爺,她就炸毛了。


    虞鈞一把年紀了還沒娶妻生子,說是要周遊列國,將商道發揚光大,他可不信!


    崇元帝隻覺得自己腦袋上戴了一頂綠帽子,油光發亮,他揮了揮袖子,冷聲笑道:“皇後,你好自為之吧。”


    作者有話要說:小仙女們,如果葉綠素悄摸摸把權謀砍掉,隻剩下男女主婚後以及皇帝皇後這條線,你們會介意嗎?【小聲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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